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球徒

  在成为国家级的重点高中之前，龙渊县二中无论是环境、师资还是硬件条件，各项指标都要比现在差得很远。那个时候的二中是朴实无华的，学生和老师能打成一片，学生们每天踏实地听课，认真完成作业，老师们每天用心去教授知识，推心置腹地与学生做交流。偶尔有空的时候大家聚在一起去操场上打打篮球，踢踢足球，跑跑步；或者坐在台阶上谈人生谈理想都是可以让人感到心满意足的娱乐。踏实勤奋的老二中老师和学子，成就了二中。后来从二中走出来一大批优秀的人才，才造就了它今天的声誉。徐志兴就是那第一批让二中翻身成龙的“护龙功臣”之中的一个。

  徐志兴是典型的贫苦农家出身，上高中是跟亲戚朋友借的钱，上大学则是跟二中老师借的钱交的学费。高中那会儿，他兜里没钱，吃不起好的，就经常厚着脸皮到体育老师赵老师家里面蹭饭。那时候，师娘做的麻婆豆腐和鱼香肉丝真是绝味啊。后来，他在京城成名之后，没少走过出名的中餐店和苍蝇馆子，但是再也吃不出高中时候的味道了。大学期间，徐志兴就以聪明勤奋和乐于助人而深受师生喜爱。但是在他的档案里面，有一句抹不掉的评语，说是在校期间打架斗殴，不利于师生团结。那次是在课间休息的时候，他跟同学回忆起自己高中的蹭饭经历，被另外一个富家学生眼神隐晦地嘲讽，说他吃自己师娘的豆腐。一向以好脾气著称的徐志兴当场暴怒，在教室里面拳脚相向，打得对方吐血求饶，最终才被众人拉开。京城学子，多是富贵之家。那学生的家人走访关系，是想把徐志兴开除的，最终被校方压了下来，不过还是在档案里面留下了一个污点。因为这个污点，毕业后的徐志兴一直没能找到工作。不过也正因如此，他才奋发图强，在同班同学和老师的帮助下，成为京城一名小有名气的社会活动家。

  那次打架之后，徐志兴就再也不敢走进赵老师的家门了，平时也只有过年过节才打电话来慰问。两年前，赵千山又托他照顾一名进京求学的二中学弟，徐志兴因为社会事务而疏忽了，最终酿成一场悲剧。虽然悲剧的成因与他本人并没有关系，赵老师也明确让他不要放在心上，不过他还是一直心怀愧疚，觉得对不起老师的嘱托。这一次，还是赵千山为了打消自己得意弟子心中的隔阂和顾虑，特地打电话邀请他回校做演讲。赵老师的题中之意，当过心理辅导员的徐志兴如何不懂？他自己也想着能做一些补偿，便痛快地答应了。

  来之前，他还在担心会不会相互之间都放不开而变得陌生？会不会一见面就说些客套话？会不会再也找不到以前的感觉了？世事变迁，人心更是易变，这些年自己遇到的例子还少么。

  不过一进门，看着屋子里面熟悉的摆设，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尤其是看见了赵老师那张笑起来就猥琐的脸，他心头立即变得温暖起来。

  徐志兴进门后跟小胖和毛峰都打了招呼，看到赵老师的伤脚，不免又担心地问起原因。

  赵千山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前些天遇见一个打篮球的好胚子，想要亲自引导一翻。但是你总不能自己什么都不会，就去教人吧，我可不想被人当成只会动嘴皮子的骗子。就想着啊，自己一个人去先练练手，结果就崴了。”

  毛峰站在旁边会心地笑了笑，神色里面似乎充满了温馨的回忆。

  徐志兴笑着说：“您老人家栽培的优秀学生已经很多了，可以退休下来休息一下了。”

  “我也知道的，就是看到好胚子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手痒。嘿嘿，志兴现在也该是已经成家了吧？”

  徐志兴有些尴尬地立即把话题转移开。师徒二人有将近十年的时间没有见面了，便各自述说着自己的经历，各自问起对方的生活情况。说了一阵，赵老头又把成家的话题转移回来，徐志兴再次打太极一样的躲开。徐志兴反过去问老头几时退休，老头则是装耳朵背，顾左右而言他。两人各有自己的弱点，言语交锋，互有攻守，火花四溅。

  旁边两个狐狸精的交手让小胖听得一阵头痛，便跟毛峰到阳台上探讨起校队招新人的事宜。小胖说了几个名字，包括文道冰，江河，钱多，何青平和邱云，他着重提到文道冰。

  “那家伙跟老大一样，都是可以扣篮的人。他的实力很强——非常强，除了三分球以外，其他的进攻手段几乎都可以跟老大你持平了。今年我们算是有一个超级新人了，再加上老大的话，球队里面就有两张王牌，应该可以走得更远。”小胖犹豫了下，终于没有把何青平也勉强能够扣篮的事讲出来，毕竟那种程度的扣篮在比赛场上没有任何意义。

