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界寺
秋风从斑驳的田野上滚过,带走少年人的新愁,须弥山的脚下,一座破败的寺庙里,个人正团团围着一名年轻的和尚。
为首一人西装革履,脖子上一条又粗又大的金项链,面容约带几分阴骘,此刻正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而那名年轻和尚形容端正,样貌出众,端坐当中正四十五度仰望着天空,好似全然没有听到那人唾液喷溅的话语。
年轻和尚法号无畏,正是这老旧寺庙的方丈。
这座寺庙年久失修,每当天有变幻之时,连遮风挡雨都难以做到,更别提普度众生,受人香火了。虽说如此,正殿中高达七八米的青铜佛像和房顶角落里依稀可见的转角飞檐,尚能窥见昔日的鼎盛景象,更何况这样一座寺庙,还有一个气势恢宏的名号——大界寺。
虽然大界寺残破不堪,可佛法的气息仍在这里得见,东倒西歪的围墙之内,是一个偌大的院子,其中有一正二偏三殿,居中的广场上是三座一米多高的大香炉,看上边锈迹斑斑模样,应当是青铜一类的材料所铸。而香炉之上三级台阶,是一个大水缸,说是水缸,却是以往香客用来许愿投币、放生积德的功德池,只是眼下污浊的水面早已生满青苔杂草,许久没人再往里放过生,捐过功德了。
偌大的广场上满是成堆的枯叶枯枝,清风一来随之而动,颇有几分秋风扫落叶的萧瑟之意。
年轻和尚无畏是这座寺院的方丈,除了无畏之外,这座大界寺还有一个小沙弥,法号一弥,是无畏的徒弟,一弥不过七八岁光景,生的一副慧根模样。此时正站在一旁,看着众人围着师父不放,他急的大叫,泪珠子大颗大颗往下滚。
一弥的记忆中,院里的这些人已经来过好几次了,目的都很单纯,就是为了这座大界寺的地盘。而无畏虽是和尚,本身却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在院里断了香火之后,就整日游手好闲,东家摸鸡,西家偷狗,再凭着一副好皮相勾搭邻村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从中捞些吃食。虽说有些不堪,可也正凭借如此,师徒二人这才勉强过活下来。
一弥年纪尚幼,却也懂得一些事情了,就在前些日子,师父竟然张罗着要把寺院卖掉,面前这几个人就是这次的买主,此时正拿着合同逼师父签字呢。
若是寻常人大可这般质问,这是佛祖菩萨的居所,是普度众生的庙门,是世代相传的产业,怎么能这样轻易卖掉?
只是这样的由头,一弥是不懂的,他只知道如果将寺庙卖掉,那师徒二人将无处容身,而且由于师父平日惫懒,留下了坏印象,周围的几个村子早就化不到缘了,二人能力有限,也未置办下什么产业,加之乡邻很少有信佛之人,庙里平日里也没什么香火。
且一弥善食,虽然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可是饭量却远超成年人,没了这寺院,恐怕得天天饿肚子,一弥最讨厌饿肚子的感觉。此时看着眼前的这些打扮艳俗举止作恶的人,他心中害怕,说不出的焦急,对着师父大叫起来,“师父,师父……”
可无畏不知糟了什么迷魂,如此重要的时刻竟然神游四方,不知到了何处。
……
以此同时,青龙寺中,行功讲法的青石广场上,无畏正在跏趺坐禅,刚刚入定便觉得有人在喊他,这声音尖细而焦急,无畏一下便分辨出来是孩童的声音。
浑浑噩噩,迷迷糊糊之中,又有清风从面上刮过,更奇怪的是清风过后竟下起雨来,雨水扑簌簌滴到了脸上。
就着凉风清水,他便醒了过来,只是方一睁眼凝神,竟吓他一跳,这哪里是雨水,分明是面前之人的口水,而风,也正是他拿着手里的纸张四下扇动而起。
心中一阵恶寒,忍着脑袋里的眩晕,将头偏着四下打量一番,原本古朴庄严,香火鼎盛的青龙寺为何变为了这般破败模样,无畏记得方才跏趺禅定失败又睡着了,梦中他正享受着万众期待,身披黑金袈裟,加持为青龙寺的住持,只是画风一变,就成了眼前的景象。
迷糊的他以为自己仍是处在梦中,立时又闭上眼睛,想找回方才的美梦,只是一闭上眼,又听见孩子的呼声,“师父,师父。”
“咦,谁叫我师父?”无畏心中疑惑,虽已过而立之年,可他真正剃度的时日却并不长,眼下也只是青龙寺的寻常弟子,没有收徒的权利。如此转念一想,脑海中的晕眩顿时少了一些,加上面前那人唾液横飞,触感真实,他立时一睁开眼便大叫着跳了起来,将脸上口水一抹,就着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入手很痛,绝不是梦。
“这是哪?”
