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 仪式推导
——这些疯子!
“莎”所观测到的一切,以及从这观测中所感觉到的一切,都在它的意识中勾勒出一张邪恶疯狂的景象。这是它的想象,是它的噩梦,哪怕它早已经不做梦很久了,它的存在构成和生理机制已经不支持“做梦”这样的活动,但是,那曾经生而为人时所留下的对梦境的感觉,仍旧在这一次萌发在这个庞大的跨越了常识物质构成的身躯中。那一具具的尸体,流淌着的血,将这些物质清理后留下的痕迹,哪怕再微小,哪怕分解成原子或类原子,更甚者变成了非物质原子的状态,它们也仍旧留在那里——“莎”已经明白了,这些痕迹是无法消除的,随着时间的流逝也不会消失,只会转变为另一种存在形态,一种愈加恶性的存在形态。
一个她自身的力量无法处理的神秘性,在确保这个深邃的痕迹持续发挥作用,持续变化,而这一切像是外力扭曲的,但也像是世界变化规律的一部分。她无法阻止,也不知道谁可以阻止。就算自己的计划顺利,将自己改造成了新的中继器,以中继器的力量可以从源头上阻止这一切吗?例如让时间倒流,阻止那些末日真理教的疯子以这样的方式选择死亡。“莎”无法回答,因为它连让时间倒流都做不到,也不清楚做到了的话,会否发生别的变化。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变化是独立的,自己的选择和行为,他人的选择和行为,是如此复杂的彼此咬合的齿轮,哪怕用蝴蝶效应也只能解释其表面,而无法深入其本质。然而,主导眼前这一幕让人恐惧,让人疯狂的事情的力量,就像是齿轮本身就是如此运作着。所有人只能适应,无法改变,至少在这么一个关键的时候,一个决定性的时刻,没有人可以让这一切按照自己所想的那般运转。
连锁崩坏将会席卷任何人能够观测到世界,哪怕每一个人所能观测到的世界是不同的,但是,这种崩坏却一定会以每个人所能认知,所能感受到的方式,呈现在他们面前。
——来不及了!
“莎”的意识中回荡着这个声音,像是自我的声音,又像是某个冥冥中的存在在述说。那巨大的刺激,不带有任何情绪,直接传遍了“莎”的所有感官,将她从这个噩梦和幻觉中踢出。
名为“莎”的瓦尔普吉斯之夜全范围在震荡,就像是骨头被打断,血管被堵住,神经被扯开,构造这个庞大身躯的物质正在以各自的方式腐朽、破碎、爆炸,转眼间,整体的运作效率就降低了百分之二十。“莎”不会因为这种伤害而感到痛楚,但是,受到伤害是切切实实的事情,“莎”对死体兵的控制产生了一定的混乱,原本还井井有条的庞大军队,就像是断线的珠子一样,向四面八方散开。
没有机会去阻止那些末日真理教的人用自身的死亡,在统治局的区域勾勒那复杂、庞大又充满了邪恶的仪式了。“莎”十分确定,从一开始就没有,但是,当这样确信的念头浮现在她的意识中时,又有一个似乎可以绝地反击的想法不约而同地浮现出来。
——不,不对,放弃还太早了,应该还有机会。
“莎”没有理会那些混乱四散的死体兵大军,以她的视角去观测这场战争,死体兵是否可以有效地对素体生命造成杀伤,是否可以阻碍这些素体生命的繁殖,已经不重要了。那些和素体生命合作的外来者正在制造一个更加可怕的后果,正如席森神父早就警告的那样,那个看似低调而毫无作为的末日真理教,有着连整个世界,整个统治局连皮带骨一起吞下去的气魄和能力。
素体生命正在做的事情,只是在近期内看起来对它们自身有好处而已,但是,对末日真理教所想要做的事情来说,简直就是一份高效的催化剂,足以将得到好处的素体生命摧毁。不,甚至于,素体生命都没有将自己所得到的好处转化为自身实力的时间,它们的繁殖是如此艰难的事情,需要的绝对不是一个月,或一年的时间,而是更长,可整个统治局剩下的时间连一个星期……不,甚至连三天的时间都不剩下了。
只要末日真理教完成了它们的仪式……一旦末日真理教完成了它们的仪式……将会发生可怕的事情,所有人的未来都会被这可怕的事情打断。
——世界末日,世界末日要来了!
这些念头如同打了营养素一样,在“莎”的意识中疯涨,它们带来让意识癫狂的声音和破碎的幻觉。“莎”想要和过去一样完全掌控自身意识活动的每一个细节,但是,无法做到,就像是自身天生就有这种失控的土壤。它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自身的存在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让自己陌生,自身的意识也同样如此,就像是,就像是——
早就有一种病毒成为了构成自身存在的一部分,而失去了这部分,不仅仅连物质,即便是精神上的自我也会瓦解,重构,成为另一种新的本质,成为一个崭新的,和现在的自己没有半点关系的存在。有一个很露骨的象征意义:死亡和再诞。
“莎”不想死亡,本能不愿意成为另一个和现在的自己毫无关系的崭新存在,更不确定在再诞重构的过程中,那个似有似无的,意象一般的“某种病毒”是否又会悄然渗透其中。而且,即便想要以这种彻底的方式刷新自己,自己也无法做到——谁能够做到呢?有意识地将自我存在摧毁,这根本就不是摧毁物质和神秘学意义上的灵魂那么简单,而是彻底从“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这个本质的自我认知层面彻底地进行自我摧毁,并进行重构。
所以,只能放弃。“莎”意识到了,这条路走不通。
但是,排除这条更加本质的道路,仅仅着眼于末日真理教的行动,却有更多的想法迸发出来,就好似挣脱了恐惧之后,猛然爆发的灵感——末日真理教是在协助素体生命的过程中完成仪式的,从这种联系去看,素体生命的繁殖计划本身就是末日真理教的仪式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那么,为什么会这样呢?
