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色

  金秋时节，秋高气爽，是京城最美的时候，天气不冷不热，天空又蓝又亮，古老的城墙都印染了一层蓝色，每逢傍晚还披上了红黄交映的霞帔，越发显得古朴凝重。

  虽说刚过了中秋佳节，大唐朝的京都——长安的街道上仍旧弥漫着浓浓的果香和酒香，又处处闻得见桂花的香气，夹杂着木芙蓉的味道，走在街头，已然分不清是花香、果香、还是酒香，只是微微有些醉意，也正是这股醉意让人隐隐感受到京都的繁华与昌盛。

  朱雀大街，虽然明为“街”却不是一般的街道，更像是一条分界线，正是这条最负盛名的道路将长安城分成了东西两块，在西市、离宫城朱雀门三里之处，有一座府邸——青黑色的屋瓦在居高就低且又平缓的屋顶上延伸着，屋脊两端的鸱吻简单而充满浑厚的气息，再看那斗拱的硕大，越发显得屋檐深远。

  从宅子的内部穿过去，院子分了前门、前厅、中堂和后堂，厅、堂各七间，梁栋、斗拱、檐角均用青碧绘饰，那紧闭着的大门用绿油兽面摆了锡环——这，便是章家。

  说起这章家，也算是累世公卿，章家的祖上是开国功勋，这“章”姓都是御赐的，当年盛宠，如今荣宠，算起来，也是百余年的公卿世家，虽然不是勋贵，但荣宠官威、家底气度，比起那些空有壳子的勋贵之家不知要强上多少倍。

  章家老太爷曾经是太子少傅，到了花甲之年才卸任，在任期间并未出过任何大的差错，高高在上几十年，然后平稳卸甲，可谓功德圆满。然而，章老太爷的影响力并未因为他的卸任而完全消失，依旧在当今圣上那里挂的上名号，时不时参加一些国宴，甚是有些脸面。

  与章家的圣宠不衰一样惹人妒忌的，是章家的香火人气。

  从章老太爷这一辈说起，章家可谓枝繁叶茂，章老太爷膝下双子双女俱是人中龙凤，男儿入仕，大有平步青云之势；女子结了善缘，正是夫唱妇随之时。及至这孙子辈，越发显得人丁兴旺，小辈们个个生龙活虎，活泼健康，秉性不一，才能不等，品性方面难免也稂莠不齐，但却不乏颇具家风之人。

  想到自己的长孙如今都已娶妻，孙媳妇的肚子也十分争气，嫁入章家不过数月，已然怀孕，眼看着自己就要四世同堂，章老太爷眉眼里俱是笑意，与以往不苟言笑的气度判若两人。

  比起当年伴君如伴虎的日子，章老太爷如今的生活简直可以用如鱼得水、呼风唤雨来形容，他俨然是这章家大院里的中心和主宰者；不仅仅是章家，整个章氏一族，都为他马首是瞻，这种权威并非一朝一夕而成，是章家嫡亲直系的底蕴，也是他章老太爷运筹帷幄、韬光养晦几十年的结果。

  当然，后宅的事情，他尽量少过问，甚至不过问，一来是不屑，娘们的事情，用不到他出面；二来是信任，有章老太太房氏在，谁也掀不出什么大风浪来。

  后院不但没有风浪，反而是风平浪静、风和日丽，用其乐融融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章老太太此刻正歪在“锦绣牡丹”的雕花罗汉床上，大丫鬟琉璃正小心地、含笑地为她捶着腿儿。

  她慵懒又自然地摆摆手，笑道：“都不要围着我这个老太太转悠了，你们各自找点乐子去，听戏也好，打牌也罢，作诗尽兴也是极雅的。”

  站在众人前面的章家大房夫人贺氏笑道：“陪着老太太就是我们最大的乐子，沾沾老太太福寿两全的光儿。”

  贺氏今年四十出头，但保养得当，看上去不过是三十开外的样子，身段微微显出一些福态来，就是这份福态，配上她那轻轻柔柔的声音、浅笑祥和的神情，不由得让人觉得亲切，全府上下提起这位大夫人，都要叫一声佛号，喊一句“阿弥陀佛”，说她是一位活菩萨。

  然而，贺氏即便是得了活菩萨的称号，也丝毫不影响她的尊贵和权威，毕竟是一品公侯家的嫡亲小姐，娘家得力不说，夫君章家大爷也是有本事的，年轻时才名远播，是科举入仕，如今深受皇上的喜爱，加上贺氏又极得公婆的喜欢，婆家也十分看重。这样的角色，谁敢有半分不敬？

  章老太太听了这话，抿嘴一笑，越发显得慈祥有爱，笑道：“别拘在这里了，孩子们都拘得慌。姑娘们今儿就不用读书了，朝廷命官都要休沐，何况她们几个丫头。”

  章老太太此话一说，底下站着的几个章家小姐立马松了一口气，极其轻微又快速地对视了一眼，眼里都是笑意。

  贺氏笑道：“你们几个丫头还不快谢谢老太太，一个个就知道偷懒，赶明儿先生查问，对答不上来，可要问责的！”

  章家二房夫人长孙氏始终低眉顺眼，一言不发，若说是恭顺，又显得冷漠了些。章老太太轻轻用眼光扫过去，几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然后又将眼光瞄向了自己的孙女、孙媳们。看到这些花骨朵儿一般的孙女、孙媳们，章老太太的目光忍不住柔和起来，就像是睡醒了的雌狮看自己的幼崽，对儿女们的舐犊情深随着儿女们的成家立业，统统转移到了孙辈的身上。

  然后，她招呼了其中一个人，念道：“五儿，到祖母这里来。这两日身体可大好了？”

  她口中的“五儿”便是贺氏最小的女儿，在章家直系的女眷中排行第五，“小五”或“五儿”都是章老太太给的爱称，其余人是不会这么叫的。

  章家五姑娘章雅恩如猫儿一般乖巧，至了罗汉床前，礼都不用行，猫儿一般窝在了章老太太的怀里，引得章老太太一阵欢乐的叫唤：“我的儿，看样子可是大好了？”

  章雅恩笑道：“有老太太疼爱，哪敢不大好！”言辞之中既有娇憨又有恣意。

  接着，章老太太又招呼了一个人：“大玉儿，你来。”她口中的大玉儿乃是章家长孙章文政的媳妇玉生烟，近来她颇有些受宠，宠的未必是她本人，而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只要她生出了孩子，哪怕是个姑娘家呢，那也是四世同堂，多喜庆多和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