这是他出口的第一句话。
面前的西装男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将几张纸扔到他面前,“无畏大师,按手印吧。”
一脸懵懂地将纸拿在手里,还没顾上看,旁边蹭地跑过来一个小沙弥,站到他身旁,扯住衣角哀求说:“师父,别把寺院卖了,别把寺院卖了。”
“什么卖寺院,这都什么事啊。”浑然摸不着头脑的无畏,带着众人讶异的目光,看起了手中的纸张。
“房产买卖合同?”无畏入眼便是这么一行字,等等,这字虽是印刷体,可却笔走龙蛇,如蝌蚪游动,根本不是他见过的汉字,可却偏偏都认识,再加上这些人说的话,明明不是普通话,可也都能听懂,真是奇哉怪哉。
深处破旧的寺庙,面前一群不知所谓的人,还有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和尚,这副场景,一切都是如此荒诞诡谲,让他诧异不已。
不过一扫合同,在甲方署名的位置,赫然写着他的法号无畏法师,如此他便知道了,自己竟然成了这寺庙的方丈,法号竟也是无畏,而且正要把它卖给面前的这群人。
作为一个从小在青龙寺,受着无数香客的功德,吃着千家饭长大的和尚来说,佛曰的一花一世界,三千大千世界,佛祖转世度人之说,他也看过不少。
青龙寺的师父们从小教导他的便是“静心禅定”,从小安静,长大便沉稳。
而从庙门中出来,经历过一番红尘俗世,再度踏入佛门的他,的确有几分方外之人的云淡风轻,是以哪怕眼前场景怪诞,可他心中笃定,也并不觉有多慌乱,当下便接受了他新的身份。
只是此刻,与佛祖转世不同,任他如何搜寻,脑海之中除了声声嗡鸣,没有半点有用的记忆,除了眼中的这些字他认识,这些人说的话能听懂外,其他毫无所得。
可是,于此这便够了,刚成为方丈,就要他卖掉安身立命之所,对于一个接受了新世纪科学教育,从硝烟战场退下来,再入佛门而又禅心已定的和尚来说,他办不到。
当即,他对着面前为首的西装男,将合同还给他,双手合十,冷冷说道:“阿弥陀佛,这座寺院,贫僧不卖。”
西装男瞬间不爽,大叫着说道:“哎,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丫怎么出尔反尔呢,不行,今天这字你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说着便嘴一歪伸过戴满了大金戒指的手,抓向无畏胳膊。
虽说现在的这具身体稍显瘦弱,可他的底子还在,随即眉梢一蹙身子一甩,无畏便躲了过去。
不肯善罢甘休,西装男一声吆喝,身后四个彪形大汉便欺身上来,见此情景,无畏心中一紧捏起了拳头,他眉眼低垂,看到自己身上满是补丁的袈裟,还不如一条苍蝇馆的抹布干净,而袈裟下遮蔽的是虽然高挑,却略带消瘦的身子,心中一紧不知道是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想当初,无畏年轻好动,虽在青龙寺中被老和尚抚养长大,可十八岁之后他便离开了寺庙,随后进入大学,研习新奇的知识,经历各种人生。剃度皈依却是在他从西南的战场上经历了生离死别,回归之后的事情。
既然经历过生死,而且他又曾经是一名军人,那拳脚上的功夫自然是不差的。只是不知用这副年轻的身体施展起来会如何。
当即,对着冲过来大汉身子一顷,脚下使出一招虚步,身子随之一转借着力道一拳就打了出去。
砰地一拳便将一名黑衣大汉打翻在地,回身又撂倒一个,甩甩稍微有些发麻的手臂,无畏不禁心惊,想不到这瘦弱的身子力道却挺大。
正欲一鼓作气赶跑这些人,却见一旁的一弥看师父被围攻,根本顾不上谁输谁赢,便急得大叫一声,“不准欺负我师父。”说着便梗着脖子,拿脑袋对准一人冲了上来。
噗!
在他看来无坚不摧的脑袋,被一名大汉轻飘飘的摁住,即刻动弹不得,随后轻轻一推,便将他推出好几米远,一阵翻滚蹭着院中石板扑在了地上。挣扎着抬起头,一弥脸上竟已磨破了好几处皮,随即有淡淡的血珠渗了出来,没有半点委屈,小脸之上透着一股倔劲。
见到这个场景,无畏心中霎时燃气一股无名火,谁说和尚就好欺负,谁说和尚就没有火气,大吼一声,便好似有磅礴的力量响应着在他经脉中游走,骤然,四名抓住他的大汉如被电击,立刻缩回了手,且被反震得退出几步。
西装男此时正站在身后,被向后退走的大汉撞倒在地,压在身下,疼得他怪叫不已,“傻了吧,赶紧从爷身上起来。”
将众人击退,无畏从椅子上跳起,冲过来将一弥扶了起来,柔声问道:“小和尚,你没事吧?”
一弥揉了揉眼睛,瞪得老大,奇怪地看着他,“师父,你没事吧?”
“小和尚,我没事,你先退后,这些人想伤我也不易。”
顺势站在无畏背后,此刻一弥对眼前的人产生了从未有过的信任,滴溜溜地转着大眼睛,心奇道这还是我那好吃懒做的师傅么?
脑中无半点记忆,可无畏对于眼下的状况,还是分得清楚的,他回过身来,对着几人说道:“几位施主,请回吧,这座寺院,贫僧是不会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