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二十七层自由落体
虞艳是漂亮女人中的典型，活得特别明白。
她可以市侩，可以优雅；她知轻重更识大体；她应得的绝不退让，不该她的，她连看都不多看一眼。
她希望有一天，唯一的女儿也能活得想她一样，明白，痛快，无悔。
母女两坐了一会儿，虞艳先开口关心道：“秦亦要娶别的女人了，会不会很难过？”
朝夕小脸有几秒怔忡，而后很快恢复了平静，“他也会难过，可是，没有办法……”
“那你有什么打算呢？”这句才是重点。
“我啊？”女悟空换了个可怜巴巴的表情，缠着虞女士的手更紧了，脑袋也靠过去，蹭着撒娇，“演艺道路崎岖，不想争了；公司那边也交了辞呈，我总不能在已婚前男友的手下做事；要是留在B市，等慕教练回来肯定要使唤我，你不知道他最近可爱念叨了，还说要给我介绍体大的新老师做男朋友，比七大姑八大姨还爱操心。”
总结下来只有一条路可走——
虞艳挑起锋利的柳叶眉，“这么说你是赖定我了？”
“你收留我么？”朝夕眨巴着眼睛，求宠爱。
她近来瘦得明显，那张脸本来就是巴掌大的上镜脸，因为心情等等若干因素，下巴尖得跟去垫过似的。
虞艳本想训她几句，看得心一软，口气也软下来，“跟我回C国，然后呢？”
“萧太太，给我开个音乐教室好不？我可以教小提琴，大提琴，还能教唱歌。教室不用太大，主要是地段好，光线好，随便装修一下，弄点隔音的装置就行了。”
“不怕我像你爸那样逼你去相亲？”
“不怕，您什么眼光，老慕什么眼光？您要让我去，那保准也是有颜值的高富帅，我去就是了。”
“谈不谈得成又另当别论了是吧？”
“……母上英明。”
虞艳手指在她脑门上轻轻戳了一下，都舍不得用尽。
演艺道路崎岖？
那是她不争不抢态度放任，就在刚才的酒席上，宋暄把情况都跟虞艳说了。
只要朝夕一句话，秦朝随时行动，为她正名圈粉那是分分钟的事。
苏氏那边，苏熠晨也是主动表态，朝夕愿意的话，让她回T市做综管部的头儿都行呢。
还有前夫老慕，早上的通话里明确表示，一切以女儿的心情为主。
最后才是秦亦。
虞艳就呵呵了，这小子有点意思，走之前跑来和她聊了会儿，态度摆得很端正。
这些，懒得跟女儿说，毕竟说的不算，得做到了才算。
三个月而已，她拭目以待！
有了依靠，朝夕放下大心，做好一会儿跟萧先生萧太太回C国的准备。
就在母女两相处气氛正好时，冷不防，虞艳娇哼，“慕朝夕，你果真是姓慕的！”说不清道不明就对她恨上了。
朝夕大诧，虽搞不清楚状况，但极敏捷的回应道：“我可是你怀胎十月的亲生女！”
“你是早产儿，八个月还差两天就迫不及待出来当祸害了。”虞艳斜目睨她，打量她，看得她心里发虚，全身紧张，“我听说，你给老慕买了块表，八万多？美金？”
“……”慕朝夕无言以对，只好骂方天赐是个大嘴巴！
“还给秦亦买了一块，十二万多，美金？”虞艳计较死了。
白生了女儿，买礼物只有两个男人的份，她的在哪儿呢她是谁呢？
钱花光了就知道找妈了。
是说就算做个不露脸的歌手，依着那一首歌火遍大江南北的程度，兜里怎么会连点响声也没有？
“虞女士您别这样，您是有气度的人！你看你手上的钻石手链，真好看！萧叔叔在哪个拍卖场给你拍下来的？”朝夕说着就用手去摸，假装很稀罕。
虞艳想也不想就摘下来扔她手心里，“网上淘的锆石链子，两百不到，喜欢就给你玩儿吧。”
朝夕拎起阳光下闪闪发亮的手链晃了两下，“居然是两百不到，妈你真厉害！假的戴你手上都跟真的似的。”
她一边说一边把链子往手腕上戴，摇头晃脑嫌弃的叹说：“你看，我戴着就是地摊货。”
虞艳忍俊不禁，“你就会哄我！”
说时，她发现女儿戴在颈项上的特别的项链，一下子就想起萧厉说过的——金箍棒。
