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 逆刃
席森神父注视着那个怪物变幻的女体,他下意识就知道了关于它的许多事情,就如同他本来就知道一样,但是,那并非是从过去的记忆中整理找出的信息,反而像是在那么一瞬间,这些自己应该知道的情报从冥冥中烙印在他的心底。他无法去追究这些认知从何而来,只能顺着这些已经存在的已知情报去推测,如果自己所下意识知道的这些事情是不正确的,那么,推测出来的结果自然也不正确。然而,席森神父愿意相信,这些自己突然就知道了的东西,正是爱德华神父留下的遗产。
——仅仅是让这个怪物变成人类的样子,亦或者说,更趋近于人类的模样,就让原末日真理教的三巨头之一彻底崩溃了吗?真是难以想象。
席森神父愈加慎重,哪怕在自己眼前的那个怪物,已经彻底失去了那让人觉得不可力敌的规模和神秘,但是,这种程度的压制到底可以持续到何时呢?席森神父无法肯定将会发生在这个怪物身上的任何事情,根据自己下意识知道的情报,女巫VV和三信使的力量连锁到了爱德华神父这个环节的时候,已经将近成功了,可即便如此,无名之子的躯壳仍旧没能完全锁住这个叫做“江”的怪物,以至于爱德华神父被迫使用九九九变相中最禁忌的变相。
按照女巫VV的想法,三信使的连锁反应就像是一个黑匣子,能够装入那些超乎想象的,不可思议的神秘,所装入的神秘越是强大,这个黑匣子就越是坚固,其本身的神秘也会日益渐增,而只要在这个黑匣子被装入其内部的可怕神秘完全侵蚀之前,亦或者在黑匣子本身的神秘受到内装神秘的干涉,强大到一定程度之前,击破这个黑匣子的话,就能够连同其内装的神秘一起击破。
女巫VV本应该是想要自己充当最后的破匣人的吧,然而,出了一些错误,导致其未能出现。从爱德华神父的推测来看,似乎女巫VV的下落不明,并不是什么好的结局,虽然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但有很大可能,女巫VV已经死了。亦或者说,女巫VV用自己的死亡,争取到了将这个叫做“江”的怪物锁入无名之子内部的机会,并完成了所有的前置步骤,爱德华神父所做的,不过是把最后的步骤补完,并再之上加一道保险。
爱德华神父已经没有余力承担破匣人的使命了,于是,从各种角度去思考而得出的结论,就是让自己的教子成为新的破匣人——不,席森神父立刻打断了这样的推想,因为,这个结论必须建立在如今这个叫做“江”的怪物真的已经彻底被锁入“无名之子”的躯壳内才有意义。倘若自己眼前的这个暂且像是一个人类女性的怪物,还会继续侵蚀,继续变化,以一种突发性的异变,快速突破自身所受到的限制,那么,爱德华神父所留下的遗产,仅仅是让自己得到了逃跑的机会而已。
那么,要试试看吗?究竟是如今的自己可以击破眼前的怪物,还是立刻转身就逃?
席森神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眼前的怪物,虽然下意识知道它是“江”,但是,另一方面的感觉,又让他觉得“江”不单纯是一个代号,一个名字,一种指代性的称呼,而别有深刻的含义。再就是,仅仅用“江”去指代眼前的怪物,似乎也并不完全正确,存在某种偏差的感觉。席森神父的脑海里下意识浮现了更多从“江”这个单字延伸出去的称呼:真江和女巫等等。
从这种混乱又模糊的感觉来说,“眼前的怪物到底是什么?”其实是很复杂的问题。
它更近了,如今已经没有任何障碍阻挡在它和席森神父面前了,到处都是沙子和灰烬,天空和大地都变成了一个平面,两人在一条直线上对视。席森神父感觉到了它的视线,和其他真正的人类看过来时的感觉没有什么差别,而自己也无法从它的轮廓上找出半点非人的痕迹。无论从感觉还是从目测可见的地方都无法让他觉得这是一个非人的怪物,而仅仅从逻辑上,可以得出它就是一个怪物的结论。
它是美丽的,无法从它的身上找到太多“无名之子”原有的特点:无论是性别,还是体态,都已经截然不同。那明显是血肉之躯的纹理和色泽也很真实稳定,没有任何神秘性所带来的变动感,若非提前知道它就是怪物,否则真要将它当成一个弱女子吧。那修长的身躯其实很丰满,符合人们对美丽女性在欲望上的追求,没有穿衣服,仅仅是黑色幽深的长发遮住了脸庞和性征,却并不妨碍注视者去感受这个身体的曲线。
它走路的姿势缓慢却稳定,不显得娇弱,也没有任何让人害怕的气息和特质,却无法减缓席森神父内心的恐惧感,因为,席森神父知道它和外表看起来的不太一样。它在沙子和灰烬上留下脚印,从脚印深度来看,也完全符合一名正常女性的重量。没有武器,也没有表现出攻击性,仿佛就只是单纯在沙地上跋涉而已。
席森神父想要做点什么,但一种茫然在他的内心浮现,让他一时片刻想不出自己到底该做些什么。这已经是很奇怪的状况,对席森神父而言,自己绝对不应该有所犹豫和茫然,无论是本能还是经验,都应该能够在这种时候做出一点儿响应。然而,没有,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努力去思考,但是,在本能、思维和行动三者之间的关联性上似乎遇到了一个无形的关卡,让自己无法得出结论,也无法付诸行动。
这种状态已经完全可以视为对方的攻击了。席森神父的心中警铃大作,集中心智试图突破这种意识层面的封锁,可是,能够意识到并不代表可以作到。他摒除了所有的杂念,仅仅用“向前”这个念头去驱动自己的身体,可是,下一刻,他愕然看到,自己的双脚不仅没有向前,反倒向后退了一步,随后才有一股冒着寒气的恐惧席卷上来。
