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6 神秘对神秘
三仙岛的球状核心正徐徐旋转,通往它的桥梁没有特别明显的色泽,却显得异常沉重。义体高川环视这个圆筒状的空间,直觉将他的目光牵往某个方向,他依稀觉得就像是有什么人在凝视自己。然而,他自己十分清楚,如今的三仙岛内能够自由活动,拥有个体意识的人,就只剩下自己了。他的精神已经开始稳定,三仙岛的资讯正源源不绝地通过无形渠道流入到他的义体中,让他即便没有接驳线路,也能够快速获取自己想要的信息,亦或者说,他不得不去接受这些难以计数的信息。
义体在之前处于一种阻塞般的僵硬状态,但到了三仙岛内部时,那些阻塞的感觉也开始松动了,同样是巨大的信息流,其中也有义体无法辨识解析的数据,同样有大量的乱码在义体高川的眼前一晃而过。然而,来自三仙岛的信息流却没有给义体带来如之前那般巨大的负担,反而,这股信息的洪流就像是梳理了河道,将淤积在义体内的那疯狂、混沌、错乱,充满了负面气息的信息一点点驱散。
义体高川迈动沉重的步伐,他必须再一次去面对那个不可描述的怪物——即便他到现在仍旧无法确定这个怪物的来历,只能猜测是素体生命的所作所为,也只能去想象这个怪物和“病毒”有着如何深入的关系——这是他的任务,他必须越过的障碍。这个一度只靠自身释放出的信息,就差一点让义体高川人格崩溃,意志沉沦的怪物,哪怕有着种种不可思议,但如果和他所想象的“病毒”之可怕比较起来,仍旧是单薄的,片面的,脆弱的……如果在末日幻境中,在有着各方面帮助的前提下,都无法战胜这个怪物的话,又谈何在极为苛刻的现实中击败“病毒”呢?
如果这个怪物也不过是“病毒”在末日幻境中的一种恶性体现,那么,这次战斗哪怕再一次失败,乃至于死在它的手中,也绝对会为未来的“高川”去认知“病毒”有多么强大,去战胜那个更强大的“病毒”,绝对有着不可估量的意义。义体高川认为,眼前这个不可描述之怪物,正是面对“病毒”之前,最好的一次称量自身的机会。
那还在整理的迟钝的思维,那沉重的还在调整的义体,全都无法动摇他的意志和思想。当他确认自己必须去做这件事的时候,就再没有任何犹豫——恐惧、绝望、疯狂……这一切可怕的情绪感受都蕴藏在他自身的思考和体验中,但是,在被这一切彻底击垮之前,他始终觉得自己还能撑下去。
义体高川走过桥梁,走进球状核心,在那宛如祭台的原盘上躺下,如有生命般蠕动的管线如过去一样,不断钻入义体之中。义体经过再三调整和异化,已经全然无缝,没有任何的插口,但这些管线却仍旧贯穿了义体那理应十分坚硬的表皮,深入内部的结构中。义体高川已经没有正常意义上的大脑,这些管线便在义体结构上纠缠、蔓延,深入到它们所能去到的所有角落,就如同一套新的神经,新的血管,新的器官。
义体高川的身体再次被束缚起来,就如同受刑的圣人。他的意识正在下沉,而下沉的尽头就是一个更加巨大的身躯“三仙岛”。十二都天神煞系统释放出来的信号,在他的意识态世界也以一种火花的方式呈现出来,继而构成了新的形象。这些形象化的,更容易认知的火花,被义体高川用自己的意识推动,运转,编织,构成,赋予它在神秘学中应该具有的意义,而这些意义便在通过三仙岛内部的神秘机制,转化为在末日幻境中的真切力量。
这一切行为是复杂的,充满了暗示和寓意的。而这有意义的一切背后所象征的本质,便是一种复杂到了让人感到无法理解,甚至于头晕目眩,身心浑噩的秩序结构。义体高川同样无法理解自己所能观测到和感测到的,关于三仙岛的一切,倘若要对这些不解的复杂谜题追根究底,用自己的逻辑和认知去解释,也同样会产生极为不适的感觉。然而,他要发挥出三仙岛的力量,根本就不需要明白三仙岛到底有怎样的力量,这些力量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需要遵循此时的感觉就行了。
他就像是成为了三仙岛的一部分核心驱动,就如同人不需要思考如何举手抬足一样,他能够本能地运用三仙岛所拥有的一切,甚至不需要像是人体锻炼一样,必须依靠锲而不舍的长时间的磨练,才能够将自己的力量最大限度地发挥出来。
是的,不需要。他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观测”、“感受”和“思考”敌人。三仙岛会协同他的工作,自然而然地产生一系列的现象,去达成他已经想到,亦或者从未想过的结果。
三仙岛已经在撕裂了瓦尔普吉斯之夜的空洞中穿行,不断定位那不可描述之怪物的所在,这个过程同样是义体高川无法观测到的,但是,他可以感受到,那个怪物从未脱离三仙岛的锁定范围。他兴起一个念头,在这个想法明确成形之前,三仙岛已经如他所希望的那样加速。速掠的效果,就像是从他自己身上转移到了三仙岛本身。
三仙岛就如同一颗骤然加速的流星,在不可描述之怪物彻底脱离这个既不是“莎”内部,也不是统治局遗址的瞬息前,再一次捕捉到了它的轮廓。
怪物和三仙岛一前一后,相差连纳秒的时间都不到,就已经再次闯入统治局遗址中。这个地方距离“莎”所在的地方已经十分遥远。但却仍旧看不到任何正常的景色。巨大的齿轮和杠杆悬浮在空中,没有头也没有尾,其轮廓于灰雾中若隐若现。不可描述之怪物一头扎进去,瞬间就贯穿了这些机械构造,整个天地都开始呈现出一幅崩溃的景象。