萧厉说：朝夕啊，也只有秦亦能由着她的性子胡来，心甘情愿跟在她屁股后头为她善后，生日礼物送金箍棒，怕她大闹天宫的时候闹不痛快，天上地下，除了秦亦，没谁了。
萧厉还说：他们两死了化成灰，埋得天各一方，剩下一丝残魂，漂过万水千山，漂千年万年，也要团聚，谁也拆不散。
……
周晓自杀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事。
就在方天赐、简宁的婚礼当天下午，傍晚，海上的夕阳美得醉人时，她自酒店房间二十多层高的阳台一跃而下，数秒间完成自由落体的过程，让所有人猝不及防。
庆幸的是，她先摔在三楼的钢化玻璃屋顶上，有了这重缓冲，继而再坠入游泳池，命总算是保住了。
不幸的是，全身多达几十处骨折，器官破裂，脑内疑似有三处淤血，深度昏迷，能活多久，怕是要看老天爷肯不肯赏周家一个恩典。
没人知道周晓为什么会想不开。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方天赐的婚后派对刚拉开序幕便草草收场。
准备专机，联系医院，找最好最权威的医生……
最重要的是封锁消息！
人命关天，来参加婚礼的宾客非富即贵。
京中权贵，海外与方家交好的有头有脸的华商几乎到齐了，经这一出，岛上哪里还有什么幸福的氛围可言，处处可见紧张的脸孔，连对情况一知半解的服务生都提着脚后跟走路。
很快，阴谋论跟着出来了。
周晓怎么会平白无故的坠楼？
房间里没有留下遗书，事发前她本人表现一切如常，且是作为周家的掌上明珠，知情人都清楚她也很快要当新娘子。
谁会在这时候想不开去死？
周家的两位叔伯是在场的。
周舒的大哥周非一个劲儿的嚷着先报警，要把最有嫌疑的朝夕先拘起来，另外一位是排行老四的周严，在海外的生意上和萧家有频繁往来，到底顾忌着萧云鹏，便从中做和事佬调解。
后来查了酒店的监控，证实周舒回到房间直至坠楼的这段时间一直独处，手机也没有短信和通话记录。
他杀的可能性排除了。
虞艳不是省油的灯，面上挂着轻松闲适的笑容，客客气气的从周家老太爷非要“促成”秦亦和周舒说起，秦家和周家的恩怨、近来周家的局势，以及老太爷从高位上退下来后一系列动作为的是什么，全都点了出来。
哎，这些跟她跟远在C国的萧家，还有她家朝夕有什么关系？
他们不就是来参加个婚礼么？
怎么还卷入悬疑事件了呢？
使完温柔刀，拉上丈夫，叫上继子和准儿媳，当然还有最不能忘记的亲女儿，既然婚礼办完，咱们这就走了，剩下的各位请随意。
……
飞往C国的私人飞机是年初萧历花重金定制，送给虞艳女士的生日礼物。
机舱内奢华而舒适，随机配备一名米其林顶级大厨，朝夕听亲妈笑眯眯的夸奖继子时，缩在最不起眼的角落琢磨自己的工资卡……
“亲爱的，中午吃正席那会儿，你和周晓在露台上聊了什么？怎么回头她就……”云菲菲跪在前排的位置上，双手扶着椅背，露出半个脑袋。tqR1
问到末尾，她抬起手比划了个‘自由落体’的手势，然后用费解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小姐妹。
朝夕看得懂闺蜜的小眼神儿里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
分明就是在感叹的问：天才你到底对周晓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让她回头就去玩自由落体，连嫁秦亦这种终身大事都抛诸脑后。
比下蛊还神奇！
“我也不知道。”良久，朝夕如是回答，脸上写满茫然。
直到此时此刻，她还是不太相信周晓自杀未遂。
那可是周晓！
与贪婪无关，但对于想要的一定会弄到手。
她和秦亦的婚礼还没有举行，怎么就……
朝夕垂下眼皮默了会儿，细细回想午后对话的细节，“周晓以为我不会再唱歌了，听她的语气，好像挺讶异的。”
