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二十七章 人非圣贤
所有的计划都进行得很是顺利朝廷方面相信能够在最后时刻一锤定音唯有程咬金成为颇具隐患的变数。
李孝恭的话也是在场诸人的心声难道程咬金当真就无可克制了?
事实上还真是……
李靖道:“让梁建方严密注意左武卫动向吧但凡有所异动即刻来报并且死守薄陵防线万万不能任由程咬金胡来。”
李承乾只能颔首应允。
他知道晋王为了拉拢招揽程咬金必然怒下血本、不惜一切他想稳住程咬金也只能给予丰厚的利益但晋王的本钱他不可能拿的出——还是那句话晋王现在一无所有所以什么东西都舍得给;李承乾现在真的什么都有所以他不能给。
给了程咬金李靖怎么办?李勣怎么办?房俊怎么办?东宫六率、十六卫其余的那些大将军们怎么办?
不给便使得麾下大将心生隔阂有所不满甚至众叛亲离。
给了整个朝廷的权力构架就将彻底乱套到时候不用雉奴来打自己窝里斗就能一败涂地……
也正因如此才会有许多人暗地里贪欲滋生等着晋王一旦显露出优势便会彻底投靠过去毕竟晋王能给的实在是太多了多到他们能够吃得脑满肠肥、世代无忧。
李承乾曾听房俊之谏言做皇帝未必事必躬亲更不必文武全能最重要在于“用人”他略有理解却又不能完全领会。
现在才发现房俊所言不虚为何“用人”最重要也最难呢?因为这世上最难的不是领兵打仗破敌于国门之外也不是发展内政藏富于庶民之间而是人心难测……
知道臣子想要什么却不知道他们想要多少即便知道他们想要多少也很难保证他们只要这一样……
人心贪婪欲壑难填正在于此。
……
时间已经很晚整个太极宫灯火通明前方战报依旧不断传来但各方并未有所异动也算不好中的好消息。关于程咬金也并未有太好的处置办法重重加恩达不到程咬金的满意抓捕治罪更会引发更大动荡严词申饬人家无动于衷使得君臣数人颇感无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好在基本确认即便是最坏的情况下程咬金也不会亲自依附叛军反戈一击充当叛军先锋顶多便是如先前那般退避三舍让出通往长安的道路任凭叛军长驱直入……
局势依旧在掌握之中。
李承乾让人准备了膳食君臣一道享用了一顿宵夜几位臣子纷纷起身告辞。
待到几位大臣走出门外李承乾心中一动对一旁的王德道:“你去送送越国公。”
王德微愣旋即明白道:“喏。”
赶紧小跑几步出门追上并肩而行的几人。
几人站在武德殿外正低声说话李靖与李勣同行前者要前往春明门外坐镇后者回府房俊则与李道宗同行前者去往玄德门后者去往玄武门有一段路同行。
见到王德走上来李勣问道:“陛下可是有何吩咐?”
王德瞅了房俊一眼道:“陛下命老奴送江夏郡王与越国公一程。”
几人一愣而后目光一同看向房俊颇为玩味。
房俊老脸一红明白这是皇帝怕他又半路跑去长乐公主寝宫“淫秽宫闱”所以派人护送他出宫……
干咳一声道:“有劳了。”
在不多言冲着李勣、李靖一拱手便由武德殿一旁的过道向北而行。
李道宗笑了笑也与李勣、李靖见礼随着房俊去了王德则一路追着大步流星的房俊亦步亦趋……
李靖与李勣互视一眼摇头无奈道:“这小子文才武略皆乃当世翘楚兼且不恋权势、没有野心实在是个定好的坯子他日成就一代名臣之功业未必不能。只是这贪慕美色、无法无天的毛病或可阻碍其成就。”
这么多年拜在他门下或是挂名或是有师徒情分的晚辈不知凡几除去苏定方等聊聊数人之外很少有被他看入眼的勋贵子弟但房俊却截然不同。
且不说兵出白道纵马瀚海封狼居胥覆灭薛延陀、万里驰援于西域大败入寇之番邦单只是那支横行七海凌虐番邦的水师便令他叹为观止、心悦诚服。
从水师之兵制、装备、全新的战略战术以及在海外以点开面、逐个击破的扩张方式再加上以武力护航商队依靠商业这个幌子行掠夺财富之事实的模式便足矣使得房俊的名字名垂青史成为一代兵法大家。
战略层面上的建树才是最难、也最为世人所认同的。
只可惜能力卓越却私德有亏限制了房俊未来的成就也必然惹得皇帝有所忌惮不能全力支持……
李勣抖了抖衣袖初秋露重身上衣裳略微有些湿意看着李靖笑道:“卫公为何从未认为他是故意如此呢?”