义体高川意识到了很重要的一点:自己既无法联络那些仍旧在尝试重启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神秘专家,也无法从周遭观测或感受到有其它敌人的存在。这个地方的一些设施表面,曾经有人居住这个地方,但是,如今都已经消失了。
在这个新开辟的战场上,只有三仙岛、义体高川和怪物。
义体高川没有改变三仙岛的“天地玄黄玲珑塔”状态。这个状态拥有极为强大的防御力,能够纠正或减轻由那个怪物带来的负面冲击。根据三仙岛之前的战斗资料,这个怪物在物质态层面的杀伤力并不强,但是,我在意识态层面的杀伤力却十分可怕,另一方面,和杀伤力相反,它在物质态层面的防御能力和生存能力同样强大,并且可以如同灰雾那样,并不是单一的精神性或物质性的体现,而是一个中间态,甚至于,在精神性和物质性的统一和转化方面,有着比灰雾更快速也更主动的表现——灰雾只是一种无意识的东西,可它是有意识的,甚至于,它应该是会思考的,是一种完全不同于人类的生命。
人类无法理解它,是因为人类自身的限制。哪怕通过一些技术手段,让人得以观测到它的模样,这个模样也并不是它真正的模样,而是通过了一次认知转化,将它的信息部分转变为人可以接受的信息。就如同从未有过科学家看到过全部的“波”,而是通过数学工具将其信息转化为自己可以认知和理解的范围。但是,所有经过转化的信息,在转化过程中,都有着人类自身无法认知到,也无法理解的损失和扭曲。就如同一个数学公式完美地描绘了某样事物现象,但这种“完美”也同样受限于人类自身的局限性,而并非是真正的,完全一样上的完美。
所以,义体高川通过三仙岛所能观测到的那个不可描述之怪物,仍旧是片面的,是一种扭曲的假象,它的实质存在要超过义体高川自身所能观测和感受到的那部分多少,完全无法被确定。这也意味着,它仍旧是不可描述的,能够描述出来的,都是虚假的。
义体高川必须要放弃自己所能观测到和认知到的那个形象和变化,用一种超越性的感知,去捕捉它的本质。依靠三仙岛内在的,他自己同样无法理解的力量,去对抗这个怪物那同样无法让人理解的力量。
这就是用神秘未知对抗神秘未知——义体高川再一次感受到了少年高川的存在,因为少年高川就曾经说过:能够对抗怪物的,就只有怪物而已。
义体高川在恍惚中似乎听到了一些声音,又像是早已经被自己忘却的记忆中的声音:“高川,你想成为科学家?那你必须记住,科学家对所有已知的事物都拥有强大的控制力,但却是无法战胜自己无法认知到,自己不理解的东西的。所以,科学家必须有一颗求知的心,那正是因为,他必须知道那是什么……”这是谁在说话?亦或者说,是在对哪一个“高川”说话?是在什么时候,在何处说的话?他已经记不起来了。
只是这个声音在恍惚中回荡。
然而,义体高川已经无法成为科学家了,他距离一个科学家有着素质和天赋上的极大差距。也许,曾经是有过“高川”想过要成为一名科学家的吧,就如同少年高川曾经想要成为动力学工程师一样。但是——
“我不是科学家,但我是神秘专家。”义体高川对自己这么说到,从那恍惚的幻觉中清醒过来。
科学家无法对抗自己无法认知也无法理解的东西,所以必须求知,但是,神秘专家不一样。神秘专家的战斗,并不比科学家更少面对那些自己无法理解的神秘未知,但却没有科学家那般充分的求知时间。为了在最短暂的时间,最极限的条件下,战胜这些神秘未知的事物,他们必须也只能使用自己同样无法理解的力量。
用自己无法理解的力量对抗自己无法理解的事物——胜利的基础,在于三仙岛和这个不可描述之怪物哪一个更加具备神秘性,哪一个在未知的远方处于一个更加遥远更加广阔的位置。
未知之中,更深远的未知将取得胜利。神秘之中,更高的神秘性将取得胜利。这就是神秘专家的认知。但是,这样的认知,才偏偏是让人陷入疯狂和绝望的源头。毕竟,没有人能够度量未知和神秘,也无法衡量自己距离那样的未知究竟有多遥远,其神秘性到底有多高。
义体高川知道,自己没有陷入幻觉,思维也没有膨胀,他只是想到了,只是飞速地想到了。然后,再一次清晰地,听到了那虚幻的歌声。
这歌声就如同自己的心跳,如同自己的脉搏,如果自己还是人类的时候,所能感受到的自我生命的脉动,是自己曾经想象过的声音。就如同艺术家所言,当看到一些事物时,总会有某种灵感般的旋律在脑海中回荡。
义体高川开始觉得,其实这个虚幻的歌声,并不是什么“病毒”或“江”发出来的,让人精神崩溃的声音,而就是自己的心声。这个歌声的旋律如此之动人,只因为,它是由自己内心发出的旋律。
在这虚幻的歌声中,三仙岛猛然向下俯冲。明明在观测中,距离那个不可描述之怪物的轮廓还有遥远的距离,双方的位置也不是“上下”之分。但是,在放弃了那个可见的轮廓后,在心中那虚幻的旋律的引导下,在三仙岛看似就要坠落的俯冲中,义体高川只觉得距离那个怪物更近了。
只是眨眼的时间,义体高川所能观测到的景象已经发生了截然不同的变化。统治局遗址特有的风景再一次映入他的眼帘,并重新认知到,三仙岛距离最近的地表足足有上万米。所有可以观测到的坐标已经全部刷新,更明确的轮廓和光影,正在他的心中构成一个认知中最为清晰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