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权力

  市政府办公楼里，安安静静的，虽然不断有人来往进出，每个人都屏息静气，脸上带着小心谨慎的微笑之意，见谁都笑着点头，哪怕平日再粗鲁的人也不例外。

  到了这里，似乎大家一下子都变得很有教养了。

  纵算在市政府，范鸿宇同志也是名人，“范镇长”的招呼之声，不绝于耳。对于这位全地区最年轻的副镇长，市政府里认识他的人着实不少。这一年之内，范鸿宇搞出来的大动静实在太多，想不名声大振都不大可能。

  范鸿宇一路点头应答，缓步来到三楼。

  新任常务副市长陆月在这里办公。

  “范镇长！”

  一名年轻的秘书人员早站起身来，在常务副市长办公室门口等候，一见到范鸿宇，立即便微笑着点头打招呼。

  这位应该就是陆月的秘书。尽管中央文件明确规定，处级以下领导干部，不能配专职秘书，但到了下面，这规定无论如何都是执行不下去的。连范副镇长事实上都有自己的秘书，更不用说陆副市长了。

  “你好！”

  范鸿宇也微笑点头。

  对这位年轻男干部，范鸿宇没有什么印象。他以往是在地委机关上班，对彦华市政府的秘书人员，不是那么熟悉。

  秘书给范鸿宇打过招呼之后，伸长脖子往后面张望，随即压低声音问道：“范镇长，高书记没来吗？”

  明明记得自己打电话的时候，是请高书记和范镇长一起到市政府来的，陆市长想要和高书记范镇长探讨一下枫林镇今后的发展模式。现在怎么只来了范镇长一位？

  范鸿宇笑了笑，说道：“高书记没来，下乡了。”

  秘书顿时便愣怔了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

  高书记下乡了？枫林镇能有多大？高书记就算下乡。也可以及时赶回来的嘛！

  陆市长上任之后。头一个便召见枫林镇的党政领导谈话，得是多大的脸面？这倒好，高洁直接就放陆市长的鸽子。范鸿宇这个愣头青，还晃晃悠悠地一个人来了？

  合着高洁跟范鸿宇，是要给陆市长一个下马威？

  秘书虽然年轻。在政府机关也呆了两三年，这样的情况，还真是头一回碰到，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处理，背脊上冷汗“唰”就冒出来了。

  世间的事情，往往就是如此奇怪，明明是高洁和范鸿宇放陆月的鸽子，最紧张的反倒是“毫无责任”的秘书同志。

  正当秘书彷徨无计之时。里间办公室的房门轻轻打开，陆月静悄悄的出现在门口，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容。很客气地说道：“鸿宇同志来了。请进来吧！”

  范鸿宇微微一笑，没有再做任何解释。举步入内。

  “来，鸿宇同志，请坐！”

  陆月伸手延客，将范鸿宇让入了待客沙发。

  彦华市政府办公室的办公用具配置，远比地委行署要奢华，待客沙发尽管也还是人造革的，但品质很不错，式样也比较新潮。

  纯真皮沙发，眼下就算在省府大衙门，也见得不多。

  奢侈，需要一个“成长”的过程。

  或者说，需要一个“纵容”的过程！

  秘书忙不迭地将陆市长的茶杯端了过来，看上去，秘书面对陆市长很紧张。这也难怪，还在磨合期嘛。又给范鸿宇沏了一杯热茶。

  范鸿宇依旧还是没有做什么解释。

  “鸿宇同志，我不抽烟，但我这里也不禁烟，呵呵，要抽烟，尽管请便。”

  陆月微笑说道，将茶几上的一盒熊猫烟轻轻推到范鸿宇面前，似乎压根就没对高洁放他的鸽子表示任何不悦。

  “谢谢陆市长！”

  范鸿宇老实不客气，从烟盒里敲出一支，叼在嘴上，点着了火。

  这是特供的熊猫烟，范鸿宇在京师之时，葆兴给他弄了两条，前不久，李春雨更是一口气给他寄过来四条之多。

  如今他们合伙的公司，早已经正式开张，李春雨他们几个人当初凑的五万元，半个月不到就变成了小四十万，李二少对范二哥老佩服了。更何况，范鸿宇说得明白，这还仅仅只是开始，大头在后面。

  现如今，李春雨对范鸿宇的说的话，没有半点怀疑。

  范鸿宇说能赚大钱，那就妥妥的，一定能赚到大钱！

  见了范鸿宇这般“理所当然”的样子，秘书暗暗抹了一把冷汗，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陆市长，对不起啊，刚刚接到电话的时候，高书记正好下乡去了，我怕耽误市长的时间，所以先赶过来。陆市长可能还不大清楚，基层乡镇的通讯，确实太落后。高书记正在路上，没有办法联系上她。”

