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卷 第二十九章 移交
杨锐在大岭沟停留了一夜,次日翻过大岭沟之后便上了通化那边派来的火车,此处离通化县城有一百公里出头,到通化新城有一百三十多公里,到杨锐的目的地红土崖则将近有两百公里,以火车二十多公里的速度,怕是要走一天。
因为陈大发的事情,这两日杜亚泉只和杨锐谈了个把小时,现在如此漫长的路程,他正好有时间可以把通化的事情做一个全面的介绍,不过他却注意到杨锐这一行人中少了个人,便道:“那位程……姑娘呢?”他不知称呼程莐什么好,最后就只得以姑娘相称。
“她…”杜亚泉不是委员,但是他对于复兴会的功绩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而且不知道怎么,他和杨锐很谈得来,虽然比杨锐大个几岁,但两人关系极为密切,所以有些私事他也敢问。杨锐见他问道程莐,无奈的道:“她回去了,算是被我气走了吧。我觉得还是嫂夫人好,知书达理的,家里面什么都不要你操心。”
杨锐和程莐的事情杜亚泉也是有所耳闻,本想多说两句,但见杨锐把话题转向自己,他便知趣的闭嘴了,有些男人不喜欢外扬家事,或许杨锐就是这种,于是他把话题转到了工作上面:“兵工厂运转良好,之前说的炮弹产量也提高了不少,现在已经月产四千发炮弹,其他的除了子弹月产一百万没有太多提高外,所有东西的产量都有提升;五道沟煤矿那边已经屯了不少煤,就等着铁路一通便出煤了,早前那个一亿吨的合同没有和日本人签,但是想来现在用煤的地方不少,每年两百万吨煤卖出去,一年也有三四百万两的收益,就是抚顺那边的煤矿不能动,要不然那个露天煤矿产量更大……”
说到东北这边的收益。杜亚泉的兴致忽然高了不少,不过杨锐却道:“抚顺先不要动,就让那边慢慢挖,还有。俄国人的股份解决好了吗?”
“解决好了。”杜亚泉点头道:“全赎了回来,花了四十多万两,俄国人开始是想把煤矿两百万卢布卖给一个美国商人,但我找了美国领事,阻止了这件事情,另外还有鸭绿江木材公司的股份也赎回来了,现在鸭绿江的木把子都站在我们这边。”他说到此处想到杨锐是不喜欢乱砍乱伐的,又道:“除了早先伐木的这些,新来的木把子一概不发砍伐许可证,其实现在在砍的这些木把子。也不太喜欢新的人过来。
矿业这边铁路一通,那什么都好办了,煤可以外运,炼钢厂里面的生铁也可以外运,我觉得通化这边有煤有铁。是时候扩大铁厂了吧?钢厂现在只有一个日产二十吨生铁的小高炉,还有就是一个日产三吨,两个日产两吨的炼钢炉,那两个小炉都是做研究用的,只有那个三吨炉在生产钢轨,梅河口到长春的要铺的铁轨都是它产的。原先怕铁路不通,现在铁路通了。那就正好把铁厂扩大的,这边煤矿和铁路离的极近,铁质焦煤质量都好,生产出来的生铁成本一定比马鞍山要低。”
杜亚泉对钢厂很重视,除了口头上收妖扩建钢厂,还带了一份书面计划。上面的计划是拟添加两个日产一百吨生铁的高炉,还有钢厂也将添加两个日产三十吨钢的碱性马丁炼钢炉、一个一百吨的大调和炉,另外轧钢厂、钢轨厂、钢板厂都要扩建。按照这个计划,通化钢厂年产生铁七万多吨,钢两万吨。
杨锐看完整个计划。笑道:“你就不怕和马鞍山那边起冲突啊,还有汉阳现在手上有了钱,也买了两座三十吨碱法马丁炉,中国能消化这么多钢吗?”
“汉阳三万吨钢,马鞍山五万吨钢,加上通化两万吨,一共是十万吨,这也不是太多。”生铁的市场很大,美国、日本都在大量的进口,但是钢就不好销了,除了南洋以及南美可以卖一卖,其他的地方即使能够进去关税也是极高。殖民地之所以存在,就因为他是一个歧视性的市场,宗主国的产品通行无阻,而非宗主国的那就只能是备受冷遇了。不过杜亚泉明显对此有所研究,他道:“用钢大者,除了钢轨便是轮船了,现在全国都是兴建铁路,累加起来有近五千公里,以每公里四十吨钢计,那就需二百万吨钢,即使要分十年建成这些铁路,那每年也要二十万吨钢……”
“你这个太乐观了,”杨锐把他打断了,“现在除了在建的京张铁路,还有我们在安徽的铁路,还有沪杭铁路,其他的地方虽有建铁路的计划,但都是光说不练,以川省川汉铁路为例,这条铁路很多股份都是强行募集的,但是募集来的钱呢,全部放在关东银行生息,一公里铁路都不想建,那些士绅们就坐等分息;粤汉铁路也是如此,除了广东那边用的是南洋华侨的资本想修路外,湖南这边根本就不想修。现在汉阳铁厂因为上市弄到了钱,想修通株洲到汉口这一段,使得萍乡的焦煤可以直接火车运动汉阳,但是当地士绅怕铁路一修通,自己就不能坐等股本生息;还有就是铁路公司刚建的时候,为了多分利息,他们认的股份一个比一个多,牛皮一个个吹了比天还大,,可真是要他拿钱就拿不出来。我算是看出来了,满清是恶毒,但是只要不涉及皇位,很多事情还是手下留情的,倒是底下那些士绅,表面上人模狗样,道德仁义,骨子里为了钱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这些人就该杀了干净!”