最浅显的回答就是:末日真理教的仪式祭品不够。这些疯子需要从人数上做文章,才能完成最终的仪式。“莎”想起了从席森神父口中得知的末日真理教的经典仪式特征:生命,死亡,孩子,幼儿……
——一定是这样,素体生命的新生儿,乃至于如今所有的素体生命,全都是祭品!这和它们是人还是非人没有任何关系,而仅仅在于“陈旧”和“新生”的象征。因此,不仅仅是素体生命,几乎除了低级安全卫士之外的所有生命,都将成为这场仪式的祭品。
在这个统治局里,死亡是如此的酷烈,又是如此的频繁,却又如此的封闭,所以末日真理教的疯子们选择了这里,视其为天然的仪式场所。
所以,要击破这个仪式,就必须阻止战争,阻止更多生命的死亡,无论那是敌人还是自己人,一旦在这里死去,就一定会被末日真理教的人牵引为祭品的一部分。
“太难了……太难了……”莎在心中喃喃自语,这个结论在她看来拥有最可信的逻辑,但是,从结果来说,却无法实际做到。因为,这场战争并非关乎利益,而是关乎意识形态和存在形态的战争,本身就是一种矛盾积累到极限后所爆发的唯一结果。而别提,还有阴谋在背后推动,已经营造出扑灭一切阻碍的大势。甚至于,这场阴谋并不仅仅是在统治局中推动的,更摧毁了那些外来者的家园。
一切都是那么地让人感到无可挽回。
这条路似乎也被封死了。
“莎”还在继续思考。她不得不再退一步,去从素体生命的繁殖困难的角度去推导更多的情况:哪怕素体生命已经真的已经开始繁殖,并且,不需要这些新生儿成长为成年体,就能够用在仪式之中,那么,在这个繁殖期的素体生命全体数量,再加上那些自寻死路的末日真理教疯子的数量,就已经足以支撑这个可怕的仪式了吗?
“莎”只能从一种疯癫的直觉上,预感到那仪式完成后将会带来可怕的灾难,但却无法想象那到底有多么可怕,越是想象,就越是可怕,仿佛没有止境。但是,正因为如此,“莎”不由得反过来思考,到底要怎样的献祭,才能完成这个可怕得没有止境的仪式呢?仅仅是素体生命和末日真理教的份量,不足以支撑这个天平,不,哪怕算上整个统治局中已知的生命数量,也理应无法支撑这个天平。
“必须……必须有更多的死亡……”莎拼命从自己的记忆中翻找死亡的来源,不仅仅是从它对统治局的认知中,也从席森神父述说的,对他所在的世界的认知中。那些陌生的名字,全都成为了怀疑的对象。但最直接的怀疑对象,只有三个:网络球、新世纪福音和纳粹。
它们被怀疑,和它们站在怎样的立场毫无关系,只因为它们囊括了许许多多活着的生命和神秘。
不知道为什么,在“莎”对这三个对象的感觉中,新世纪福音正在渐渐变得淡薄,就好似一种力量将它从这个名单中划走了。
网络球和纳粹……必然是这两个,亦或者是其中一个……“莎”思考着。
为了区分这陌生的两者,“莎”又不得不从两者截然不同的特征上寻找支撑自己想法的理由。假设,末日真理教的仪式本身不介意网络球和纳粹哪一个是自己人,哪一个是敌人,亦或者它们各自有怎样的理想,站在怎样的立场,代表了怎样的意义,但是,这个仪式是被阴谋推动的,是由那些末日真理教的疯子们的意识所主导的,而这些疯子的意识倾向必然在整个过程中占据极大的比例。
对已经开始的仪式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呢?对一个已经在执行的计划而言,什么是最重要的呢?“莎”以自己的经验去看,只有两个:快速和稳定。末日真理教的人即便是疯子,也必然会有意识地在“快速”和“稳定”之间进行权衡,以它们的所知所能可以做到的极限,将整个仪式过程维持在一个相对快速又稳定的快车道上。
如此一来,最契合仪式的,最方便仪式消化的,并且,占据了较大份量的一方,将成为优先的选择。
“是纳粹。”莎对自己说,“一定是纳粹。”
席森神父告诉过它,纳粹原本就是末日真理教的一部分,而且,已经积蓄了庞大的兵力,以和全世界对抗的气势席卷了外来者的家园。这个事实完全满足“莎”所设想的仪式需求,纳粹从人数到质量,从特性到意义,都足以满足仪式过程相对快速和稳定的条件。
——那么,下一步,就是纳粹进入统治局了吗?
“莎”正如此想着,陡然间,一场巨大的振动就传遍了它的感知。就像是气泡被戳破了,外来的压力和内部的压力产生对流,不仅仅是物质上的对流,也同样是数据上的对流。一个个脆弱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正在形成,又不断破灭,从中滋生出用任何语言都无法描述的怪异现象。安全网络被破坏了一部分,从“莎”可以感觉到的程度来说,就像是统治局被刺穿了,而凶器则深深扎在内部,和统治局本身产生某种化学反应,就像是……就像是——
将要变成一个整体。
就在这一刻,“莎”已经明白过来,正如她在几秒前做出的假设那样,纳粹来了。自己的推测得到验证,但从时间上来说,已经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