“为什么不会再唱？凭什么不唱？就因为她找了个三流小明星冒名顶替做了NANA？”云菲菲冷哼，不屑一顾脸，“不是我不乐观，就算你把NANA的头衔送给那货，另外换个名字出道，该是你的赞誉照样是你的，乐坛总会有你的一席之地。更不要说你一开始选择这事业是因为热爱，而非贪图娱乐圈带来的光环和名利。”
对上那双闪烁着炙热的瞳眸，朝夕有一丢丢小感动，“懂我！”
云菲菲得意的直扬眉，“废话！”
朝夕接道：“我也这么跟周晓说，我喜欢的事，不会因为这点失去而改变。”
“她很失落对不？”
“……大概吧。”
“绝对的！”
云菲菲绕到朝夕身边坐下，有理有据的分析，“周晓那种人，自私阴险又卑鄙，背地里使了那么多下三滥的招数，不找机会到你面前刷一波存在，她图什么？别跟我说真的为了和秦亦在一起。秦亦的心黏你身上呢，不管在哪里，只要你和他在一个场合，除了你他眼里再没别人了，这种感情能抢得去？周晓心里端得明白，强行嫁了秦亦，还不是给自己变相添堵？她总是横在你和秦亦之间，用这种方式凸显她自己，难道她不恶心？反正我看着都反胃。八成她忽然之间没法儿从你这儿找快感了，有点顿悟的意思，所以才一时想不开。”
说完认真的把头点了点，不管真相如何，钢琴小公举自己先信了。
朝夕听得一愣愣的，“合着她想不开是我的——功劳？”
云菲菲单手怀臂，另一只手假模假样的虚空去扶鼻梁上不存在的眼镜框，“我倒是觉得她是迷途知返，不过用的方法极端了点儿，人生大好，何必非要去死才能求到解脱？潇潇洒洒的转身去找属于自己的天空，放过秦亦也放过她自己，这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啊！”
可周晓怎么会懂？
朝夕也极其不明白，从二十多层高楼跃下的勇气从何而来？
既然有勇气去死，为什么不能正视自己，好好的活下去呢？
“亲爱的，千万别告诉我你在同情周晓。”见朝夕不吭气了，呈45度角往下的视线早已发直，云菲菲用手推了她一把。
朝夕抬起头，没说话。
云菲菲似有低叹，花两秒重新组织语言，换了张自认冷酷无情的脸孔，正色道：“亲爱的我跟你说，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我由衷的希望周晓能得偿所愿，从阳台上往下跳也是她自己的选择，在这件事上，你没必要太善良。”
假如周晓死了，问题就简单多了。
大局上，生意上，不管周家怎么出招，秦家老爷子还有苏熠晨总不会任由宰割。
这是人自己想不开，不是他们任何一个谁把她从阳台上往下推的。
到底谁一直在咄咄逼人，大家都有眼睛看。
朝夕能体会云菲菲点滴为她着想的心情，只是……
“我从来没有否认过对秦亦的感情，也从未掩饰对周晓的厌恶。虽然我不想说‘毕竟是一条人命’这样矫情的话，你就当做这是我的伪善吧。”平静的说完这番话，朝夕愣了一瞬，随后释然展眉。
如果一个人连活下去的理由都不找不到，这本身已经是一件十分可悲的事情。
可怜之人必有可恶之处仿佛是个定律。
而由始至终，慕朝夕只想避开周晓的恶意，置身事外。
云菲菲被意外的震到了。
片刻后，她伸出双手给朝夕爱的抱抱，自言自语似的说“我家朝夕长大了”，末了收回身形，顺着厨房飘出来的食物香气，放了大心觅食去。
我们为什么要花费自己宝贵的时间去憎恨一个人？
那样真的太傻，太不值得。
……
从小岛飞回C国首都需要七个小时，用完晚餐，虞艳和萧云鹏各自窝进舒适的长椅中养瞌睡。
云菲菲带上立体声耳机津津有味的看丧尸电影，机舱里全是她咀嚼膨化食品的声音。
萧厉处理完几件公务，收起笔记本电脑，来到朝夕身边坐下。
这会儿朝夕正在看云菲菲给她的悬疑小说，本来没什么心思，翻了几页竟然也看进去了。
……于是就并不想理会余光里早已瞄到某人。
