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6 时之莎
由“莎”和“畀”兴建的原住民聚集地到处都是死体兵和原住民战士们的残骸,异状的血肉器官组织攀附在建筑物上,沿着或狭窄或宽敞的向上蔓延,如同滕蔓一样的肉丝悬挂在廊檐下,时而抽搐时而舞动,无论是有机物还是无机物,一旦被其缠住就会在极短时间内血肉化。大部分区域不是被废弃就是充满了死意的寂静,偶尔有爆炸声在火花之后响起,就如同记录着这场惨烈战斗的尾声——在原住民试图做到些什么事情之前,突然又猛烈的攻击就让这里的生命戛然而止。
匆匆撤退的人们从早有准备的地下通道逃离,但是,在抵达通道之前,就已经有三分之一的人员被那些从灰雾中滋生出来的种种怪异,以及不知道从何处侵入聚集地的死体兵杀死了。即便是有能力重启安全网络的“莎”,也没有在自己的防御系统中找出这些敌人入侵的漏洞,毋宁说,之后回顾起来,那些冲破聚集地的敌人并不是从“外面”闯进来的,而是从聚集地“内部”陡然出现的,最先浮现的灰雾就像是打开了一扇空间门。
至今为止,仍旧很难理解,为什么受到高超技术封锁的聚集地会突然产生如此大量的灰雾,这些灰雾的源头根本没有足够的线索去确定。异变来得太过突然,到来的方式太过诡异,其散布的方式简直让人觉得,整个聚集地连一点防御力都没有。
正因为对自身的防御系统抱有充分的信心,认为无论何种进攻,都不可能在已经完成重启的安全网络系统中悄无声息,所以,几乎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素体生命的动静,以及他方安全网络节点攻略上的“莎”没能做出及时的应对,更进一步说,虽然事发之后就进行了调整,但是,聚集地的防御力已经不足以抵抗那种强度的战斗了。
“畀”率领的精锐也好,以席森神父为首的强大外来者援军也好,全都已经派遣到己方和地方的交界处,执行意料中极为艰苦的计划。为了能够在这场安全网络控制权的争夺战中一举扳回劣势,不付出足够的觉悟和力量,是不可能做到的,“莎”十分清楚己方和素体生命的力量差距有多大。己方制定的计划没有百分之百的成功率,如果还用半吊子的态度去面对,恐怕连百分之一的机会都没有。
聚集地已经竭尽全力,背水一战,然而,突如其来的袭击轻易就打碎了这个美好的想法。如果任何成功率不为百分之百的计划都需要一点运气,那么,“莎”觉得自己等人一定是背运连连。总是会有某些自己不曾预料的情况,让事情总是向着自己等人所不愿意的方向发展。
在灰雾滋生,血肉异化开始的前期,就已经有不少原住民发了疯,随之而来的低级安全卫士更是不受到己方安全网络的影响,以一种狂躁的姿态残杀人们。当“莎”意识到事情已经不受到防御系统控制,想要召回外派的人员时,已经无法正常联络那些人了。
无论是备受信赖的“畀”率领的精锐部队,还是一直合作愉快的黑巢等人,在那之后都没有半点信息传回来。“莎”已经尽力去调整通讯系统,并确认通讯系统并没有损坏,但是,似乎是信号在传递途中,亦或者是信号本身,出现了一些暂时无法理解的差池,所有的联络渠道都只传回让人焦虑的忙音,让人不由得从更糟糕的方向去想象这些外派人员的遭遇。
最坏的情况无非是己方能够派出的这些最精锐的战斗力已经全军覆没,不过,在这种可能性之上,“莎”更情愿相信双方只是一时失去联络。为了坚守这个让人下意识觉得渺茫的希望,在聚集地入侵战中活下来的人员在“莎”的引导下,从地下道撤离,这是为了以防万一才事先准备好的密道,也是这一区域里最为复杂的迷宫般的地下管道系统,它的主体在统治局尚存的时代就已经完成,哪怕在安全网络暴走的时期也没有彻底被摧毁,“莎”在重启安全网络后,利用网络中存储的情报,将这个地下管道系统重新梳理和调整,在多处地方设置了庇护所和备用的指挥中心。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个地下管道网络中布置的层层防御,比表面上的聚集地更加丰富,也更加复杂,足以在敌人从外部入侵时,将之层层分割,逐一歼灭,哪怕敌人如同这一次在聚集地里出现般,直接出现在管道中,也会因为管道结构的复杂,无法在第一时间将兵力散布到每一个角落。
不过,因为表面的聚集地吃了一场大溃败,所以,“莎”能够指使的兵力更加捉襟见肘,根本就不能完成每一条管道区域的布防。“莎”已经将己方剩余人马聚集在一起,只占据了这个巨大复杂的管道网络的一部分,但是,若是敌人的数量足以填满管道的话,她也并不认为自己等人可以坚持多久。
从已经被破坏的监控装置,彻底失联的管道区域,以及这种颓势扩散的速度来看,“莎”估摸入侵到管道系统中的敌人足有数万之多,而己方剩余的人手林林总总加起来也不过百多人。即便知道在统治局遗址中,原住民的数量更多,但是,具体有多少,又存在于什么地方,却无从判断。因为,在安全网络暴走的时期,统治局的建筑用地飞速激增,高度和宽阔程度都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不断累积,其最终面积之大,层落和层落间的间隔之深重,已经远超幸存的原住民可以应付的程度。
整个统治局遗址就是一个不断进行扩张的迷宫,而“莎”等人所在的地方,只不过是这个超巨大迷宫的小小一隅,哪怕“莎”已经重启一部分安全网络,也无法通过这种程度的安全网络,在短时间内将自己兴建的聚集地信息向所有区域层落中的原住民传达出去。