杨锐杀意毕现,只让杜亚泉全身发寒,他不明白杨锐的戾气现在怎么这么重,以前他可不会说什么杀了干净的,他定住心神,没有接杨锐的话题,有些颤抖的道:“如果铁路修不了那么多,那么造船可算是用钢大户了,现在国内航价极高,而一艘万吨轮需钢四千吨,千吨轮船也要用三四百吨钢,现在中国的造船厂虽小。但是年造轮船加起来也近十万吨,加上其他如机器、铁路的用钢量,这十万吨钢还是能卖的掉的。”
“嗯。”杜亚泉说的还是有道理的,杨锐只好道:“你还是把详细的报告给到沪上那边吧。现在中国有三个铁厂,汉阳已经和马鞍山合并了,通化这边要建大铁厂,最后还是要合并的,三个铁厂最终要统一布局,不但要把进口钢赶出去,进口的铁也要全部由我们占领。沪上那边除了船厂,现在还弄了一个重型机械厂,里面全造一些农场用车和工程用车,就像铁路上用的拖拉机推土机一般。不过不是蒸汽机,用的是热球机和柴油机,这种东西一台大的一台就十几吨重,小的也有四五吨不止,造一百台就要万吨钢了。”
“你是说那个毛毛虫?”铁路上的蒸汽推土机杜亚泉很有印象。他只是不知道这东西自己也能造,那个东西好用啊,要不是他,铁路不可能这么快就修通。
“对,就是那个东西。美国那边的公司是我们在控股,专利什么的也已经转让到沪上了。拖拉机、推土机、压路机、收割机、起重机,这东西是可以卖到全世界的。关税上不会有太大的歧视。”这个时期的工程机械处于萌芽阶段,在美国还是蒸汽机械的天下,就是履带都还不普及,凭借后世的所见所知,集成当代的所有技术,打造出一个世界知名的工程机械公司还是不难的。
“可这些东西能卖多少?我们买来的那些可是贵的很啊。”想到那些大家伙的价格。杜亚泉就有些咂舌,要不是因为赶工期,他可不想买那么多的毛毛虫。
“完全可以,美国那边现在有八个工厂生产拖拉机,年产六百台蒸汽拖拉机。但是这些拖拉机很贵,三千美元最少,贵的要上万,如果用热球机或者柴油机造,那么每台的成本只要一千美元。按照市场部分析,即使是蒸汽拖拉机,现在也是供不应求,它们很多落后的连履带都没有。我们只要能造出一千美元以下,性能便捷高效的拖拉机,那销量一定不少。海外市场部估计美国市场五年之后拖拉机年销量超过一万台,十年之后年销量超过十万台。[ 注:该段数据来自拖拉机史话。]”随着复兴会商业情报收集面的扩大和深入,各个行业的情报都会汇集到沪上,而杨锐对这些情报都会仔细研究,从中找出一些机会,拖拉机这一类的重型机械就是其中一个。
“那是要在沪上造这个东西?还有,卖到美国不是和美国人抢生意吗?他们难道不会把我们赶出来?”杜亚泉和陈大发这些华侨交好,知道美国不是那么好呆的。
“拖拉机不管是热球机还是柴油机,都是烧石油的,美国那边有一个人会很高兴我们造这种东西的,我们先造拖拉机,等美国人也开始造履带拖拉机的时候,我们就升级换代,等拖拉机没有市场的时候,我们就造工程机械,等工程机械没市场的时候,我们再造别的什么,”杨锐本想说坦克的,但想来还是算了,“另外就是拖拉机工厂不能放在沪上,那里太不安全,还是放在通化新城的好。这里气候冷,对造机器有利。而且又是在山里,生产这个最好,就是石油……这个不急,还是先进口吧。拖拉机厂的可行性报告沪上那边很快就会传过来,现在他们在统计其他国家的数据。”
钢铁厂提出来,谈下来还多了一个拖拉机厂,杜亚泉听后半响才道:“沪上不安全,通化就安全嘛?”
