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骨

  墨水寒的话，诺亚理应有所窃喜，不过墨水寒这番话却是另有所指。

  如此规模的战斗在墨水寒眼中算不上一场战争，真正的战争更见惨烈残酷而有秩序。

  诺亚陷入了沉思。

  整个大陆平静的表面已经暗流汹涌，诸神黄昏后，那些韬光隐晦数百年的势力要么黯然消亡要么厚积薄发，上位恶魔尤里西奥更是野心勃勃，在不知道诺亚死亡之神身份前，与他签订生命共享背后的企图令诺亚背脊发凉。

  战争的收尾工作顺利异常，数万人竟然没有再动干戈，诺亚看到很多席尔瓦帝国的士兵一脸沮丧，武器丢在泥泞的烂泥中，军旗被肆意踩踏着，对许多人来说，纵然活了下来但是这一场战役必然给皇家军团蒙上了羞辱的投降标签，这并不是很难接受，只不过没有人心情会好受。

  他们开始认为是奥列错误的指挥和执拗的决定让帝国带来难以挽回的损失，在指挥官下令放弃抵抗的时候，他们便被潮水般的雪狼骑士以及体型硕大的战争巨兽地龙骑士们给包围了。

  东南防线早已崩溃，法师们面面相觑而后撤掉了防御结界，许多弓箭手指间依然勾勒着箭弦，指挥官怒吼了数遍，方才稀里哗啦的收起了箭羽，一名瘦弱的满脸泥垢的年轻弓箭手沉默了很久后，抱着他的弓箭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战场中不断有白光升起，牧师数量不够，许多伤员只能得到最基础的治疗，对于波尔军团的士兵们，这点更为明显一些，最前沿的阵线伤亡最为惨重，被撞击变形的盾牌和武器散落在各处，鲜血****了地面并汇聚成溪水，沿着坡地一路流向多玛河，许多放下武器的席尔瓦帝国士兵在河谷间茫然伫立，骑士们呼啸而过的身影留下一连串的漆黑的影子。

  刘东阳也神游了好一会。

  眼睛微微睁开，只看到满目猩红和滚滚的硝烟，刘东阳赶紧又闭上了眼睛，全身骨头架子碎裂般的疼痛刺激着每一条神经，没有一块皮肤不是火辣辣的撩人感，神志略微恢复后，刘东阳忍着痛楚翻了个身。

  全身的伤痛烙在湿漉漉泥土上，如同被泼了一桶滚烫的水，疼得刘东阳一阵龇牙咧嘴，方才差点被自己人给弄死，咒骂也于事无补，刘东阳只好再次嘲弄这又臭又硬的命运，力量已经慢慢积蓄起来，手脚并用快速往前爬去，很幸运，肢体都完好无损。

  模糊的记忆中有个大概的方位，身边兵荒马乱的，刘东阳是啥也顾不上了，一路连滚带爬的狂奔到某个地方，一边从暗红色的泥浆中扒拉着尸体，一边嘶吼道：“普科列，你他吗在哪儿...你给我滚出来啊...”

  刘东阳凄凉的声音淹没在巨大的噪杂声中，这种时候，没人会注意一个满身血污普通的士兵。

  在奥列的命令下，龙刀盾卫齐刷刷得收拢盾牌让出一条通道，血染的龙刀直指天空，厚重的盔甲中射出无数复杂的目光，所有人都在看。

  波尔的黄金军团光明正大的长驱直入，一身金甲的波尔走在最前面，闪耀的金色已经黯淡，如同天空带着很多灰色，他英俊的脸庞看上去很严肃，没有笑容，看向奥列的目光中露出一抹难以言明的意味。

  奥列同样看着他，神色平淡至极，眼眸如井不起波澜，只是没人会注意到他笔直的腰杆以极小的角度微微向前倾斜，又极其不显眼的抖动了一下后变正直了身子。

  微微点头，奥列手扶剑格，直到波尔走到面前。

  让奥列表示某种复杂含义的——这种时刻无论说些什么总会不合时宜，还有一个男人，一身银色链甲，与波尔并肩行走毫无疑问说明了他的身份，雷神殿传奇战士瑞德.西姆斯。

  毗邻五大行省西南部的雷神殿一直是狡诈圆滑的行事风格，这和雷电力量的刚直暴烈一点也不相似，这得归功于老谋深算的雷神殿神使老巴勒特身上，巧妙的游走于帝国与行省之间的把戏看来老巴勒特也是玩够了。

  安德烈一定是给与了老巴勒特难以拒绝的条件，虽然奥列并不清楚，但此时面对彻底的失败，奥列也无话可说，但他毕竟不是碾在泥中的茅草，未来希尔瓦帝国的皇位不出意外，一定是他，尽管凯诺德四世不怎么甘心。