李靖一愣。
李勣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武德殿压低声音缓缓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若是一个人毫无瑕疵与圣人何异?这天下唯有皇帝可为圣人享受世人尊崇、百姓爱戴一个臣子若是圣人……可不是什么好事。”
功高盖主乃取死之道古今皆然臣子的名望超过皇帝同样没什么好下场。
古往今来最接近圣人的臣子是王莽其人擅养名望生活简朴、为人谦恭举止检点、作风严谨堪称当世之道德楷模人人称颂名动天下。
又与朝中各方势力交好利益共享、好处均摊所以他逼迫王政君交出传国玉玺、接受刘婴禅让入高祖庙拜受御王冠即天子位改国号为“新”的时候朝中反对者甚少一场皇权更迭前所未有的顺利实施……
李靖这才反应过来蹙眉道:“懋功的意思是说那小子其实在藏拙自污?”
“对于皇帝来说完美的臣子就意味着不可掌握唯有将臣子的把柄攥在手里才能放心任用。”
李勣:“此地非畅谈之所吾言尽于此先行告辞。”
李靖却摇摇头拽着李勣的手臂:“同去同去。”
他对房俊期望甚重故见到房俊耽于美色而心生遗憾这会儿听闻李勣之言忽然发觉自己好像依旧看轻了房俊这厮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城府深沉、深谙明哲保身之道自然要问个清楚岂能容许李勣离去?
李勣无奈只能被他拽着走后悔自己一时失言。
他才不愿意往房俊那边掺和当军方几派势力越走越近还让不让皇帝安安稳稳睡觉了?
*****
铜人原上激战正酣。
右武卫兵卒自土塬东、北、西三面发动勐攻一支骑兵则沿着霸水至骊山之间在土塬南边游弋巡逻随时准备击杀溃逃之敌将铜人原围的水泄不通。
战事持续一日右武卫实则并未痛下杀手各支部队相互协同、迂回穿插将兵力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虽然彻底占据优势却并不与敌人正面死战而是采取蚕食之势先分割包围在逐个击破故而进展缓慢但兵力折损微乎其微。
反观崔氏私军则损失惨重。
军队战术、单兵战力全面处于下风单凭一股血勇之气与强敌死战初始之时还能唬人但随着战事进展很快全面落入下风等到右武卫完成包围之势崔氏私军便只剩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在薛万彻指挥之下右武卫好似猫捉老鼠一般游刃有余、稳步推进。
至天明之时已经在各处战线将崔氏私军击溃后者唯有依托于此前大军驻扎之时的军营负隅顽抗。
崔君实双眼赤红、面色惨白每一封战报送抵面前都意味着一处阵地的丢失无数兵卒的阵亡崔氏十几辈人积攒下来的赖以稳固门阀根基的万余私军一夜之间死伤几乎半数。
这还是右武卫不愿力拼所以有所余地的情况下……
这仗如何能打?
素来自视甚高不将天下英雄放在眼中的崔君实早已全无当初的骄傲自矜崔氏横行山东千余年的底蕴曾让他认为李唐皇室也不过时运所致才坐拥天下若是崔氏的运气好一些未必不能成为另一个李唐皇室。
但现在他才知道家中的万卷诗书、千年底蕴在兵锋戈利的真正实力面前不堪一击。
“少主敌军又发动冲锋了!”
一个甲胃破碎、浑身浴血的家将从外头冲进来嘶哑着嗓子喊了一声神情之中充满绝望。
战不能战、逃不能逃、降不能降这是一条绝路……
崔君实放下手中的战报站起身拿起一旁的兜鍪戴在头上用丝绦在颌下系紧又抓起一柄宝剑握在手里双眼血红但语调平静对那家将道:“此战可以死但不能降稍后我率军与敌死战你带着家兵督战如有投降者格杀勿论!”
家将咬着嘴唇哆嗦着泪如雨下怆声道:“都是手足兄弟如何下手?”
“啪!”
崔君实甩手狠狠一巴掌双目圆瞪怒吼道:“此战对于家族之意义你难道不知道吗?若所有人皆在此地战死清河崔氏忠贞勇烈可为万世之楷模待到晋王登基必然十倍、百倍予以补偿!可若是不肯力战、贪生怕死则必然为天下人所耻笑到那个时候你还指望这晋王殿下心怀愧疚、予以补偿吗?吾等今日要轰轰烈烈的战死身躯倒下亦如泰山之重用吾等之血肉性命为清河崔氏铺平百世之基石!”
“喏!”
家将鼻涕眼泪湖了一脸嘶吼着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