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6章 徵君晚节傍风尘
第836章：徵君晚节傍风尘
水清浅却没有发作，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心里的怒火，走到中山侯的马车前，伸出手整了整自己粉红色的绣花罗衫，理了理头上插的蝴蝶金步摇，然后挺直了身子，一个高抬腿踹在了马车上：“滚出来！”
马车晃了一晃，接着就不动了，里面的人没有任何回应。
街上的人越聚越多，马夫实在看不下去了，正准备把自家将军拉回来，却看见水清浅卷了卷了袖子，掐住了腰：“唐嘉木，死男人，赶紧给我滚下来……”话还没说完，马车的帘子就被掀开了，从里面传出一阵低沉的咳嗽声，
水清浅突然反应过来，这马车里坐的可能不是唐嘉木。
帘子里的人探出头来，是一张和唐嘉木相似的脸，但却有些病态的苍白，这个人是前中山侯唐旭泽。
水清浅瞬间安静下来，袖子也呼的撸下来，双腿一并，很淑女的站在了那里，看的小车夫一愣一愣的。
唐旭泽对水清浅的这般反应倒是没有意外，只淡淡的笑着看着她：“是我。”
水清浅的脸色有些发烫，双手有些不知所措的才弄着衣角，笑盈盈的看着他：“我知道。我刚才认错了。”
“嘉木去前面的玉香斋替我买些子点心去了。走的着急，不小心撞了你的马车，实在抱歉。”
水清浅连连摆手：“没事的时候，不碍事不碍事，是去给你买桂花糕么，你还那么爱吃玉香斋的桂花糕么？”
唐旭泽用帕子掩住了口鼻：“咳咳……是啊，从小的习惯，倒也改不了了。”
“泽哥哥你身子不适就不要出门了，买点心这种事就让渣男……就让中山侯代替就是了。”
“咳咳，嘉木说让多出来走动走动会好些。浅儿，我对不住你……”
水清浅的脸上有淡淡的失落，转迅即逝，抬头看着他，嘴角轻弯出好看的弧度：“泽哥哥别这么说，不是你的错，再说了，如果你不退婚的，浅儿是愿意嫁给你的。”
水清浅这话说的不假，当年的唐旭泽，玉树临风，公子世无双，又有着世袭的爵位，可谓前途无量，可惜一场大病毁了他，也毁了水清浅心里的悸动。
唐旭泽伸出手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傻丫头，我还能活几年，怎么能连累你呢。”
“活几年算几年，我就是喜欢你，你死了我也给你守寡。”
唐旭泽愣住了，久久不能回神。
水清浅也有些后悔这么没头没脑的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有些尴尬的立在原地。
唐旭泽只觉得心里倏的一痛，他放下帘子不再看她：“浅儿，你一个女子，说话还是要注意些。”
“我水清浅才不是那种虚情假意扭扭捏捏的人呢，我就是喜欢你，为什么不能说。”
唐旭泽不再回答，他已经让她的名声有损过一次了，绝对不要第二次。
水清浅看着帘子放下，失落的叹了口气，转身离去，又折了回来：“泽哥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浅儿真的很喜欢你……”
没有回答，帘子里只陆续的传来了几声微弱的咳嗽声。唐旭泽靠在榻子上，他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那么透亮清澈，像是住了只浴火的凤凰般耀眼，可他再也给不了她什么了，他们只能是有缘无分。
从玉香斋买点心出来的唐嘉木远远的看见水清浅站在马车前，推开人群慌张的跑了过来：“水清浅！你这个粗鲁的女人，你要干什么，有什么话跟我说，别来烦我哥！”
水清浅懒得看他：“渣男，有病！”
虽然唐嘉木在外花名鹊起，但对自己大哥还是真心的好的。
“水清浅！”
清浅无奈的停下脚步，耷拉着肩膀转过身来，有气无力的看着他：“别找事，我今天没心情揍你。”
“今天在皇上面前是我对不住你，你不可迁怒到我大哥身上，我给你道歉。”
水清浅定定的看着他，看了好一会，看的唐嘉木心里有些发毛：“你……你看着我作甚，我都道歉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水清浅双手抱胸：“唐嘉木，你知道这世界上有一种植物叫什么么，墙头草，你就是。”
很失落，水清浅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唐旭泽的马车离去。
她的初恋结束在了这条充满吆喝声的街道上。
丞相府。
天微微擦黑，丞相府的灯笼就已经点起来了。门口停了一辆华丽的马车，显示着马车主人身份的显赫。
大堂中的灯火也格外璀璨，水清浅觉得有些奇怪，便早早的溜回了房间。
水丞相端坐在大堂中，神定气闲的在泡茶，面前摆着一副没有下完的残棋，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
这时大堂里走进一个带着黑色斗篷的男人，水丞相起身相迎：“皇上。”