他张开口,想要通过“说话”这样的行为来打破僵局,可是,就如同他最糟糕的猜测一样,自己的喉咙像是麻痹了一样,完全感觉不到声带的振动,也自然没有任何声音可以发出来。
对面的宛如正常人类一样的怪物更近了。当席森神父在一阵尝试却毫无所得后,重新将目光聚焦在它的身上时,他骇然发现,自己和它的距离只剩下十米。明明对方移动是如此缓慢,但是,就在自己挣扎的时候,时间仿佛悄悄漏掉了一般。
之后,席森神父看到了,那被黑色幽深的长发掩盖的脸上,有且仅有一个红色的光芒亮起,那就像是它的一只眼睛在发光。是右眼。
一种强大的,足以让意志为之所动的吸引力从那右眼悄然溢出,席森神父已经意识到了,自己不能注视那只右眼。然而,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前,他已经被那红色的光芒,异常的表现,和一种若有若无的,想要探究那长发下的面孔的好奇心捉住了,他已经和那只右眼对上了。
有一个想法在席森神父的内心深处疯狂滋长,但那个想法是如此的复杂,如此的模糊,就连席森神父自己也无法知晓其中掺杂了多少念头。他想到了末日真理教的最终兵器,觉得眼前的人形怪物和最终兵器有太多相似的地方,但也因此感受到了更多不同的地方:最终兵器的行为像是被驱使,有一种十分浓郁的遵从某种指令而行动的味道,而眼前的东西,却完完全全主宰自己,是以其所想而行动。这也意味着,这个怪物是有智慧的,比其它所见过的最终兵器都要有智慧。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五米,在正常情况下,席森神父本应该可以在这个距离穿透长发的掩盖,估摸清楚那张藏在长发下的真面目,然而,对上它时,他失败了。它那遮遮掩掩的样子似乎别有意义,这种意义变成某种神秘的力量,笼罩在它的脸上,让人无法看清那张脸到底是什么样子,连一个模糊的轮廓都无法得到。席森神父在脑海中勾勒其形象,但最终得到的,却只是一张脸部完全被涂黑,以示不存在的形象。
——不存在吗?
席森神父不由得想,到底是它本来就如此,还是被锁入“无名之子”后,和“无名之子”原本的存在发生了某种化学反应。仅从神秘学词汇的语义角度来说,“无名之子”其实不仅仅是“没有名字的人”,
也是“没有相貌之人”。
如今站在他眼前的怪物,无论从名字还是容貌上,都模糊得的确符合这个语义。
它伸出手,不疾不徐,却让席森神父的额头冷汗直流,他下意识有一种想法:一旦被它碰到,自己就完蛋了。战斗其实早就已经开始了,只是和寻常的战斗方式不一样。不,或许应该说,战斗从未结束。
——给我动起来啊!
席森神父在心中呐喊,明明这个机会是爱德华神父牺牲了自己才争取到的,他从来都没想要错过。
哪怕只是一步也好,无论是躲闪还是进攻,是向前还是后退,亦或者是侧移,至少——
至少不能像现在这般,宛如中了身化石头的诅咒一样。
那只手伸来的速度不快,就如同普通人伸手一样,但是,席森神父的瞳孔已经紧缩在一起,仿佛要看穿那只右眼下隐藏的秘密,以及看清那只手伸来的方向。仅仅是一瞬间,这只手就已经击开了倒映在席森神父眼中的所有景状,就像是这个世界只剩下了这只手才是最真实的存在。
手宛如怒潮,压过地平线,盖住天空,笼罩大地,闪烁着红光的眼睛悬挂在天际,发散出种种不详的征兆,就仿佛明明只是普通女性体格的它陡然间变成了撑天巨人,但是,只有手和眼睛是存在的,其它部位都已经变成了空气,变成了虚无,变成了别的什么东西——席森神父仿佛看到了这一切,而他知道这全是幻觉。
下一刻,差点让席森神父痉挛起来的痛楚从他的右手腕传来,四级魔纹的灼热就像是撕开了无形的意识的巨网,将他从窒息的水中打捞出来。
“风”从无到有,嘶声呼啸,将席森神父卷上天空。席森神父终于再次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温暖,感受到了自我思维的奔流,感受到了心脏的跳动,感受到了肢体的活动。但是,那让人头皮发麻的感觉并没有因此远去,在他落地之前,那个如同正常人类女性一样的怪物眨眼间就出现他的身侧,相隔五米,但已经平行,那在空气中留下弧度残影的右眼红光,宛如在注视猎物一样,让他毛骨悚然。
即便如此,席森神父才终于找到了继续战斗而不是立刻逃跑的理由——那是一种感觉,一种自己可以战斗的感觉。
手镯状临界兵器就像是遭遇了某种看不见的侵犯般,急剧地发出振动和噪音,就像是下一刻就会颠簸损坏。席森神父的义体化已经消失了,完全肉体的状态,并没有妨碍他对临界兵器状态的理解,毋宁说,完全凭借直觉去理解,而并非是通过脑硬体对信息反复审核、归纳和总结所做出的结论更快速,和肉体的本能更加契合。在席森神父的念头浮现之前,临界兵器已经释放出冲击,可以轻易看到扭曲的空气形成半透明的环状,以自己为中心向外扩大,但是,席森神父十分清楚,这绝对不是这个临界兵器的正常运作方式,它的干涉应该是更加隐晦的,是通过扭曲其它力量的表现效果来展现的。
反过来说,是否也可以认为,那个怪物看似不声不响,其实已经发动了某种看不见也感觉不到的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