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3 没有正义的战斗
“一个可怕的意志编织了命运,营造出针对‘江’的陷阱?”桃乐丝坐在沙发上,注视着手中黑色厚实封面的书籍——从书页中不断滋生出的文字像是蝌蚪一样乱窜,但是定睛望去的时候又仿佛编排成一个有序的模样,再定睛一看,上面其实什么文字都没有,仿佛之前看到的文字,以及文字的游移全都是幻觉一样——它散发出一种邪恶的,让人感到不安的味道,拿在手中就像是偷来的一样,翻开书页,注视那些似乎存在又似乎不存在的文字,就像是从一个狭小的缝隙中偷窥着什么,有一种刺激感和负罪感,桃乐丝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的情绪了,因为她已经从生理结构上不存在诞生这些情绪的基础,但是,拿着这本宛如神秘学的一本邪恶书籍的书本,她再次从心灵上感受到了那强烈的,对过去的她而言,无论从道德感上还是从情感上,乃至于观念中都不是“正确”的情绪。
她知道为什么,也知道究竟是什么引起的,追究其来龙去脉,她也许没有看穿最本源最本质的那些东西,却已经把握住脉络。她知道,这是她的选择,也是她必须承载的东西。当她决定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那些仿佛已经从她的生命中消失的,让自我不得解放的事物,将会一个又一个地浮现在自己的思想中。而她从一开始就决定了,将这些阻挠自己,试图击败自己的东西,都不视为自己的“罪”,而仅仅视其为“恶”。
她决定了自己有多“恶”,并认为这种“恶”是自己所必须的。为了打到那摧毁了自己一生,摧毁了自己所爱,摧毁了自己的亲人,乃至于即将摧毁整个世界的怪物,她决定自己必须成为这么一个充满了恶德的角色——她对此没有任何愧疚。
桃乐丝交错了双脚,手指在书页上一一滑过,从那不断浮现又消失,浮现的时候不断游弋,消失的时候仿佛幻影的文字中,汲取自己所需要的情报。她将这本书称为“高川日记”,因为它本来就是高川的日记,桃乐丝和系色用自己的力量窃取了其中的内容。她十分清楚,即便是高川自己也不清楚这本日记的内容到底是如何诞生的,又究竟代表了何种意义,日记内记载的内容是惊人的,怪诞的,其本身就仿佛是不应该存在的,不仅仅会对阅读者造成意志、人格和观念等等精神层面的沉重伤害,甚至会在某种情况下,将其肉体一起扭曲。
是的,这本书,哪怕只是窃取了高川日记原本的内容,也已经因为原本那可怕的神秘性和扭曲性,以及一种已经波及了每个人的精神世界的可怕根源,变成了一种从神秘学角度来说的“禁忌读物”。
桃乐丝根本不敢给除了系色之外的其他人看,哪怕在是这个末日幻境的世界里,那些已经把持着可怕武器,拥有强大意志和力量的神秘专家,例如走火等人。她的内心一直存在一个警告,尤其是在这个末日幻境的世界里,更是不能给那些人看到这本书中的内容,否则那些人会比任何时候,都更轻易地崩坏掉。这种“崩坏”不仅仅是意志上的崩溃,发疯,亦或者那些可以想象到的神经质反应和精神病症,而是更深刻的,宛如从灵魂层面上瓦解和扭曲的变化。
如果仅仅是知道书本中的大概内容,或许只会觉得精神紧张,拒绝其内容,使其为歪理邪说亦或者是某个精神病人的呓语,是疯言疯语,是狂妄的想象。但是,一旦真的翻开它,仔细研究其中的每一个字句,那就一定会发生可怕的后果。
所以,桃乐丝甚至不打算将详细的东西说出来,自己也不去深想,将这些情报仅仅当作单纯的信息,凭借自身的特殊情况,尽可能过滤掉那些除了“信息”这种中立描述之外,任何会让其意义产生偏离的成份。
即便如此,桃乐丝仍旧会在阅读时觉得精神紧绷,意识混乱,就像是一大团乱麻硬生生塞进了思维中,让她既想要看下去,又下意识要合上书籍,休息一会。哪怕是她,也会时而觉得,自己的灵魂,自己的某些观念,正在被一种冥冥的力量拧着。自己下意识抗拒,排斥,不愿意让自己因此发生变化。
但是,这一切矛盾、抗拒、挣扎和刺激感,都在潜移默化着什么。当她没有立刻将这本书抛开,而是决定去看它,进一步去分析其中的内容时,这种潜移默化就已经开始了,并且,不会因为她那矛盾而抗拒的一面,而有所停顿。
总是有这么一个声音在她思索时加入进来,对她说着:要不彻底拒绝这些信息,要不就会因为信息而让自己发生某种变化,绝对没有其它的选择。
这是可怕的。如果书籍让人感到美好、沉痛、深思或娱乐,都是可以的,但是,如果书籍开始让人发生一种连自己都下意识排斥的变化,那生命和自我的本能,就会尝试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可即便如此,仍旧会有那么一些书,让人在排斥因书中内容而产生的自我变化时,也隐隐渴望着这种变化。就如同吸毒,如同恶魔在诱惑,无法抗拒,无法摆脱,哪怕放下了,过了一段时间,还会偶然间意识到,并重新拾起这本书。然后,不由自主地,越看越多,无法放弃。
这个过程对阅读者本人而言,有时是梦幻的,但更多的时候,却又是清醒的,正如桃乐丝如此清晰的知道,阅读这本“高川日记”正在让自己发生某种变化,并且,其他人阅读它也会发生可怕的变化,也意识到了,自己就像是吸毒了一样,无法放弃这本“高川日记”。可即便如此,也仍旧不想放弃。
恐惧,就在这种清醒的矛盾中滋生,也许一开始没有意识到,但是,当这恐惧一点一滴地积累起来时,就会注意到了。桃乐丝已经注意到了。