男人摘掉头上的斗篷，露出一张气度不凡的脸来，轻轻的笑了：“还是爱卿懂朕，知道朕要来，所以提前泡好茶了么？”
“上次的棋还没有下完么，老臣知道皇上肯定会来的。”
“坐，朕来你府上讨茶喝，不必拘泥了。”
水丞相这才在皇上的对面坐下。捻起一枚黑子：“这盘棋，老臣注定赢不了。”
皇上不紧不慢的拿起一枚白子：“论棋艺，你是朕的师父，这盘棋，下了十年了，你一直在让着朕，那你说，朕这下一步，该往哪走呢？”
“呵呵，皇上心里早已有了决定了，何苦为难老臣呢？”
皇上看了他一眼，轻轻把手中的白子放在了最中央，被黑子包围的最中央。
“皇上……”
“爱卿啊，朕登基二十年了，却迟迟没有立下储君，满朝文武已经有诸多不满了。朕明白，这么多年以来，如果没有水家帮扶，朕的江山也不会这般安稳。所以朕相信爱卿，相信水家，可是慕娅已经是贵妃了，朕不能……”
水丞相从袖中拿出一本奏折：“老臣明白，水贵妃的三个皇子年龄都太小了，资质也尚且不足，明日臣准备上朝的时候就递交这份奏折，请求皇上立大皇子景冉为太子。”
水家已经有一个贵妃，两个将军，一个丞相了，若再出一个太子，怕是到时候整个朝野会引起一场血雨腥风啊。
大皇子是皇后所生，立位储君，才是最合乎人心的。
水丞相也明白皇上的心思，皇上担心的是他们水家势力太大，功高震主。罢罢罢，也好，不当太子也好，这样以来，慕娅和三个皇子在那后宫之中才能安然无恙。
皇上看完奏折，波澜不惊的喝了口茶：“爱卿放心，慕娅最体贴朕，朕会好好待她的。倒是西北的军队，贾家的世子不是带兵之人，就让水文耀去。”
水丞相连忙跪下谢恩：“老臣谢主隆恩。”
皇帝拜拜手让他起来：“不要动不动就跪，你还是朕的老丈人呢，坐下，陪朕下棋。”
水丞相心里清楚，皇上这事在讨好他们水家，虽然丢了一个太子之位，可是西北的军队，那是整个北朝武力的命脉啊！
不过这也把水家又推到了风口浪尖，手握这么多的兵权，朝中必定有反对的声音，且看以后如何应对。
秋天的早晨总是让人神清气爽的。
檀木的房门被一双小手轻轻的推开，一名小丫头端着热水盆走进了房里：“姑娘，姑娘该起床了……”半天没有回应：“姑娘？”
她轻轻撩起床幔，却发现床上早已空无一人。
小丫头立马喊了起来：“姑娘不见了，姑娘不见了！”
水清浅一身劲装提着长剑从外面进来：“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姑娘，要叫我将军！”
“姑娘，大清早的你去哪……”
“叫将军！”
小丫头被吓了一天，小嘴巴巴的撅着，委屈的看着水清浅：“奴婢……奴婢还以为小……将军又钻狗洞出府了呢？”
水清浅赶紧捂住了她的嘴：“再敢胡说我就扒了你的皮。”
自从他们回来之后，水清浅就被水丞相要求在家里学习女红礼仪，再也没有出府的权利了。偏偏大姐还从宫中派来一大堆的嬷嬷整天在她耳边唠叨什么三从四德，什么礼仪廉耻。
她偷偷跑出去，被父亲抓回来，她翻墙跑出去，大哥就在墙下等着逮她，无奈之下，她堂堂的护国大将军才会被逼的去钻狗洞！
水丞相甚至为了让她定下心性来，都要去上朝请求皇上撤去她的将军之位，让她安心在闺中待着。
可是水清浅早已习惯了刀光剑影的日子，早已闻惯了边疆黄沙大漠的气息，也早已忘了深闺中的女子是什么样子的了。
镇守边疆这几年，她早已喜欢穿铠甲骑烈马，早已忘记一个大家闺秀该怎么对镜贴花黄，怎么穿那些个复杂的绫罗绸缎。
她宁愿天天出去打拳练剑，也不想过什么琴棋书画撩猫逗狗的日子。
所以即使她回来半年之久了，也没人敢上门提亲娶她。
一屁股坐在圆凳上，两腿叉来，端起水就往里灌，简直比男子还豪放。小丫头看直了眼，即使侍奉姑娘半年了，她还是不能接受啊：“姑娘……你……你还是好好坐着，不然一会让嬷嬷们看见了又是一顿唠叨。”
“我在军营这么多年都是这样坐的，也没人来唠叨我啊。”
“可姑娘现在不是在府中么……”
“将军！将军！将军！”
“姑娘，恕奴婢多嘴，老爷和夫人可是一直都在担忧姑娘的婚事呢……”
一听到这个，水清浅就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我恕不了，青柠我求你了好不好，本将军求你了，不要再提成亲的事了。我大哥呢，这个时辰应该上朝回来了，我去找我大哥叙叙旧去。”
“大少爷和老爷在书房……”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水清浅早已不见人影了。
“姑娘，你回来，老爷和大少爷在书房会客啊……”
匆匆的跑过回廊，为了避开姨娘和娘亲们，水清浅直接翻墙进了水文耀的院子，她知道水文耀肯定在书房，提着大刀就闯了进去：“大哥，快快快，我们去切磋切磋……”话说到一半就生生的堵在了嘴里，她没想到，父亲也在，还有几位朝堂上的官员也在……
书房中的白玉香炉里正燃着凝神香，几位官员正坐在楠木椅上品茶，但此刻都在目瞪口呆的看着突然闯进来的还提着大刀的水清浅……
