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隐相

  长安，从承天门以外，是静默的。西市东坊悄然开着零星的几个小酒肆，再没有货商的吆喝声与扭动着腰身的胡姬舞女的身影。佛寺里的僧众被一队队金盔铁甲的兵士押着，走过了长街。

  ;突厥人就是无耻，闹得没完。弄得京城禁严，这倒好，连个进庙拜神求个平安都不能了！酒馆里的堂倌一边收拾已烂了的菜蔬，一边喃喃地道。连最爱吃胡饼和烩羊肉的马贩子、玩耍蛇把式的胡人都不敢出来溜达，哪有营生活着？

  ;少说话，连大唐帅臣孟大司丞都丢了官，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天天这长林军内外管得狠，动不动就捉个人去充案要钱。谁还敢出来！只盼秦王能打胜，就好了！看着帐面没有一贯钱的掌柜也叹气。

  此时，只听得外面一阵阵马蹄之声，他们顺着窗棂望去，是一批府兵正在轮番上宿。这关中分成十二道，地方上的府兵也是需要轮番值守京城的。南衙十六卫是守护皇城的，但他们遥领关中的十二军。正常来说，都是在京城之外警戒换防的，但这一次明显不同。

  小堂倌看到那为首的马上之人头上斜插白色的素绢，眉目如画，一身白衣，蹬着羊皮小靴，竟是大唐女将蓝玉凤。而跟在她马后的却才是长安道将军张谨的副将。

  ;回萧相公，这边的换防调配已罢，我遵丹阳公主之令，须先回府拜祭平阳公主，再归复命。蓝玉凤淡然说出这么一句。那副将点头，马上将余下府兵兵马安顿，自去复命相国府。

  蓝玉凤自领十位带孝之服的将士，下马转坐车舆，来到平阳公主府。待进入公主府，一道士长辑来拜，悄声道：;静澜司何常在，请蓝将军！

  ;你就是为公主作祭礼的道士，好的！蓝玉凤故意如此说。她已随之进入花厅。 这平阳公主府就是李秀宁的住处，然大唐传奇战神公主李秀宁已在前两年病逝。这就是柴绍之府，幸得何常在之前得孟云飞之命，走通了天策府的诸多武将，方得柴绍的信任，有了进公主府的资格。

  何常在迎进蓝玉凤等人到花厅，这本是待客之所，可如今亦是满庭缟素，白幡飘荡。而其后的净室之内，案桌上已摆上祭品，香烛缭绕，上有平阳公主李秀宁的牌位。

  蓝玉凤早卸了兵器，她曾随李秀宁征战，见故主已逝，泪水止不住地流出来。她捧出丹阳公主为其姐献的祭礼，叩拜数次。其后众女将亦随之嗑头，等祭礼全毕。

  她拭去腮边泪珠，随何常在进入秘室。

  ;孟司丞，在此见礼了。蓝玉凤见孟云飞就坐在正中的凭几，竟也没有给她留个主位，但她有点气愤，但是转念一想，孟云飞的行事向来出人意表，也就不当回事了。

  ;请蓝将军坐！孟云飞这才慢悠悠站起来，毕竟凭几这种唐代的坐具比较矮，坐久了也不太舒服。他就是想看看蓝玉凤生气的样子而已。蓝玉凤却也不坐，将她的剑又挂在腰畔。而她身后跟着的正是哥舒翰秀，不知多少日夜盼着见孟云飞，但这里却绝不是她说话的地方，只能盯着他。

  孟云飞却好似没有看到哥舒翰秀一般，这让她心碎成片，却咬着嘴唇，忍住不哭。

  ;如今长安这等样子，将军可曾愿助秦王一臂之力？孟云飞直接挑明来意。

  ;秦王兵多将广，岂用得着我。我今天来，只是来看看贬官后孟司丞的日子过得怎样！蓝玉凤故意上下打量了孟云飞一下，其实这绝世帅臣经过之前的数番战场相会，早就让她也不禁有些敬服，李秀宁在世之日就多番赞美孟云飞。不然蓝玉凤也不会借此拜祭公主之机，暗中来见孟云飞。

