大唐隐相

  午牌时分，秋日余下了点点金光，散在飞荡飘舞的长街上，孟云飞就在站在静澜司的府坻前，长林军已不断调防着长安的街市巡视，在他的前面迎着就有一队人马，密密排架着的弓刀，剑戟，李安俨得意洋洋坐在鹅黄马上，他再次接任长林军之统军，本是巡查驻防，而他心里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能让孟云飞跑了。

  ;大胆，敢在静澜司门前撒野！常春城铁青着脸，手里的唐刀，凌然就要出鞘。姚思敬在他身边，一挥手，向前抱拳道：;我等送司丞去中书省，不知李卫率有何见教？

  李安俨连眼角都不扫姚思敬，狠狠地道：;东宫奉旨代巡长安城，你们察情司已是尚书省下兵部归属，他已不是司丞了。已是中书省的起居舍人，何以接他去？

  孟云飞笑了起来，让姚思敬等人退下。;不错不错，只等圣人再度临朝，我自会随之在后记其史事，东宫竟愿派卫率送我到中书省，实是抬举了。这一句话，倒让李安俨脑袋上嗡的一声，要知道起居舍人是专跟着皇帝在各种重大朝议上记录史事的，这要是他没事闲的，把东宫乱派兵马的事写进去，那怕是太子也兜不住了。

  李渊给孟云飞这个不痛不痒的闲差，本就是要让他老实地跟着自己，好好看着这个义子罢了。

  李安俨虽不敢再说送他的话，但气却不能短了，鼻子眼里哼了一声。;长安混入突厥的细作，长林军责在查找，静澜司的人休要四处游荡，不服管束，若是要犯在我的手中，嘿嘿！

  他一抖那唐刀，亮晃晃地耀光，忽咔嚓一声，那刀竟断成两截！

  李安俨大怒，回头就骂：;哪个不要命的居然砍你爷爷的刀！当他一看，这气势立马弱了下去。后面站着的人，正是兵部尚书屈突通！

  静澜司名义上归了中书省，但为了消解静澜司的权能，李渊授命中书省拟了旨，让静澜司的四大司归于尚书省下属的六部，这样察情司归了兵部。兵部尚书屈突通怕静澜司风雨不定，就特别来了这一次，随带着将归于邢部的布法司、归大理寺的慎刑司也要接走。只就是不良司地位最低，于是将其权限削减，只限于在长安县内行权，本是不良司首的郭远东，也改为不良帅，归于长安县。为了查长安细作，郭远东早就带不良司的人马提前接任去了。

  ;啊，我当是哪个撒野，原来是东宫李卫率，实是歉意。来日必专造一口断金碎铁的宝刀奉上！屈突通笑说着，却早将孟云飞等人挡在身后。面对这些兵部的猛将，李安俨也老实了许多。他勒马转头，喝一声：;走，长林军方齐刷刷地退了。

  屈突通也不多言：;望司丞一路顺利。孟云飞点点头。屈突通即率护静澜司等人分派停当，各归其部。

  孟云飞来自中书省，古迹斑驳的青苔碎石的小路，粉墙之上缠藤蔓卷，这里似乎是他来过的地方。在哪里呢？是他穿越之前的记忆里的那条通向学校的青泥路。中书省是为皇帝掌握诏命策议的，深邃的翠林里，满眼的梧桐苍柏。

  他暗暗想着，是那些文人留过的墨迹，也都在这随风化了罢。习惯了权谋争斗，疆场杀伐的孟云飞，此时落个秉史直书的闲职，倒感觉一身轻松，他不由得幽幽吐了口气。

  封德彝早早令人设了宴，在厅上就排了果盒佳肴，见孟云飞立时迎了出来：;来来，孟司丞，有失远迎了！他这先拜下，孟云飞忙回礼，口中道：;本为中书省之微职，岂敢劳动相国大礼！

  ;哪里，司丞只是龙游浅滩，岂能困在此处！

  两人并入座，孟云飞掌握各大官员的履历，他却是知道人不能总从阅历中看，要看其心态变化。看封德彝越是如此相待，他越觉得有点不对劲。

  寒喧已毕，封德彝举箸夹起一片鲜鱼片，笑道：;长安今有鱼食尚好，依我之见，何必迁都？就算要迁，也要去洛阳。

  ;这洛阳却没有这样的好鱼可食。孟云飞嘴轻轻抿了一口酒。洛阳是李世民的势力圈，李渊岂能迁去？只不过这封德彝如此说话，他倒是留了心。

  ;也是，洛阳白马寺亦牵扯进这次的突厥行刺重案，岂能去哪？还是司丞说得是啊！封德彝吃了那片鱼肉，又让孟云飞喝酒。

  ;喝酒易醉，不如品茶风雅！孟云飞从怀中取出一小瓷瓶，瓶身上的雕工极精美，数点梅花含雪笑。

  ;这是采了梅花上的雪，放在杏树下藏了一鬼脸青的，今特拿来与恩相共尝！

  封德彝从来没见过的有人把茶瓶藏在怀中的，中书省是办公之地，不敢收礼。可是他家里也没少了送东西的人，这孟云飞已落了势，却来了这么一出。果然不同凡人，他本是老辣的官场人物，早就加了小心。

