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须弥山脚下
嘴上说是不卖了,可眼下的困境还是要想法子解决,方才来的那群人,无畏与他们交集不多,只知道那西装男叫张二龙,是千红地产的人,受老板吩咐来收购大界寺。
其实无畏不了解,他还有一重身份就是大界寺旁龙溪村主任的儿子。
他们觊觎大界寺的原因,无畏此时自然已经知晓。他刚刚还感叹大界寺太穷,可记忆融合之后才发现,不是大界寺太穷,而是太过富有。
别的不说,光眼前田埂围成的这片金色池塘,就不下百亩,还有背靠的这座须弥山,方圆之内的地皮花木全都是大界寺的产业。
他知道了那些人的目的,收购了大界寺,地皮自然也就落在了他们手里。
更何况,眼前的池塘不是凡物,乃是自然天成的温泉,背后的须弥山虽不见得有多巍峨,可因山背乃是万丈峭壁,这大界寺是唯一入口,且不对外开放,未被开发过的原始森林中有许多珍贵稀有的花木,收购过来不用花太多成本,便能改造成绝美的旅游度假区。
再加上永济县毗邻风华市,过了三百公里的高速便是风华市的凤羽机场,天时地利皆占,怎能不让那些无利不起早的地产商垂涎。
说起来须弥山往东,大界寺之外的十几公里内,周边人烟稀少,本就没有多少村落,此时也都被千红地产给征收完毕,款项赔偿及安抚工作都开展得很顺利,唯独山上大界寺的地界却一直久攻不下。
……
这么说来,事情就比较明朗了,关键不是西装男,而是他背后的千红地产。
……
此时无畏站立西方,借着夕阳望去,面前的池塘波光粼粼,如黄金璀璨般的金色闪耀,连带着蒸腾而起的水汽,升至空中即刻勾勒出一弯弯七彩斑斓的彩虹。
黄昏将至,晚风忽来,激起一层层水花,又将彩虹湮灭,无畏与一弥站立在庙门前,安静不语。
就是这一弯不大的湖泊,此时竟产生了一种波澜壮阔之感。
晚风拂过水面,走过无畏身旁,滑入身后的须弥山。山间百花争艳,又有青松点缀,层层峦峦,在苍穹之下显现出包罗万象之态。
无畏不明白,就是这么佛性天成的宝地,为何会没有香火。
比起这个,更让他担忧的是,他自小在大界寺长大,最远的地方也就到过县里,而且还是在十多年前年幼之时。
从他记事开始,大界寺就没什么香客信徒,往来人烟十分稀少,就连最近的龙溪村的村民们也不求神拜佛。
如此一来,他所有对人情冷暖和处世之道的体会,大都来自于早已圆寂的师父来苦和身旁的这个小和尚一弥。
……
情况虽已大致清晰,加之此时灵魂交替,无畏不再是不谙世事的年轻和尚,而是尝遍世间冷暖的退役军人,阅遍佛经典藏的受戒和尚。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至于初来乍到就许下将所学佛法弘扬世界的宏大愿望。而将大界寺保留下来,解决了师徒二人的温饱才是眼下最为紧要的事情。
不久,天空中鲜红褪去,红云烧尽。无畏欲转身回大界寺,突见一弥甩开他蹦蹦跳跳地便向着后院跑去,不急多问,无畏也随之跟了过去。
到了院墙之后,站在一口缺了一块的大钟前,踮起脚尖一弥笑着将其撞响。
铛~~~
悠扬洪亮绵长的钟声从须弥山脚下传荡开去,回响在空中,像是对着天地发出叩问。
无畏站在一侧,看着一弥开心的笑容。脑海一转,回想与青龙寺的天差地别,青龙寺在全国都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寺,那口钟专设钟楼,高达五六米,且都是香客们捐铸的,由技艺精湛的师傅用纯铜打造,上面再刷上一层金粉。
钟楼一侧有鼓楼相衬,每隔一个小时便鸣钟一次,逢年过节或是寺里有大的香客来捐献功德还会额外鸣钟。
就连敲钟的职责也有十多名师兄轮值,可别小看了这行当,因为比起念经来,敲钟的功德可更大些,何况这个岗位还要经过层层筛选考核才能轮上。入选弟子要求很高相貌要一等一,声音还得洪亮悦耳。
单凭那鸣钟前的一声号子,要沉稳响亮,让整座青龙寺的处处角落都能听到,这就是要体现大寺的威严气度。
这种争门面的差儿,师兄们都削尖了脑袋往里钻,美其名曰功德。
可无畏大了才知道,他们都是为了利,因为香客要想敲钟做功德可不是白敲的,必须随喜,而且还不能亲自动手,只能由轮值的师兄们代劳,他们大多都是有气无力的应付两下。要想听到洪亮的钟声,还得给小费。无畏听说当时为了这小费,两名师兄还动过手。
可是眼下一弥纯真的笑容,将他记忆唤醒,如电影一般在他脑海中定格,当年他也是这般年纪,最爱这敲钟的行当,不图别的,只为好玩。
轻轻一笑,无畏问道:“一弥,现在是几时?”