  孟云飞只将那手杖转了一下，他左手虚空一点，何常在早就捧来一个梨花木做的箱子。;这是何物？蓝玉凤想问，但她偏不问。

  ;打开！何常在闻孟云飞之令，将箱子一打开全数是金珠光烁耀目，每一条锁着十数个金环，想来齐王是会收刮的，全数是匠人用最名贵的珠子精心手作而成的。

  ;你是想贿赂我？让我为静澜司向陛下求情，复你的官位？蓝玉凤眼光忽然凌厉起来。她从小就在李秀宁身边，官场上这种事可是见得多了。

  ;不可能，他不会做这种事的！哥舒翰秀忽然说出这么一句。但孟云飞还是不理她，这让她的眼泪忍不住滴了下来。

  ;这三万金珠是你的嫁妆！

  孟云飞一句话说出来，蓝玉凤左手执着的马鞭向孟云飞身上就扫了过去。孟云飞右手斜撩，那鞭就错了准头。蓝玉凤又呼呼铁鞭挥动，向孟云飞的胸前腹中扫去。

  ;不要伤了你老公！孟云飞故意气她，这唐代的老公老婆还就是夫妻相称的，这点和现代还真没有什么不同。蓝玉凤不知为什么听了这句，倒生不起气了。她只好愤愤收鞭转身。哥舒翰秀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开个玩笑嘛，女人当将军这么凶可不好。其实这是准备请将军选送一个女子到突厥去，与突利可汗的儿子拖拔和亲。孟云飞笑着，他又不知好歹地坐在主位上了。

  ;突厥犯唐，你竟然要我大唐女子去和亲！蓝玉凤的鞭子又要抡起来了！

  ;这只是假意和亲，助秦王胜突厥颉利可汗罢了！何常在看这势头，忙出来解释。

  一个美女，加三万金珠，能赢回长安，这哪里又算得上是亏本？

  蓝玉凤明白了，这孟云飞是想让她挑选女子送与突利可汗的儿子，从而与秦王里应外合，让大唐获胜！

  她踱步一圈，扫视众女将，她们虽战场勇猛，但此时人人都向后闪，谁也不乐意去那番蛮之地，万一要是唐军不胜，这不就槽了？

  蓝玉凤又看看孟云飞，真不知此人是个什么脑袋，这样的招数也能想得出来。但不可否认，十万突厥虎师骑兵的确难敌，如果孟云飞能做出这种事，想来李世民是肯定会有急难的。蓝玉凤当然没有那种权力来调兵，但送个女人倒不是难事。

  ;我没有这种本事，也找不到肯去嫁给突厥的女子，你另请高明！我们走！蓝玉凤转身就要率众女将出门。

  忽然，哥舒翰秀挡在蓝玉凤的面前，她挽起长裙，跪在地上，道：;我不是大唐女子，我去！

  满场的人都静了，哥舒翰秀是粟特女奴，她心里眼里只有一个孟云飞，他虽然不知何故对自己视而不见，可是他想做的事，她还是一定要帮他做到的!哪怕是嫁给突厥王！

  孟云飞的确是这个主意，但他没想到哥舒翰秀是这般烈性的女子，只是他稍有冷落，她就决意如此。他有些不忍心，但是哥舒翰秀幽怨地看了他一眼，道：;孟郎，我必会让突利退兵。若能保全长安，将来记得来看我！

  孟云飞心弦震动，哥舒翰秀那么急性蛮暴的外邦女子，对他却是柔情似水，在这一个时间里，空气似乎都静止了。他甚至有些懊悔自己出的计谋了。

  可是此时，蓝玉凤却扶起哥舒翰秀，道：;放心，我必会护你周全！我因为平阳公主临终之托，已得皇命，受封为平阳公主之义妹。你从今日起，就是我妹妹，请静澜司周旋，护你到突厥和亲，助秦王功成！

  哥舒翰秀慢慢谢过，她走近孟云飞，孟云飞伸手，竟有些想揽她入怀的冲动，可是哥舒翰秀却握住他的手，取出一紫玉钗放在他的手中。;记得来找我！说罢，哥舒翰秀就头也不回，珠泪滚落，飞奔了出去。

  孟云飞一时痴了，蓝玉凤咳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请蓝将军护她周全，云飞三生以报！孟云飞也只能这样说了。毕竟哥舒翰秀历经拐卖、江湖风波，又在齐王府做过细作，虽有外蛮的性格，但是的确是吸引突厥可汗之子拖拔那种人的最好人选。但他实在放不下，心里尚有担忧。

  ;她必会好好回来！不然孟司丞必不会待我如初！蓝玉凤忽然轻轻说了这么一句。她也飞快转身，带着众人就走了。

  何常在在旁边听了，差点没笑出来。他暗叹为何司丞总是这么吸引女人，而他这样的一身破烂道袍就总没个女人看得上！他决意回去好好补补袍子了。

  孟云飞摇头无奈笑笑，何常在早已安排下另外的五万金珠自也随蓝玉凤的兵马转送出去，武惠虽曾回长安，但经过陈匡正与监门卫这方面的疏通，武惠已早早去关中布局了。

  待一切办妥，孟云飞已通过何常在指引，走出公主府的秘道，转回中书省。

  他继续编写帝王起居志，打开的那页黄卷，写的诗正是：;去去割情恋，遄征日遐迈。

  他不禁暗叹自己：;虽未有意乱花丛，从来负情却是卿。他抬头看那夜幕之中点点星光，希望此战秦王必胜，天下安宁，从此大唐再无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