  ;有酒当前，喝茶少滋味。但司丞既然带来，不妨令人用此水细调茶品，煮茶几分来尝尝！封德彝笑道。

  马上就有穿着掐牙缎子的婢女接了下去，他的心腹，封府管家戴喜早就回后厨用银针试了那青瓷瓶里的水并没有毒，但仍不放心，即决定换了几钱差不多的雪水，随之加入上好的茶叶，并葱、姜、桔皮等物一顺煮好，再令婢女盛好端上来。

  孟云飞向封德彝举盏，封德彝慢慢品了一下，笑道：;果然是梅花上的雪，轻浮无比。果真的是好茶。司丞是风雅的人。

  孟云飞也尝了一口，他心中已明白了一些事情，而他看着的是封德彝端茶的方式与煮茶的技法，他谢了几句。再却谈些别事，也就快日落之时，他即告辞，离开中书省。

  屈突晟早牵了紫电驹在等着他，而吴铭虽是静澜司的人却听了武惠的嘱咐，随时护在孟云飞的身边。

  他们两个一见孟云飞出了中书省，忙过来。;老大怎么样？我妹妹可是担心你一天了，你把她的茶取走了，是不是要娶她哈？屈突晟又扯上没用的了，他只是想让老大开心。

  孟云飞不语，只令他两人各上马急走了半里，要回到一处远郊别宅中。这里本是当年吴铭立下功，孟云飞赏他的私宅。而这一路上，吴铭却是担忧又紧张，左右遥看，生怕有东宫的人来劫杀。孟云飞看他的样子，却倒好笑，从不见这口才绝佳，倜傥公子吴铭会这个样子。

  ;没事，会有人帮我们的。等他们到了，吴铭更是吃惊。他的私宅里早出来一队家丁，而个个装扮得很像，但吴铭眼力好，早就看出这些人是天策府尉迟敬德手下的亲卫，个个是天策府的高手。

  他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屈突晟先一步进了，走了几处厢房，孟云飞才见一人正坐在楠木胡床上等着他。

  此人竟是宇文士及！

  他不仅是天策府的骠骑将军，更因李世民怕太子此时生事，更将宇文士及以秦王之诏封为天策府的司马。这可是天策府最掌兵权的，所以他当然也能调兵来护住孟云飞的居处！

  ;司丞，辛苦了！我正要奉旨去襄樊查看新都地势，想请教司丞，如何免得长安迁都？宇文士及等孟云飞坐下，就迫不及待地问。

  ;襄樊之地，略画图形归来即可。但你只记得一句话‘关陇不甘休’。

  孟云飞轻描淡写的一句。宇文士及听得迷糊，但是他转念一想，若迁都，必要牺牲一部分关陇贵族的利益，若在襄樊有些变故，那也许李渊就会收回迁都的决议了。他毕竟是聪颖至极，不禁笑起来。

  ;这次我必做到，但是，那突厥妖僧入宫行刺，天策府内绝不安稳。我近日升任司马，点查之中发现不少与佛寺相关的人，不知司丞可要我处置？宇文士及最为忧心此事。

  ;不必，但要严防宫禁，中书省有些事可能是你想不到的！孟云飞的眼光一转。宇文士及转不过来，但是吴铭却已明白些。

  ;刺客能埋伏在深宫晚上行刺，光进香之佛僧岂能做得了？这内中必有朝臣与之接应。只要秦王小心防范，东宫虽有长安防卫之职，但北衙的禁军仍以秦王为守，而秦王在长安的势力并未减，定要护着圣人周全才是。吴铭这一番话，令宇文士及刮目相看，连连点头。

  待送走了宇文士及，夜阑风静，孟云飞取出那青瓷小瓶，唤一声。屈突青如轻盈的燕子一般飞了进来。

  她忽然想起哥哥屈突晟说的话，吃了谁的茶，就要给谁做娘子。看孟云飞手里的茶瓶，正是早起时，他让她调的梅花雪水，这一天，她都惴惴不安，想着这事，这时她红着小脸，就要抢那茶盏。;啐，谁给你喝光了？早上起来调这个，疼得我不轻，竟让你当礼物送了！

  孟云飞将茶瓶放在她手中，微笑道：;没有你的茶水，我怎么能知道是谁要毁了天策府！

  ;是谁？不就是那个太子吗？屈突青好奇地问。

  ;封德彝！孟云飞说出这三个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