“嗯,这里比沪上安全!”杨锐答道:“虽然离边界近,但是朝鲜那边也都是山,大部队越境无法补给物质,要越境最多也就是几万人的规模,就这些人,还是没什么好担心的。打丛林战,我们谁都不怕的。”
通化什么都好,就是离朝鲜太近了一些,既然杨锐对于此地的安全有信心,杜亚泉就放心了,他小心的在工作笔记上把拖拉机的事情记下来,以待回去好好想一想如果要开这么一个工厂,要多大的地方,还有用电、用水、用人各个方面应该怎么调配。
说完军工、重工,再接下来就是轻工和农业以及教育,杜亚泉把本子翻过一页,开始说轻工。“轻工我们主要是在榨油厂和炼油厂上。缫丝、面粉、纺织这些我们都没有涉及,只是培训了一批本地的商绅,然后由关东银行给他们贷款,让他们办厂。去年我们在各地的榨油厂共榨油七千六百吨。出口美国两千八百多吨,其余的都运到沪上,一千五百吨是硬化后用于造肥皂蜡烛以及润滑油,其他剩下的都是食用。去年整个东北去年大豆产量估计为六十五吨左右,农贸公司内贸做了十五万吨,出口了四万多吨,占全东北出口量的一半。主要是出口日本、南洋还有菲律宾。不过去年开始日本人三井拉了一帮人也在各地收豆子,大连那边我怕再过两年,他们靠着南满铁路要把我们打压下去了。”大豆是东北经贸的重头戏,杜亚泉一向盯的紧。他这么着急铁路除了运煤,那就是运豆子。这其中又以运豆子最要紧。
“大豆的事情很复杂啊。”杨锐说着拿出准备好的一份文件给杜亚泉,“这是沪上制定的大豆产业发展报告,你回去找人研究一下吧。只要能把这里面的事情做好了,那大豆就是永远的控制在我们手中。”
杜亚泉闻言接过。计划很厚,他只翻开了目录,只见目录上有好几个大标题,第一个便是在沪上交易所开设大豆期货,一看到沪上,他便道:“行健去沪上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嗯。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杨锐点头道:“美国那边股票马上要崩盘了。韬辅走不开,这事情只能派行健去。沪上是中国的金融中心。大豆期货在那边挂牌有利于出*易,以后大豆卖什么价钱,还是要看那边的行情,还有生丝、桐油、煤炭,这些以后都要上市交易,我们是庄家。很多事情就好操控了。不过为了可以上市交易,东北这边就必定要要对大豆分级交易。”杨锐再补充道。
杜亚泉却道:“我们现在已经在这样做了。大豆已经分了等级,豆饼、豆油也有等级。比较我们自己的榨油厂不少……”
“不行,这样还不够。”杨锐是看过整份报告的,知道上面很多东西和杜亚泉有偏差。“大豆的产量还在不断的提升,现有的这些榨油厂完全不够。现在关东银行马上就要实行一个油坊贷款计划,即给所有有意向开油坊的人低息贷款,而这些油坊将加入我们主导的东北大豆贸易商会,届时所有油坊都是按照我们的标准榨油,做出来的豆油、豆饼将会是一个标准;大豆这边,将在各地成立保管仓库,客商的大豆入库就分级,不再是简单的分级,而是细分成五级。为了怕有些人嫌麻烦,储存费用将适当减免,铁路的运费也将对于分级之后的大豆优惠,这样既能分级又能给铁路公司拉货源,一举两得。最后就是当地的合作社制度,这事农垦公司的要做的事情,大豆终究是一种商品,世界贸易的油料有涨有跌,气候每年也会有变化,所以从种植上去调配还是很有必要的。”
杨锐一口气把该说的东西都说了出来,但还没有说完就被杜亚泉打断了,他道:“这样就不光是做生意这么简单了,这……这好像,好像我们变成了官府一般,在操纵整个大豆生产、加工和贸易,竟成,我们有这么多钱贷给他们建榨油厂吗?还有合作社,这是要把所有的百姓都联合起来啊,这能做到吗?”
“这有什么做不到的,关东银行现在沪上影响颇大,而且沪上那边不少人做大豆都发了财,即便不是我们贷款建的榨油厂,只要用了我们的机器,受过我们的培训,那也就会加入大豆贸易商会,其实我们做的就是整合这些榨油厂,整合武器一是铁路,二是榨油机,现在各地的榨油机都很落后,我们之前用的那种压榨机在技术上是比其他人设备都先进的,那些办榨油厂的人难道不知道要买这种设备?”大豆产业计划是东北的重中之重,整个计划费了杨锐不少心血,“农村那边其他的不提,关键是我们能掌握大豆价格就好了。”
见到杨锐说大豆价格,杜亚泉却道:“前这几年东北大豆的价格是我们说了算,这都是因为占了沪上那边的便宜啊,可只要日本人的出口量超过了我们,那东北大豆的价格就将由他们来定。这…这便是我最最担心的事情!”
