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九章：无量上垣
无量山脉主峰山势崔巍，磅礴的山体高耸入云。
山巅处于云端之上，常年烟云环绕，渺渺如仙境，极少有人见过整座主峰的全部面貌，似乎那经久不散的雾气已成了山峰的装饰，也给这座传说中居住着仙人的圣神之地添加了更多神秘色彩。
道路漫漫，雪山皑皑。
龙渊湖源头乃是一条并不起眼的溪水，化自山峦积雪，流经山体沟壑。
此时正值隆冬，溪水表层冻结，冰面以下水流汩汩不息，不断向龙渊湖注入清澈新鲜的雪水。
临近水溪，一道狭窄的山路蜿蜒而上，顺着山势起伏延伸至云层之中，仿佛连接仙境与现实的纽带。
饱经风霜的山道不知开辟自何时，虽然陈旧破败烂石嶙峋，但看得出常年有人悉心打理，黑黢黢的石阶上一根杂草都没有，连前几日的大雪也没能在山路上留下任何痕迹。
此时一道孤单的青色身影沿着山道缓缓上行，此人头顶凌乱的混元道髻，手中拂尘无力垂挂，宽大的袖口不知何时已破得如同老旧抹布，布满洞眼窟窿，看起来好像路边的流浪乞丐。
若有旁人看见这幅场景，恐怕会失声惊叫。
堂堂无量山九曜天尊之一，曾被掌门誉为同辈最强高手的元真道长，居然狼狈到如此地步！
此时不要说仙人气度，就连一丝体面也算不上。
满脸写着疲惫，面色灰暗愁容密布，甚至眼神已经失焦，涣散而迷茫，如同行尸走肉，在无尽的石阶上缓缓挪动。
方才在龙渊湖上那个沉静如冰，淡泊如水的得道高人，随着众人视线的离开，即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一个充满沮丧和失望，乃至绝望的落魄孤魂。
无量山已经多少年没有过如此离谱的溃败了？
恐怕除了千年以前的祖龙之灾，再也不曾面临如此不堪的境地。
同门临阵倒戈，掌门遇刺惨死，而敌人居然毫发无损大摇大摆地离开，好似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这千年宗门的脸上，将这曾经无限荣耀的远古豪门打得头昏眼花，方寸大乱。
而面对这一切，元真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目睹这一切发生，连续的打击让这位无量山天尊几乎当场崩溃。
同门手足的背叛，加上内心对无量山历代先祖的愧疚，让这位无量山天尊的自信和尊严受到了沉痛打击。有生以来筑建的常识和观念，在敌人无懈可击的实力面前支离破碎，元真开始怀疑自己，开始怀疑一切。
败在身，但溃在心。
在众多同门和那些看客眼中保持沉稳风度，迈着坚定的步伐看似淡定地离开龙渊湖，已经耗尽了元真所有的气力和精力。
一旦脱离视线不再需要扮演，元真便再也支撑不住，露出了真实的面目。
其实随着掌门赵铭阙身亡，阵眼告破，乾坤太玄阵已然失效，元真本可以踏空而行，选择更加迅捷的方式飞向山顶。
但此时元真不但无力御空，更不敢在众人面前展露身形，深怕被人看出心里的狼狈，以及逃窜时的那份慌张。
也不知走了多久，或是爬了多久，天色暗沉之时，这位无量山天尊终于到了山路的尽头。
平铺的汉白玉石路与就地开凿的黑石山路形成明显的分界线，似乎一步往前便不再似人间。
精致典雅的一对白玉门阙不算宏大雄伟，只是横檐上四个朱砂粉饰的醒目大字令人不胜唏嘘。
众妙之门。
就在这象征着身份地位的建筑之下，一位黑袍道童垂手而立，似乎对于九曜天尊的到访并不意外，甚至没有言语，浅浅躬身施了一礼，便自顾自转头往门阙内走去。
直到此时，元真才恍然若醒，想起当下身怀使命，迅速整理衣冠，收敛心神，跟着引路道童继续前行。
很少有人知道，无量山峦之巅乃是一马平川，就好象有人切掉了顶峰，留下一块平地。
三尺见方的汉白玉石铺满了目所能及的所有地面，一座座灰墙黑瓦的建筑矗立，主殿、侧殿、厢房、祠堂、天坛等等林林总总排布，使得整个山顶看起来有些局促。
白色的地面，灰色的墙体，黑色的屋顶，惨淡冷漠的色彩构成了眼前的一切。一路而来，再也没看到其他人，听到任何声响，似乎连山间呼啸的狂风都被隔绝在了烟云之外，只有悉簌的轻微脚步证明耳朵还没有失聪。
元真跟随着道童沿路深入，期间根本不用交谈，似乎道童明白元真要去哪，而元真也不担心道童引错了路。
“至此，便是人世之尽。”终于走到主殿漆黑铁门之前，道童停下脚步，侧身伸手做接捧状，平淡说道：“请将门内所赐交予代管。”
这道童好似应付一套固定流程，语气不含任何情绪，就连神色都未有丝毫波动，面对就要天尊亦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不用。”元真摇摇头，没有计较道童的态度，轻叹一声道：“我只进去片刻，你在此处稍等便可。”
这一次，道童麻木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与不解，眼神陡然射出精光，似乎听到了不可置信的消息。
“道长。”短暂的愣神之后，道童抿了抿嘴，还是恪守了自己的职责，强调道：“上垣只可进出一次，若非不得已……”
“我已有打算，开门吧。”元真目不斜视，淡淡打断了道童的说明解释，并且一伸手，递出一根金色的管状物。
有那么一刻，道童脸上乍现出一丝惊喜，不过很快又黯淡下去，恢复之前的平静。
走上前接过金色细管，道童缓步到了黑色铁门之前，双手在没有把手也没有锁眼的黑色大门上摸索半晌，忽而将金色细管插入一个看起来只是花格装饰的不起眼狭缝中。
金色细管没入黑色大门，严丝合缝，留下一道金色圆圈，就像铁门上数百上千个装饰花格一样。
再下一刻，微微传来机关之声，金光陡然从门缝间隙绽放，并随着黑色铁门缓缓打开，展露出门后一条似梦似幻的通道。
让人惊异的是眼前这条通道居然向地下延伸，看起来根本不是主殿的入口，就好象这座恢宏庞大的主体建筑只是一处遮盖，掩藏了地下的隐秘。
“入此门者，生死一线，道法自然。”
黑袍道童在身后低声诵念，目送青衣道人被金光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