她认为,这就是那个怪物对自己的攻击。哪怕没有面对面,但是,透过文字,透过信息的交互,透过自己的行为互动,它那可怕又神秘的影响力就如同蛆虫从阴影中钻出来,钻进自己的内心中,啃噬起来。
“不,不对……不是这样。女巫VV是额外的,我一开始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桃乐丝仿佛梦呓般述说着一个又一个的名字,反驳着“高川日记”中呈现的某些内容,那并非是客观的内容,而仅仅是某个角色从自己的角度去假设的内容。她觉得自己是客观的阅读者,而书中的角色正在以主观去对待问题,但这并非是角色自身的错,而是角色只能如此,不得不如此,角色没有上帝视角,并非全知全能,他们弱小,自以为慎密,但却充满了漏洞,这些角色比他们自己所认为的还要不可靠。
桃乐丝站在这个仅次于记录者的客观角度,筛选、过滤、反驳或认同这些信息。作为阅读者,她既有代入感,也充满了一种上帝视角的优越感。而她也十分清楚,这是必然的,自己正在居高临下地俯瞰,看到的比任何人都多——更何况,这本“高川日记”里所透露出来的信息的一部分,正是她自己促成的。
“席森神父,你对了,陷阱是存在的,但是,你也错了,并非一开始就全部都是预谋……”桃乐丝的双眼有些失神,就像是去了另一个世界,“女巫VV,女巫VV,女巫VV是唯一最后才补上的缺口,这个陷阱原本不可能这么有效。”桃乐丝知道这一切,毋宁说,她的确引导了许多事情,席森神父针对女体怪物“江”所猜想的那一切,至少有八成是正确的,但也没有超过九成,他所感受到的陷阱,其实正是“近江陷阱”的一次测试,一次预演,在意识到的女巫VV的存在和作用前,这个测试用的仪式陷阱就像是一个半成品,甚至于,就连桃乐丝和系色对其成功率的预估,也没有超过百分五十。
但是,谁也没想到,竟然会有女巫VV这样的存在,并且,她的行为实在太符合这个陷阱了,简直就像是命中注定一样,就像是她就是为了这个陷阱才诞生的一样,就像是病毒入侵身体后,生理上产生种种排异反应,然后在这些反应中,没能诞生真正的抗体,却产生了一些类似抗体的东西。因为女巫VV存在了,所以,桃乐丝才将其编入陷阱之中,而并非是一开始就将她算计在内。
就如同“近江陷阱”最初的设想:用“近江”去封印“江”。这个测试用的仪式陷阱成功利用“无名之子”封印了“江”,桃乐丝对此产生了某种期待,但是,她的心中又有一个很理智,很清醒,让这种期待宛如玻璃般脆弱的想法:这个测试用的仪式陷阱真的只能证明“近江陷阱”的方法是否可行,而不可能真的把“江”封印住。尽管在“高川日记”中,席森神父还在和那个叫做“江”的怪物周旋,但是,他仍旧是落于下风,没有任何扭转困境的方法,而“江”却游刃有余,在战斗中快要适应这个一直束缚它的躯壳了。
席森神父没有在战斗中变得强大,让许多人付出了沉重代价才完成的仪式陷阱,已经让他强大到了一个极限,目前根本就没有能够让他突破这个极限的事物。放大到整个末日幻境中,的确存在这样的事物,但恰巧,它们都不在席森神父身边,不对他起作用。
席森神父很稳定,但是,他正面对的怪物,每一秒都在变得更加强大。席森神父感受到了,他希望能够找出遏止这种强弱变化的方法,但却没有任何头绪。他和这个怪物不断破坏自己可见和不可见的东西,有时是力量的发泄,有时是不经意地的碰撞,有时可以想象到造成了怎样的破坏,有时则是在不知不觉中就将之破坏。这种有意或无意,可以注意到或无法注意到的破坏,直接且迅速地改变着两人战斗的环境。从沙子和灰烬的平原,到如同波段起伏的异空间,从充满了梦幻风格的事像,到线条单调的事像,仅从席森神父自己可以观测到的场景变化,就足以让他觉得,自己两人冲破了一个又一个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又钻入一个又一个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
战场是如此的脆弱,因为它正不断被摧毁,但是,战场也是如此的坚硬,因为,它绝对不会在被摧毁后就一无所有,新的战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就重新产生。
这一切莫名的,宏伟的,复杂的,迅速的,犹如永无终极的变化,让席森神父根本无法判断,自己此时到底是在统治局遗址中的神秘地方。安全网络和节点建筑,包括那些用来定位的坐标物,全已经全都消失了。他逃,怪物就追上来,逃是根本逃不掉的,想要援手也难以想象会有谁可以成为援兵,太弱的人来到这里,只会成为这个怪物的食量。
席森神父在濒临死亡的界限上挣扎、战斗、逃亡和反击,既无法判断这场战斗会持续到什么时候,也无法想象战斗会以怎样的方式停止。在他频繁闪烁的念头中,只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如果没有外力的介入,自己或对方一定会有一方倒下,反过来说,只要自己不主动倒下,就不会有结束。他不想倒下,哪怕这场战斗是如此的艰苦和痛苦,那如同焚烧一样的意志始终都在支持着他。
席森神父已经决定了,无论是多长的时间,自己都不会因为痛苦就倒下。他试图把这场战斗,看成是一场持久的试炼。痛苦,叫喊,沸腾,那所有让自己奋起的东西,就如同永不熄灭的明炎,熊熊燃烧。
他不断被自己所想象不到的,无法预料的伤害打倒,又一次次在千钧一发之际站起来,奔跑起来,在“风”中穿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