  毛峰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淡淡地问道：“控球后卫还是没有人选吗？”

  小胖心头“咯噔”一跳，他瞄了一眼毛峰有些增幅的身材，对于对方的意图有一个比较模糊的猜测。但是他并没有问出来，不是他不敢问，而是怕自己心中的想法被证实。他只是建议说可以尝试把何青平训练成控球后卫，毛峰点了点头。

  “老大，你的脚伤没问题吧？”小胖谨慎地问道。

  “恩，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现在在做恢复性的训练，相信不会影响到两个月以后的比赛。”毛峰轻描淡写地回答。

  小胖呼了口气，然后直视毛峰的眼睛，终于还是决定把心中的问题问出来：“老大最近是在增加体重吗？”

  毛峰看着小胖，微微沉默一阵，然后郑重地点点头。

  心中的想法终于得到证实，小胖立即变得有些激动起来：“现在控球后卫的位置还没有合适的人选，何青平只是一个新手而已，能不能成长起来都很难说。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是肯定打不过来的。而且你的脚伤还没有完全痊愈，再增加体重的话……”

  “没有关系的，”毛峰平静地抢过话头，“脚伤已经完全没问题了，而且我也可以随时改打回控卫。”

  小胖眼睛有些发红，他低下头很不甘心地沉默以示抗议，毛峰直接把头偏开了。抗议无效之后，小胖抬头说道：“这件事情，周教练那边，你有跟他讲过了吗？”

  毛峰平静地说道：“现在还没有，你也不要去说，过些天我会自己去找他的。”

  敲门声再次响起来，小胖忙出去开门。这回进来的，是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老奶奶。她手上提了两个黑色的大袋子，里面装了些鸭鱼猪肉和蔬菜豆腐。

  老奶奶一进门就放开了大嗓门，“哎呀，这不是志兴吗，好多年没来了吧？”

  “恩，是我，师娘。有十年没来看您了。”徐志兴一面跟师娘打招呼问候，一面跟毛峰和小胖一起帮忙收拾东西，熟练程度与自家人无异。而老奶奶也毫不客气地把东西交给他们去处理。

  一时间客厅只剩下赵千山一个人，他好像觉得受到了冷落，故作猜忌地问道：“这么多东西，你一个拿回来的呀？”

  老奶奶也不甘示弱，故意拢了拢半白半黑的头发，笑道：“当然不是啦，我哪提得动？我把电瓶车放楼下，就有一个小伙子跑过来主动要帮我提东西呢。”

  老头故意哼了一声，继续演戏，“这么好的小伙子，那你怎么不留人家吃饭？”

  老奶奶也不生气，“我说了，不过他一听了我的挽留，马上就红了脸放下袋子跑了，跑得飞快。还挺害羞挺倔强的一个小伙子。”

  在厨房洗菜的徐志兴突然走出来，双手比划着问道：“是不是一个剪了圆寸发型的青年学生？穿着黑色短裤和白色的T恤，右手还包扎了纱布的？”

  “对呀，你怎么知道？”

  “我上来的时候看到了，”徐志兴想到了之前在楼下跟他对视的青年，笑着说道：“是个很有意思的小伙子。”

  “我也看到了。”毛峰难得的凑了句热闹。

  “老大，那个人就是我跟你说的何青平。”小胖收拾了情绪，开始变得有些小骄傲起来。

  “我跟你讲啊，这个小子虽然长得不高，身体素质可是超好的。你别看他只比我高那么一点点吧，跳起来都可以扣篮了呢！他的右手就是昨天晚上扣篮的时候弄伤的。哇，老大，我跟你讲，昨天晚上可精彩了，我都是看到很晚才回家。那简直就是高一新生之间的终极对决，叫什么来着？哦——新人王之战！你是不知道，那个文道冰是以一对二啊，丝毫不落下风……”

  毛峰很仔细地听着小胖的描述，生怕错过了其中的某一个细节，像个在教室里认真听老师讲课乖学生。

  小胖一个人唾沫横飞，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神采飞扬。在这群最亲近的人面前，他才抛弃了平时那张沉着冷静的面具，恢复了一个高中生应该有的活泼的样子。他太投入了，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跑偏了题，本来一开始是在说何青平的，说着说着就变成了对文道冰毫无节操的称赞。

  不过没有人打断他。

  老奶奶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孙子，眼中尽是慈爱的神色。

  徐志兴听着小胖热血澎湃的描述，不禁思绪翻飞，翻到了自己保存的最好的最珍贵的一页，那个属于自己的高中生活。他的感到有些热血流动了，嘴角也渐渐地翘起来。

  赵千山就当成是听故事，听到有趣的地方，还时不时地哈哈大笑。

  房间里面，一股膏药的臭味还没有散尽，但是没有人去注意。

  过度热情的太阳终于显现出疲惫的态势，天边的云朵被一大片一大片地染红了颜色，温和的霞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

  满室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