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七章 我有我的规矩
隆武帝行宫,曾皇后中宫,东暖阁。
战争时期崇尚节俭,不可能大兴土木修宫殿,中宫的陈设和装饰都有些陈旧了,但是因为打扫的非常干净,并没有破败的感觉。
东暖阁里非常安静,香笼散出一缕若有若无的幽香,宫女太监恭谨侍立,隆武帝朱聿键和曾皇后相对而坐,正在弈棋。手谈当然是不说话的,只有清越的落子声不时响起,如金石相击,又如珠落玉盘,一听就知道,这副棋具是非常昂贵的珍品。
云南的云子,云南的榧木棋盘,是孙可望送来的新年礼物之一,包含在岁贡之中,前两天刚刚送到桂林。这套棋子棋盘固然价值不菲,但真正昂贵的,还是岁贡中的十万斤精铜。
隆武通宝是“小平钱”,也就是最普通最常见的一文铜钱,十万斤精铜可以铸造两万贯隆武通宝,虽然现在银贵铜贱,也值个万把两银子。
这算是一笔巨款了,却被孙可望很随便的拿来当礼物,隆武帝很吃惊。孙可望既然给朝廷送来十万斤精铜,手里肯定还有更多的铜,都说云南是尚未开化的蛮荒之地,怎么会如此富庶?
隆武帝询问群臣,大家都不知所以,对孙可望送来十万斤精铜也非常吃惊,云南这个地方,在大家心目中变得有些神秘了……
(云南铜矿蕴藏丰富,但是明朝的开采量很低,嘉靖年间。云南一年的铜产量只有十五万斤,但是自明末清初以后,云南铜矿的开采量大幅增加。到了清朝雍正年间,一年产铜达到四百五十万斤,乾隆三年更达到高峰,滇铜的年产量突破一千万斤,占全国铜产量的95以上。)
但也只是吃惊罢了,不至于失态。隆武帝作为一国之君,价值两万贯的东西还吓不到他。多了一分对云南的关注外,他该工作工作,该休息休息。今天正好没有朝会,就跑到曾皇后这里下棋。
下棋除了消遣外,更多是为了怡情养气,隆武帝和曾皇后端坐在棋盘前。专注而平静。从表情上看不出谁占优势。但是旁边的宫女晚晴却偷眼看得明白,这局棋已经到了中盘,隆武帝的优势很明显。
晚晴飞快瞟了两眼,很快收回目光,又做出一副目不斜视的模样,心里却在暗暗着花痴:“万岁爷这两年越威风了,真龙天子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喜怒不形于色……”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太监快步走进来。跪下磕头。
“万岁爷,码头那边打起来了。吕相公被火铳射伤左腿……”
“噢?”听说吕大器中枪,隆武帝的神色突然一变,目光锐利,待那小太监说完,吩咐道:“你赶紧回去,告诉马吉祥给我盯紧了,你再找几个伴当轮换着报信,码头那边不管生什么,朕都要尽快知道。”
那小太监应了一声,转身出殿去了。
隆武帝转身接着下棋,笃的一声,棋子落下,却下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等于是一步废棋。
“……”
晚晴心里一阵阵害怕,鼻观口,口观心,连大气也不敢出——看把万岁爷气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难怪!
曾皇后看了丈夫一眼,随即应了一子,却下在棋盘上最紧要的位置,隆武帝的一条大龙被断成两半,转眼就落了下风。
这棋可不好下了。隆武帝用手指敲敲额头,对自己突然下出的昏招表示惩罚,苦思冥想半晌,才小心应了一招,又应了一招……想把断下的大龙逃回家,但是曾皇后毫不相让,一步紧过一步的不停追杀。
正在棋盘上狼狈逃窜的时候,那个小太监又回来了。
“启禀万岁,吕相公又被打了!这次是汪克凡亲自动手,用库银银锭砸在肩膀上,一下就把吕相公砸躺下了,他的儿子女婿也都挨了一顿好揍……”
听说这个消息后,隆武帝非常关心,再三询问其中的细节,又命那小太监赶快回去,接着打探消息。
小太监答应一声,行礼告退,刚刚出了东暖阁,身后却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晚晴追了出来,代表隆武帝和曾皇后赏了他二十两银子。
“我输了,不用再下,咱们去园子里转转。”隆武帝笑着认输,把手中的棋子扔在棋盘上,站起来批上一件外袍,向外走去。
“大冬天花草都枯了,园子里有什么可转的。”曾皇后跟了上来,白了丈夫一眼:“陛下身为君父,听得臣子遭难,竟然幸灾乐祸,怕是不太好吧。”
隆武帝突然站住脚步,对曾皇后严肃地说道:“吕大器受伤,朕深为痛惜震惊,恨不得立刻去探望他的伤情,幸灾乐祸之说,从何而来?”