“现在啊,七点钟啦!”
“咦,你又没有钟表,是如何知道时间的啊?”
“师祖说过,秋天太阳落下天边的那座青喜山,那一刻就是七点啦!”
“哦,原来如此,我想起来啦。”无畏点点头,“来我教你,敲钟前要喊一声佛号。”
向前两步,无畏开了开嗓子,放声道:“阿弥陀佛!”
铛~~~
阿弥陀佛本是梵语直译,此刻无畏喊的却是纯正的梵语,别有一番佛韵。加上这一嗓子从丹田中冲出,悠长低沉又有弹性,于是迅速穿过树林爬上了天空,与钟声纠缠在一起,响彻整个须弥山,久久不息。
“哇,师父你好厉害,让我来,让我来试试!”一弥童心大作,抢过前来,举起双手立着脚尖才握住粗长的撞杆,有模有样的学到,“阿弥陀佛,七点啦~~~”他人小声音传不远,硬是扯着脖子红了脸,自己强行拖长了声气。
见到这好玩的情形,无畏噗嗤笑出声来。一弥一看,登时皱着眉头,冷哼一声,“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等我长大。”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哈哈,师父没笑你。哈哈……”看一弥真拉下了脸,无畏这才忍住了笑声,说道:“走,回去吧。”
刚走两步,突然一道声响传来,“咕噜。”这声音细不可闻,可无畏却本能的心中一惊,暗道不好。
果然,一弥捂着肚子眼巴巴道:“师父,我饿了!”
额头青筋一跳,就是这三个字,却形成了本能,如催命符一般,吓得无畏一个哆嗦。强忍心中莫名的怒气,无畏道:“让我们……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吧。”
歪着脑袋,满脸不解的一弥弱弱道:“师父,你今天真的很奇怪,我说肚子饿你竟然不骂我是饭桶?”
心中一紧随后又是一松,无畏摇了摇头,暗自忖道必须赶紧解决了温饱才是,这么小的孩子挨饿也不是回事儿。
厨房不远,就在西边的厢房,推门进去,便是一大摞码得整整齐齐的干柴火,靠窗一侧是一口大土灶,上边架了口大黑锅,横截的木质锅盖四仰八叉的翻在一边,里面只有一小搓清可见底的米汤,无畏肉眼一看,估计还不到一碗。
灶的后边有一张老旧的桌子,一大二小三个碗倒扣在桌面上,不远处的板壁上挂了把磨得锃亮的菜刀和一把秃了一截儿的锅铲。
看着一弥吞咽口水的动作,无畏心中一抖,拿过大的那个碗将锅里的米汤舀了个干净,赶紧递到一弥跟前,“诺,吃吧。”
一弥眼睛瞪着无畏,又咽了咽口水,却不接过来。
“怎么了?”无畏疑惑。
“我都吃了,那师父你怎么办?”
“我啊?佛家说过,过午不食,从今天起我要奉行到底,以后我的晚饭都给一弥吃了。”
“师父,什么是过午不食啊?”
“简单来说,就是午后不能进餐!”
“师父,那你不会饿吗?”
“饿也得忍着。”
“啊!”
“啊什么,快点吃,吃完把碗洗了,为师去做晚课了!”
“唔,哦。”
……
大殿之中,暗金色的弥勒佛,高不过五六米,正微笑盘坐,俯瞰众生。这,也是大界寺供奉的唯一供奉的一尊佛像。
无畏深深看了一眼,缓缓摇头,这佛像质地不纯,并不是纯铜所铸,值不了几个钱。
……
良久,夜幕降临,无畏做过晚课,从沉静中站起身来,警觉地回身一看,便听一弥在殿外大喊,“师父,不好啦。师父,不好了。”随即便见到一弥跑到了大殿红柱之后,眼睁睁地瞪着他。
对一弥来说来说,今日的无畏举动实在太过奇怪,原本的师父可不是这样子的,时常会骂他,也会与他抢东西吃,可一弥也能感受到,师父是对他真好的。
可现在不同了,毛毛躁躁的师父变得这般沉稳安静,虽感觉也不坏,只是无形中却好像多了一层屏障,将两人分隔开来,只是他年纪尚幼,不懂这里面的门道。
无畏眉梢一皱,柔声道:“什么事?”
一弥伸手挠了挠圆圆的脑袋,声音讶异又带些许焦急,“师父,快快,有坏人,兰兰姐不行了,你快去看看,身子都透明了。”
轰地一声,一道平地惊雷在无畏脑海中炸响,得了记忆的他自然知道兰兰是谁,还有这须弥山的真意都让他眼皮一跳。
“什么坏人,快带我去!”虽有记忆,可转世之后的无畏却未真切瞧过,慌忙之中,三两下便被一弥带到了大界寺之外的田埂之上。
此时夜黑风高,若隐若现的月光还藏在远方的青喜山后,池塘偌大,四面都不挡风,甚至在池塘温泉汩汩蒸腾的热气之下,还能感受到些阴冷之气。
饶是无畏定力十足,可是在瞧见田埂上那微微蜷缩的那一道青白色身影时,也不由得身子一抖,打了个哆嗦。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