  “殿下，希望您能够理解。”波尔抚胸礼致敬，他快速看了地面一眼后才看向奥列。

  奥列神色依然平静，西姆斯注意到奥列的目光看向了他，储满褐色胡须的粗狂脸庞露出笑容，手握一柄银色的战锤轻轻抵着胸口，话语间显得很愧疚：“殿下，雷神殿也是刚刚赶到，迫于帝国和安德烈公爵之间敏感的关系，实在是不好插手啊，希望您能够理解。”

  一名年轻军官刚要愤怒的插话，立刻就被奥列止住住了，他看着西姆斯没有说话，直到西姆斯有些尴尬的转过头，奥列才看向波尔，沉默了一会。

  “恭喜您，波尔将军。”奥列脑海中回响起了梅里城从玛格丽特手中掉落的匕首清脆的声音，那时他满怀抱负壮志凌云，时隔不久，一切如镜花水月留给他的只有失败的阴翳。

  然而，莫名其妙的，他想起了这几日的岗波峡谷，白天总是酷热难耐，到了夜晚便凉风习习，那几日很喜欢在星辰夜风中饮酒，手中的杯子始终没有放下，直到喝醉不省人事。

  那时，麦隆卡一直站在身后，现在又去了哪里呢？

  他往往忽略了麦隆卡的存在，心中抑郁难平更多的却是一种不甘心，不甘心安德烈恶意的抹黑，不甘心青史中留下不公的评价，现在，历史的真相将永远隐藏在谎言之中，无论是安德烈还是那个偏见薄凉的父皇，都明白这点。

  他的高傲与抱负被一一击垮，或许是天性中犹豫不觉得因素，奥列心中想着那些年许下的踌躇满志从今以后都将被改变，被磨平，无论他是否乐意，那些平庸愚昧的大众总会喜闻乐见——无所事事保持沉默的统治者总比大刀阔斧改革的要好的多，何况现在大陆的局势风起云涌。

  但最终，奥列总觉得心中缺了一块，那种失落的感觉不是失败留下的罅隙，而是少了某种平时不易察觉但已经真正失去的东西，那种再也找不回来的感觉占满心头。

  突如其来的炫白圣光弥漫战场数千米，所有人沐浴其中都能感觉到一股温暖和煦的力量滋润着身体，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着，蓬勃生长的生命之力澎湃浩荡，就连濒死之人也逃脱了死神的魔掌。

  波尔心中意料果然如此

  圣光亮起的瞬间，奥列便猛然回头，他分散的目光很快定格凝固起来，圣光中露出一对洁白的羽翼，一名白衣女子缓缓从空中飘落，奥列瞳孔猛然收缩，顿时恍然大悟，内心更是一阵凄凉。

  原来生命神殿一直也知晓安德烈的意图，至于何种原因奥列已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神一样存在的哥哥对此事持有的态度，他的态度足以影响到老皇帝的决定，维系了许多年的平衡最终被打破。

  最可悲的是，身为当事人竟然是最后知晓此时，此前种种奥列只觉得自己又可悲又可笑，如同咿呀学语的孩子认真的努力在旁人看来只是可笑滑稽。

  .......

  磅礴的生命气息笼罩着每个人，诺亚心中十分紧张，暗自咒骂这该死的运气只是倒霉到家，不过他很快就察觉到这股气息虽然熟悉但并不是梦海伦的，力量虽然强大无比甚至接近子神，但依然远远不如有艾露尼亲自加持祝福的梦海伦强大。

  想到这里，诺亚不由松了一口气，于数万人马中要是再被这个身份不明的女人发现，那才是真的倒血霉。

  一个温柔恬淡的声音在战场中响起：“以生命女神艾露尼的名义，原风月帝国的子民，你们都拥有相同的血脉，放弃血腥的屠杀，停战吧。”

  随着她的话语，战场寂静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敌我双方全都停了下来，一个个跪了起来，一脸崇拜恭敬之色。

  圣光渐渐收敛，露出她绝美圣洁的容貌，背后一双白玉一样的翅膀轻轻挥动了几下后散做流光消失，她手持生命神殿象征的生命神杖，杖头雕刻着小巧的四翼高阶天使，散发着乳白色的光滑，一身白色长袍镶嵌着复杂的金色纹路，白羽高领遮掩不住雪白的鹅颈。

  她的美丽足以让所有人为之动容，却又圣洁威严让人心中不敢升起丝毫猥亵之感。

  洁白的光芒敛去，天空依然是猩红色。

  奥列微微仰头，有轻薄的雨丝滴入眼中，不知是因为这忽如其来的小雨太过细微，还是因为天气压抑了许久，奥列叹息了一声，声音微弱几不可闻。

  “臣弟恭迎神使甘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