“这么多年老夫老妻,你是高兴还是生气,我还不知道吗?”曾皇后的声音不高,除了隆武帝之外,只有跟在身边的晚晴能听到。
晚晴眼神直,表情木讷,脑子明显不够用了——万岁爷在幸灾乐祸,我怎么没有看出来?
“哈哈哈!”隆武帝被说破心事,不再掩饰,笑着说道:“吕大器被打的好呀,朕的心里出了一口恶气!可惜汪克凡还是不够胆子,没有把他一枪打死……哼哼,时至今日,吕大器这厮还不肯自尽,朕倒是左右为难……”
隆武帝是一个比较开明的皇帝,其他事情什么都好商量,就是对皇帝宝座看的最紧,吕大器阴谋搞政变,碰到了隆武帝的禁脔,所以对他恨之入骨。
谋反这种事情,是诛十族的大罪,而且这次风波中,满朝文武里半数以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牵连,如果真的按照谋反严查,这个案子就会变成一个惊天大案,汪克凡如果把吕大器一枪打死,也许是最好的结果。
……
码头上,汪克凡面色沉稳平静,刚才片刻的暴戾已经消失不见,但是平日里和煦的笑容也消失了。
“絧庵先生一定不知道,从一年前开始,户部、兵部和工部就不断拖欠我的粮饷军资,加上这一次皇上御批的十五万银子,总数已经过三十万银子……我的人一直和你们讲道理,到了衙门里总是客客气气的,但是越客气就越要不来银子,今天我不讲道理了,自己动手把银子拿走,你们就派兵来追。”
汪克凡一指桂林兵马司的军阵,冷冷说道:“如果我把银子还给你们,不但楚军的粮饷没了,还会落下一个强盗的罪名。可惜啊,你们现打不过我,又给我讲道理,讲朝廷法度了。呵呵,我倒要问一句,这些银子本来就是我们楚军的军饷,拿走有什么错?”
黄锦没有说话,表情严肃。
黄宗羲嘴巴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汪克凡又拦住了他。
“梨洲先生,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朝廷有朝廷的规矩,六部衙门有六部衙门的规矩,是不是?不过我今天要告诉你们,这个规矩是六部衙门定下的,对我们楚军不公平,我这次到桂林来,就是要定下我的规矩!”
汪克凡的声音突然提高:“从今以后,别人怎么样我管不着,但只要是我们楚军的粮饷军资,就不能拖欠!晚一天,少一两,差一件,我都自己来取!”
路振飞、翟式耜等人无不面如土色,闹了半天,这只是一个开始,汪克凡抢走了十五万银子还不算完,以后朝廷只要有了钱粮,就得先给楚军军饷。
“三十多万欠饷,我这次拿走了十五万,还有一多半呢,再加上今年该的粮饷,请诸位回去好好算一算,尽快筹措,足额往湖广。哦,今天这笔银子我已经写好了字据,请各位收下。”
汪克凡拿出几张收条,上面都有他的亲笔签名,递给路振飞、翟式耜和工部、礼部的主官。
“户部,七万三千七百两白银,一千零五十两黄金,皓月公(路振飞号)请收好。”
汪克凡第一个递给路振飞。
路振飞不接,恨恨说道:“你纵然花言巧语,这笔银子也别想拿走!我这就进宫面圣,请调御林军和广西水师出兵。”
汪克凡把收条往他怀里一塞:“请便吧,还有什么手段都尽管使出来,我只提醒你一件事,最好把这份字据拿好了,若是搞丢了或者找不到了,我不介意再多取一回。”
他撂下这番话后,转身走向翟式耜,把兵部的收条递给他,翟式耜犹豫了一下,接过来仔细检查一遍,默默放进怀中。
工部来的是右侍郎张翰,工部的第三把手,他很不服气的着牢骚,自称工部不管放粮饷的事情,这次完全是殃及池鱼,让工部受到了牵连。
“云台纵有苦衷,但冤有头,债有主,工部为何要受这无妄之灾?”
“工部虽然不管放粮饷,别的事情可没少卡我们的脖子,少司空心里应该有数吧。”(少司空,工部侍郎别称。)
汪克凡淡淡一句话,就堵住了他的嘴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