和菲菲小公举谈心是闺蜜间的互相关心，但若谈话对象换做身旁这位，绝对会多出一重教育意义。
“慕朝夕，跟为兄谈谈。”萧厉等了一会儿，看出她的打算，脸上的表情非但没柔和，反而变得没先前看上去那么和谐。
朝夕掀起眼皮，抬起书放到他眼前，“这本书还蛮好看的。”
“然而男女主角最后没有双宿双飞，男主为女主死了，女主继续自私的过她规划好的生活，男主也算死得其所罢。”
“……”
悬疑小说的魅力在于，不看到最后一页，你永远也不知道结局会有怎样的转变。
剧透党什么的，最讨厌了。
“别问我对周晓突然跳楼有什么想法，不是我让她跳的，哪怕在她冲我放狠话说要毁掉我拥有的一切时，我也没做过期望她出门就被车撞死的诅咒。”朝夕把书放在一边，直白的目光投射到萧厉脸上，“给我投资个音乐教室好不？”
话题就这样十分自然的被岔开了。
萧厉非常人，永远跟得上她们这些天才怪咖的节奏。
他往前望了一眼，唇边勾起一抹玩味，“我还以为虞艳女士会是你的理想投资人首选。”
没有拉回刚才来时想要谈的话题，是因为他对朝夕的态度还算满意。
周晓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永远都是自己的心。
知道自己被放过了，朝夕略松一口气，“中午那会儿跟虞女士提过，当时她一脸和气，我就当她答应了，结果上飞机前她跟我说让我自力更生……”说到这儿，她窘了。
这年头跟至亲拉投资也不容易，一会儿一个说法，弄得她好无措。
萧厉闻言笑出了声儿。
当时周晓不是还没从阳台上一跃而下，完成自由落体呢嘛。
特别情况，特别对待，计划哪儿能赶上变化？
他一手舒展在她身后，老谋深算的眼神凉丝丝的落在她有所期盼的小脸上，半响，缓缓道：“既然咱妈已经否决给你投资音乐教室的事，我也不好跟她对着干，平白惹她生气。”
朝夕从期望变作失望，光明正大的翻了一记白眼，扭身就要去拿起书继续看。
得得得，我妈跟你关系好，你是医院门口金竹篮里抱出来的钻石继子，比我这亲生的有分量，我自己想办法去！
“我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萧厉在她心灰意冷的最后时分抛出杀手锏，“听没听过柳暗花明又一村？为兄可以给你另外指条明路，先叫声‘大哥’来听听。”
……
又过去三个小时，朝夕在稳定的飞行环境里睡了过去。
这时，萧厉走到机舱前端的吧台里，一边拿杯子倒伏特加，一边用卫星电话拨号，接通——
“当下的情况，我是该先恭喜你，还是替你遗憾一下？”
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他脸上多出几分贱贱的愉悦，“别这么说，早晚都要做一家人，朝夕都喊我大哥了，你以为你能越得过我？”
沙发上看丧尸片的云菲菲摘下耳机，竖起耳朵听了两句，觉出他的通话对象是谁，当即哼了一声骂道：“废话真多。帮人之前先奚落，哪儿的臭毛病？”
萧厉蹙眉‘啧’了声，显然也觉着电话里的人逗着不得劲，说回正题，“我家妹妹情绪稳定，态度积极乐观，关于她接下来的生活我都安排好了，这通电话是让你不用担心的意思。另外——”
他稍作一顿，“你也知道朝夕不小了，我妈是极力反对她卷进你们几家里当炮灰的，所以给她安排的正常生活里，相亲大约是必不可少的活动之一，跟你说呢，是想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大家都还年轻，万一……”
没有万一，近来一直走狂暴路线的秦家小少爷直接挂了电话。
连串的嘟嘟声打在萧厉脸上，打得他故意犯贱的心，那是相当的过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