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魔鬼

  一阵寒冷潮湿的林风让艾伦从午睡中醒了过来，他猛然睁开双眼，立刻意识到他在外面待的时间已经太长了。

  西边，透过稀稀疏疏的林叶，巨大的黑色阴影正在山丘的上空慢慢形成轮廓，翻滚、起伏的乌云和倾泻的雨点就像一道黑色的面纱。

  风暴的使者即将到来，单看厚实黝黑的云层，它的暴虐与剧烈就可见一般。

  艾伦明白他正处于危险之中，不提莫测的闪电与雷鸣，即使是山体的滑坡与泥流的汹涌，也可以轻易夺去任何一个冒失鬼的性命。

  他捡起扔在地上的袋子开始向西跑去，朝着兰思特尔城的方向。

  灵巧的身影在腐叶与山石之间飞快的跳动着，精准的避开了可能有蛇虫藏身的阴凉泥泞和腐叶枯枝。

  男孩已经不是第一次离开帝都那高大的城墙来到野外了，自从他自己一个人生活开始，他就经常会来山林采些菌菇、打些猎物，借以维持生计。

  帝都是繁华的，不过生活在帝都的人可未必个个都富裕。

  可即使这样，周围的山林也少有人来。除了某些自诩勇武的贵族子弟，贫民中很少有人到此。

  年纪大些的瞧不上这点收入，毕竟他们还要养家，像“打猎”这种收获全看运气、时常不能糊口的活计，算不得什么正经的营生。

  而年纪小些的半大孩子大都吃不了这份苦，他们更愿意加入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小帮派，学习如何能把别人口袋的铜子变到自己口袋里，哪怕失败的结果是被剁掉食指。

  艾伦与他们不同，自小以骑士准则要求自己的男孩有着别人难以理解的坚持，七岁独自进入山林厮混至今，靠着菌菇和野兔山鸡，饥一顿饱一顿的活到了十六岁，还凝聚了自己的斗气种子。

  当然，艾伦的生活也不全靠狩猎，毕竟生活必需品的采买还是需要铜子的。

  事实上，早在四年前，已经不再瘦弱的他就找到了一份搬运货物的工作，凭借自己的辛勤劳动，努力养活着自己。

  山林他已经许久没来了，如果不是因为前几天的事，他可能会过好久才会再来这里游玩。

  想到奥托的交代，艾伦轻叹了一口气，对方所说的一切他都懂，也明白这才是社会的真实，可是……他真的不想在自己的心里填充那么多“成熟”，更愿意做一个随时为弱小和不平而拔剑的愣头青。

  心情不好时，他总会来山林逛逛，欺负欺负野鸡兔鼠，总会能他带来愉快，毕竟还是个孩子。

  今天确实有些倒霉，不仅从午间一觉睡到傍晚，还正撞上即将降临的暴风雨。

  落雷、林火、山体滑坡，对于这些仅仅只存在于传闻中的事件，艾伦也只是单纯的听说，可他一点也不想尝试。

  更何况，如果不能及时赶回帝都、在外淋一夜的暴雨或是更久，接踵而至的风寒可能会让他直接葬在林间。

  寒冷的风开始变得更加潮湿冰凉，橘色的昏黄被逐渐凝聚的黑暗所吞噬，乌云遮住了即将落山的太阳。

  亮丽的颜色开始枯萎，变成阴暗的灰，闪电在乌云中闪烁，巨大的雷声遮掩了呼啸的飓风。

  艾伦努力的稳住身形，风暴来的比他想像的还要迅速，打着旋的狂风紧跟在他身后，推着他的脊背，随时有可能将他掀翻，然后卷上天空。

  “不能这样下去了，必须想办法摆脱它！”

  艾伦知道他是不可能和风暴抗争的，现在之所以没有和叶石一般被大风裹挟，只是因为树木的遮挡，一旦贸然冲出林地，或是等逐渐剧烈的风吹断几棵大树，那他也就离魂归冥界的日子不远了。

  狂风越发剧烈起来，艾伦湿透的后背开始感觉到了寒冷，他颤抖着，茫然不知所措。

  在狂风的怒吼下，小树开始倾斜，男孩觉得好像有无数多只有力的手正掰扯着他的身体，想要让他转动起来。

  艾伦果断的拱起身子，重心下移，逐渐稳住了身形，他现在还没有飞上天空的打算，只好选择辜负卷风的“好意”。

  到达了碎石铺就的小路，他开始转向北走，那是通往山林深处的迂回方向，而并非去往帝都的。

  没错，艾伦已经下定了决心，他需要暂时去往密林的腹心，然后在那里熬过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

  至于跑回帝都的想法，已经被男孩放弃了，他可不愚蠢，反而比一般人更懂得取舍。

  在如今的环境下，他要敢走出林子，马上就会被呼啸的飓风卷上天空，至于而后能否生还，艾伦对此不做奢求。

  走向密林深处当然也会有未知的风险，但总好过与断木和碎石一同“上天”，起码在现在看来是这样的。

  有着密集冷杉和橡木的格挡，围绕在艾伦周身的旋风渐渐微弱下来，这让自醒来一直疲于奔命的男孩松了一口气。

  突然，年轻的骑士听到了一种阴森的声音从东边的树林传来，那是飓风穿过高大橡木粗密枝叶缝隙时摩擦出的声响。

  这种女妖哀鸣般的响动让本就阴暗森寒的空隙更加令人恐惧，每次从那里挤过，艾伦都会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仿佛自己走过的不是密集的林间，而是某种魔怪的口腔与食道。

  或许森林中黑暗的空隙并不比摩尔里纳大道安全多少？

  那些关于食人妖精和野林异鬼的故事让男孩感到喉头一阵发紧。

  抓着从泥层侧壁处伸出的根茎，艾伦缓缓的滑入山谷的底端，这是一道狭长的深谷，将连绵无边的山林斩成两半。

  飓风是东南向的，有着南边的树林阻挡，到这里已经小了不少，起码不会让艾伦有站立不稳的感觉。

  男孩沿着山谷的一侧行走，以便能借助侧壁生长出的麻密根茎躲开一些雨水。

  不过，艾伦美好的想法并没有得到实现，寒风包裹着的雨滴让他有些睁不开眼睛，雨水和泪水一起落在早已湿透的衫衣上面。

  暴风雨中，脚踩泥泞的男孩险些因为失去了平衡而摔倒。

  水开始涌进峡谷，他不得不小心翼翼的走每一步，以防踩到那些被积水填满的、深不可测的裂缝和亢洞……

  魔鬼呆在温暖的房间内，透过艾伦身上的标记默默感应着男孩此时的遭遇。

  暴风雨来的如此奇怪，这反常的现象引起了魔鬼的警惕。

  他很好奇，到底是哪个不开眼的蠢货瞧上了自己的猎物，还是这个被他选中的男孩，当真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