水清浅知道自己要死了，站在那里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她已经看到水丞相铁青的脸色了。
这时，一位穿着金色蟒袍的官员，看起来应该是哪位王爷，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看向她：“水兄，相必这位就是咱们的护国大将军？”
水清浅看着他尴尬的笑了笑，却发现这位王爷身边还坐着一位黑衣男子，头发高高竖起，黑衣虽然普通，但衣角出确实极为珍贵奢华的银线条雪狸绒毛。
天！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啊不对，应该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水清浅气鼓鼓的指着他：“你来我家作甚！”
还没把话说完，水丞相已经怒喝：“不得无礼，一个女儿家这个样子莽撞成何体统，还你？还不快拜见中山侯！”
呸！狗屁的中山侯，渣男一个，水清浅暗自在心里嘀咕，抬头迎上父亲警告的目光，不情愿的撇了撇嘴。
水清浅放下大刀，赶紧行礼参拜，却忘了女子参拜手该放在右边还是左边，于是干脆双手抱拳俯身：“臣参见中山侯！”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书房里传出了官员们没忍住的笑声。
水清浅不解的看着笑的前仰后合的各位官员：“各位大人怎么了，我参拜的不对么，有这么好笑么？”
她直来直往的性格，又引得官员们一阵欢笑。
水丞相却笑不出来：“浅儿不得无礼，来人，还不快姑娘带回房去！”
“哎……”刚才那位王爷赶忙制止：“不碍事，不碍事的，像姑娘这般性格豪爽，又能上阵杀敌保家卫国的，可谓是奇女子了，丞相大人有福啊！”
话虽如此，可是水丞相还是不放心水清浅，谁知道这丫头会不会又说出什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来。都怪自己太宠她了，导致她现在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这里坐着的官员，可是一个都得罪不起啊。
“丞相大人，小生还是第一次到贵府做客呢，早就听说丞相府中有极好的美景，本侯想四处走走，不只可否让姑娘带路呢？”说这话时，唐嘉木的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水清浅。
“这再好不过了，浅儿，你就带中山侯好好逛逛去。”水丞相巴不得水清浅赶紧离开这里。
水清浅气鼓鼓的瞪着唐嘉木，死男人一定是故意的！
水文耀却有些不放心，怕自己的这位妹妹会一时兴起对人家中山侯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来，所以悄悄的派了自己的暗卫跟着。
走出了过廊，唐嘉木连身边的随从也支走了，只一味的往前走着，水清浅因为父亲的命令，只能乖乖的跟在他身后，一直嘀咕着：“我说唐嘉木，你就是故意的，中山侯府那么大，里面还有你的莺莺燕燕的，不比我们这丞相府好看多了，你就是故意整我……”
唐嘉木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痞痞的笑着看着水清浅：“对了，我就是故意整你的，嘿嘿。”
“啧啧啧，你就是闲的，我就说，堂堂中山侯，家里啥景没有，还来我们丞相府赏景，不就是上次踹了你一脚么，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记仇！”水清浅气的不停的在骂他。
阳光透过回廊射了下来，晃得人眼睛看不清。
水清浅干脆低着头往前走，反正是她家，闭着眼也不会走错路的。
“砰。”水清浅撞上了一堵肉墙，在她眼前的是一个男人的胸膛，温热，还带着淡淡的墨香。
唐嘉木目光如炬的看着他，眼神深邃又迷人……
水清浅恨恨的翻了个白眼：“你！给！我！滚！开！”
他邪魅一笑：“啧啧啧，你还是真不知好歹，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想对本侯投怀送抱呢！”
“那我还真是要多谢中山侯的厚爱了。”
唐嘉木摸了摸她的脑袋：“将军不必客气。哈哈哈哈哈哈哈。”
已经到了中午，唐嘉木完全没有要停下脚步的意思，兴致盎然的到处转悠，可苦了跟在他身后的水清浅。
水清浅咬牙切齿的跟在他后边，天知道她快饿死了，早饭都没吃，死男人，就是故意整她的。
好不容易转到了花园，唐嘉木看了一眼身后饿的前胸贴后背的水清浅，偷偷的笑了：“将军，本侯有些累了，去前面花园的凉亭里歇歇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