“莎”可以想象其他区域的原住民也组建了自己的组织,以适应这个黑暗又危险的时代,但是,在原来的安全网络已经被强行划分为两部分的情况下,究竟有怎样的灾难在他们身上发生,却是无法想象。在素体生命已经占据了统治局三分之二区域,并修改了安全网络的现在,任何和灰雾扯上干系的异常状况都几乎可以视为它们的进攻。就连保有三分之一安全网络的己方也无法确保聚集地的安全,其他原住民组织所面对的困难大约可以想象了。无论是在己方被袭击之前,还是之后,一旦素体生命对之展开侵攻,那些人的下场绝对不会比这边的情况更好。
至于素体生命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大动干戈?从席森神父等外来者带来的情报来看,也是能够理解的——这个伴随着统治局的陨落而兴起的智慧生命种群正谋求自身的繁殖,在过去许多时间里,个体不具备生物繁殖能力的弱点一直困扰着这些强大的生命,素体生命的新生总是伴随着一个极低的概率,这个它们自己未曾有能力摆脱的困扰,得到了外来的助力而获得希望。现在,它们不再追求自身繁殖这条生物路线,而将目光转向其他物种转化成功率的层面,它们需要大量的资源来验证,虽然如今入侵聚集地的死体兵和灰雾现象杀死了诸多原住民,和“素体生命的转化需要人类活体”的传言不符,但传言归传言,如今得到那些诡秘的巫师们的帮助,素体生命的转化是否还需要人类活体就很难确认了。
亦或者说,一旦被确认,就是灭顶之灾完全落下来之时,在这之前,素体生命的侵攻也许会杀死许多人,但是,并不会从根本上消灭人类,它们仍旧需要一部分活着的人类做为繁殖的保险。原住民所承受的压力肯定远大于过去的时间,但是,还没有到最绝望的时候。
现在“莎”所面临的困境难以解决,她需要足够的冲击力,以打破被动防守的僵局。原先预期最好的情况,是使用安全网络为素体生命设下陷阱:安全网络节点的争夺战,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获得胜利,“莎”利用争取节点的时间,以转换节点为表面,背地里则是在节点中种下病毒,己方以素体生命无法识破的方式败退后,素体生命定然要接管这部分节点,并对其进行改造,而这种病毒将会经由这个途径,渗透到素体生命的安全系统中,只要这些素体生命同样使用安全网络去囊括它们生活的方方面面,那么,己方自然而然就能在病毒的引导下摸清其概况,找到其老巢,真正对它们发动重创的一击。
尽管当时是这么想的,但如今的情况,却是比预想的还要糟糕。聚集地被破坏了,找个时间重建就好,但是,和己方主力部队的失联,却意味着在难以追上敌人发展的脚步。素体生命的动作越是迅速,原住民就越是不可能拥有重建主力部队的时间。
全身构造体化的“莎”近似于素体生命,对素体生命的研究,是她可以活得如此之久的依仗,因此,在某种意义上,“莎”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素体生命。在她的理解中,素体生命能够产生达到临界兵器水准的战斗用器官和肢体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却很难得知,素体生命在得到外力的帮助下,究竟是通过怎样的过程,提高其他生命向素体生命的转化——在她的研究中,素体生命既不具备繁殖能力,其自身的形成也充满了意外因素,人为控制实现的几率之低,其实是有缘由的,而这个缘由在彻底东西素体生命自身的秘密之前,根本就不可能做到大幅度提升,哪怕是比彻底转化为素体生命,在技术含量上更加低下的义体化,也是一种十分依赖运气的行为,在如此漫长的时间里,“莎”只实现了极少数人的义体化,完全义体化的人也只有她自己而已。
那么,一介外来者组织,究竟有什么底气,能够突破素体生命的繁殖屏障呢?素体生命可不是什么蠢货,它们对自身繁殖的谋求,促成它们对自身的研究,如果不是拥有极大成功率,在种族性上极度排外的素体生命根本不可能和这些诡异神秘的陌生人合作。
“畀……现在只能指望你了。”已经完全义体化的莎,宛如雕像一般,在地下管道的庇护所总控制室内暗自祈祷。比起以席森神父为首的外来者们,当然是“畀”这个土生土长的自己人更值得信赖,为此,“莎”在这个陪伴了自己许久的女战士身上安置了许多保险,只要有一个保险起作用,理论上就能够与之恢复联系。
座落在“莎”身旁的巨大封闭舱内,两台试做型的武器已经整装待发。这些尚未完整测试过的武器,理论上可以达到临界兵器的水准,也是“莎”在研究统治局遗产的工作中,对自身知识的一次整合。
从统治局还存在的时代开始,她就是一个地位中上的研究人员,经历了统治局的陨落,安全网络的暴走,和安全网络的重启,哪怕兴建了聚集地,也没有让她的工作性质、能力方向和自我认知产生改变。
她能够做出的最大贡献,就仅仅是将那些稀罕或尘封的统治局技术,以自己的方式重现出来,以让残存的原住民能够在这个黑暗残酷的时代获得喘息的余地。
没有经过完整测试的武器都是危险的,越是强大的武器,其危险性也越高,理论上可以达到临界兵器水准的试做型武器一旦产生意外,其后果不堪设想。若非万不得已,“莎”并不希望动用这类武器,然而,时不我待,“莎”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