  等秘书在外边带上了门，范鸿宇这才微笑着解释了几句。

  按照范鸿宇的逻辑，没有当着秘书的面做这样的解释，就是给陆月面子了。

  谁叫你让秘书电话通知的时候，不多加考虑？你提前一天打这个电话，高洁不就没有推脱不来的理由了吗？

  陆月毕竟还是刚到基层上班，对基层政府的工作流程，不是那么熟悉。关键在于，他压根就没想到高洁会直接放他鸽子，让范鸿宇上门来“顶住”他。

  高书记的态度，也算是表达得很明白了。

  也许，在今后一段时间，恐怕不止一位区镇书记，会有类似的态度。陆月初来乍到，想要在短时间内树立自己的威望，可不大容易。

  基层干部，往往都是很实际的，谁手里握着真正的大权，谁就是“一哥”。

  陆月毫不生气，摆了摆手，说道：“没关系，今后还有的是机会和高洁同志沟通。而且，我今天请你们两位过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枫林镇经济发展模式的具体情况。我听说这些工作，都是鸿宇同志在主持的？”

  范鸿宇端正了一下坐姿，答道：“陆市长。枫林的所有工作都是在高书记的领导下展开的，我们主要是协助高书记，分管一些具体的工作。”

  这话十分得体。不露丝毫破绽。

  陆月的话语，听上去相当随意，其实暗藏“陷阱”，隐隐指出范鸿宇“跋扈”，以副镇长之名，行镇长之实。从另一个角度，也是在质疑高洁这个一把手的掌控能力。

  范鸿宇外表旷达，内里是老刑警的底子，何等精细？

  陆月瞥他一眼。微笑说道：“这个当然。不过鸿宇同志也不必太谦虚，在经济建设上，你可是名声在外。连尤省长都做过亲笔批示。这可是真了不起。”

  “陆市长太客气了，我就是做了些本职工作。绝对当不起领导这样的表扬。”

  范鸿宇谨守官场规则，绝不胡乱“得瑟”。

  和陆月打交道，他确实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陆家在京师，并不是一等一的豪门大族，但李春雨对陆月的评价相当之高。尽管李春雨自己很不喜欢和陆月来往，却明白告诉范鸿宇，陆月纵算在京师地面，也堪称年轻俊彦，政治新星。

  要在藏龙卧虎的首都地界获得真正世家子如此高的评价，足证陆月不简单。

  眼下他和高洁明着怠慢陆月，陆月依旧不温不火，此人养气功夫之佳，亦可见一斑。

  “鸿宇同志，不瞒你说，我是主动要求到彦华来工作的。主要就是想要深入了解一下，现阶段县域经济的发展模式。”

  范鸿宇微笑说道：“陆市长，请恕我直言，如果要深入了解县域经济的发展模式，也许沿海地区更加合适，他们的县域经济发展，远远超过了内地。实话说，彦华地区的县域经济，基本还停留在计划经济时代，刚刚开始起步而已。”

  陆月轻轻一摆手，说道：“沿海地区的经济发展模式，和内地的经济发展模式，还是有很大的区别。沿海地区是占全了天时地利人和的所有优势，经济发展有着先天优势。内地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咱们彦华这样的革命老区，交通不便，基础薄弱，想要在经济建设上有所突破，有所创新，可谓是困难重重……鸿宇同志，你递交给国家计委的那份枫林镇发展规划，我认真拜读了，很受启发。也许，这就是最适合彦华地区所有农村乡镇经济发展的模式。革命老区要是能走出一条新路子，在全国范围内都有着非常现实的指导意义。”

  范鸿宇笑着谦虚了几句，心里头却益发的警惕起来。

  陆月还是那么“固执”，坚持将枫林镇的发展大计，归入他范鸿宇一个人的头上——交给国家计委的规划，是“你”递交的，不是枫林镇递交的。

  而且，陆月言辞之间，也表达得很明白，他就是来“捡现成”的。

  沿海地区天时地利人和俱全，经济发展上去了，算不得多大的本事，将革命老区的经济建设搞上去，那才是大政绩，可以“放大卫星”的。彦华这样的革命老区，在老一辈革命元勋的心目中有着极其崇高神圣的地位，彦华的经济搞上去了，群众富裕了，老一辈元勋都要竖起大拇指，说一声“好”。

  政治前程，未可限量。

  枫林模式，固然是范鸿宇的首创，但枫林镇一隅之地，实在规模太小，如果将这个模式复制，推而广之，就是整个彦华市的模式，基本上就和范鸿宇同志没多大的关系了。

  站在领奖台上的，当然得是彦华市的领导同志。

  至于范鸿宇同志，就在台下使劲鼓掌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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