定价权是农产品贸易的最关键权力,谁掌握了货源。谁就掌控了一半的定价权,而另一半,则在贸易商那里,天字号控制的粮站、大车店不少。算是掌握了货源,而内贸和出口的量极大,算是控制了贸易,这样基础上完全可以操纵大豆的价格。不过随着大豆外贸量的攀升,按照报告三年之后将达到四十万吨——杜亚泉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其实按照历史这不但是真的,而且这个量只有实际数字的一半——这样的出口量下,日本人的议价能力自然会提升,哪怕大豆比蚕茧耐储,但一个不好。又是胡雪岩第二。
杜亚泉的忧虑杨锐却不当回事,他笑道:“秋帆兄,不要担心,一切都在控制范围之内。”说完杨锐却转移话题了。他另外问道:“这边学校办的怎么样了?杭州的事情有影响吗?”
“影响有,但是不大。”杜亚泉虽然想不到杨锐的底气在哪里。既然他不提他就不好问了,他只好说道:“包括对于这边的实业,影响也不大,去年年末的时候,北京那边特意的来了一批人,说是探查辽东这边的木业情况,但其实是在调查天字号在通化的规模。来的都是几个人都是斯斯文文的大官,我还同他们吃过饭,他们见到这边的规模这么大了,倒是吓了一跳,还问我这是中国人办的还是洋人办的,我当时说。大部分都是中国人办的,不过里头杨锐的股份也不少。他们走后到时没有什么动静了,就是赏了我一个二品顶戴,算是收买吧。
学校这边要比关内办的好,毕竟这边粮食比关内便宜。要是全吃高粱的话一个学生一年只要五两银子,现在是混着吃,每人六两银子不到。小学生计有六万三千余人,中学九千七百余人,两所学校,一是通化法政学堂,学生七百余人,二是通化技术学堂,这个人多一些,大概有一千三百余人人。哈尔滨大学还是建,但是估计今年秋天就可以竣工了,规模和沪上的同济大学堂相当,就是俄国人的教授没有沪上的多。”
“怎么,你这边似乎比华北的规模大不少?教育会拨款拨的多吗?”杨锐记得小学生华北只有一万出头,加中学生也就两万人,可现在东北这边却有八万多学生,以六两每人每年计,那也要四十多万两,教育会对东北的拨款一定没有这么多的。
“沪上拨了三十万两,东北这边自己补贴了一部分,还有就是和我们一起办工厂的商绅捐了一些,现在东北各县都有我们的学校,特别是辽东这边,各乡镇都有学校,移民那边是,小学堂办的也不少。”杜亚泉发觉自己的说漏了,有些语无伦次的说着些废话,他明白他这样是违反内部管理条例的,毕竟教育全部挂在教育会名下,同时任何的资金都控制在财务这边,东北既然是有额外的钱办学,那一定是财务监管体系有漏洞。
四十万两,差额近十几万两,商绅是不可能捐这么多的,杨锐盯着他问道:“这些钱哪来的?”
看着杨锐盯着自己,杜亚泉背上全是冷汗,他很为东北的教育骄傲,但却不想几个数据就让杨锐看出了问题,他苦笑道:“是做私单来的。主要是通化轮船公司这边,核定的装载量是五百吨,但是实际上是可以多载的,每次能多装一百多吨,一条船一年能多装四千多吨,现在轮船公司十多条船,一年便能装六万多吨。这六万吨煤一年下来也有十八万两。赚的钱除了小部分给了船工之外,其他的都投到学校里去了。”
杜亚泉说完,杨锐却不做声,轮船公司打报告超载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但是浑江太过弯曲,鸭绿江也是季节性河流,水位深浅不定,所以当时的意见是禁止超载,谁能想到对航线越来越熟,加之额外收入的诱惑,轮船公司这帮人居然超载一百多吨,真是想钱想疯了……
“你先把手上的事情移交吧。等财务监察那边调查完了之后你再上班。”杨锐言语冷峻,只寒到杜亚泉心里。
杜亚泉听到杨锐说移交,脸色顿时灰暗起来,早先天字号也查出不少营私舞弊的,但数额都很小,几百两的居多,包括之前有一个虞辉祖的亲戚,挪用两千多两货款被查了出来,虽然退赔了货款,但还是被严肃处理了。杜亚泉想着杨锐对于挪用和贪污的强烈反感,自己这边真不知道会怎么样,他愣了半响,最后对着杨锐点点头,强作镇定的道:“好。我马上移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