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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与剑与法兰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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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卑躬屈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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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德蒙-唐泰斯。”

  夏尔的话十分简短,他的声音也不大。

  但是,犹如是喊出了什么魔法咒语似的,就在这一刻,原本疾言厉色的维尔福检察长,一瞬间就愣住了。

  他原本涨红的脸,很快就血色褪去,最后变成了苍白。

  那个隐藏在他心底里最深处的名字,此时却经过少年之口说了出来,犹如是一记重锤,重重地敲打在了他的灵魂之上。

  他原以为早就已经把这个幽灵彻底埋葬,埋葬到了深不见底的黑暗当中,可是当这个幽灵再度出现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他一直都没有摆脱这个幽灵,从来都没有。

  “你……你在说什么?”他颤声问。

  这是一个人在惊慌之下的本能,寄希望于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只是幻觉,一切灾难都没有发生。

  然而,灾难已经发生了,切切实实地摆在那里。

  “您没听清楚吗?那我再重复一遍吧——爱德蒙-唐泰斯。”看到对方如此反应,夏尔的心里也出现了一些恶毒的愉悦感,这种愉悦感,让他的笑容充满了讽刺。“我想,您应该对这个名字不陌生吧?”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维尔福检察长强行克制了心中的恐惧,然后冲他大喊,“好了!我今天已经跟你说够了,现在我要离开,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他这种色厉内荏的表现,当然吓不到夏尔,事实上夏尔反而笑得更加欢畅了。

  “您不知道我在说什么?那我就干脆提醒您一下吧,就几个关键词就行——马赛,政治犯,伊芙堡,嗯,您还要我再补充什么吗?”

  这几个词,犹如是一记又一记重击,敲打在了维尔福已经惊慌失措的心上,让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竟然有些站不稳了。

  一个人小心翼翼深藏了几十年的秘密,被别人当面突然揭开,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打击啊!

  “说不话来了?那我继续说吧,检察长大人。”夏尔不慌不忙地看着对方,“我跟您讲一些事实,一些您从来都不愿意面对的现实——您,在1815年,把一个名叫爱德蒙-唐泰斯的年轻人以支持皇帝的罪名送进了伊芙堡监狱里面,而在1815年皇帝重建帝国之后,您的父亲无视了皇帝陛下释放一切类似政治犯的敕令,依旧下令将他继续关押,并且将有关于他的一切信息都隐藏了起来……这些,都是不是事实?”

  被夏尔以如此清晰的方式点明了事实之后,维尔福检察长终于明白了,在对方面前狡辩没有任何意义,能够掌握到这么多情况,他一定已经调查自己很久了。

  这个无耻的小混蛋,居然调查我!

  “你……你……在调查我?”维尔福愤怒地瞪着夏尔。“是谁给你的权力调查我!你没有资格调查我!”

  他没有否认,因为到了这个份上,再否认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只会让自己在这个少年面前更加难看而已。

  “没错,我确实在调查您——”夏尔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从容地把老仆人叫过来,吩咐他把自己留在书房里面的纸袋拿了过来。

  为了击碎对方的心理防线,他有意在这期间一句话都不说,然后等到纸袋被拿了过来之后,他接过了纸袋,然后用自己白皙修长的手指,慢慢地抽出了一张张公文纸,递给了对方。

  这些都是吕西安-德布雷为了和夏尔做交易而特意整理的公文,就在这些公文上,记载了诺瓦蒂埃侯爵和伊芙堡监狱的全部往来。

  就在诺瓦蒂埃侯爵的寥寥数语当中,那个可怜的青年犯人爱德蒙-唐泰斯的命运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原本应该作为功臣出狱的他,却最后只能被继续关押在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直到最后绝望地死去。

  维尔福检察长以颤抖着的手指接过了这些公文,看着这些毫无感情色彩的干瘪文字,他一瞬间竟然失去了再说话的能力。

  没有什么可辩解的地方了,一切都被明明白白地摆在了光天化日之下——他多年前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个梦魇终究还是没有放过他,在经过了几十年的等待之后,它终于从地狱里面爬了出来,然后咆哮着吞噬了自己。

  他只是不明白,这个少年到底为什么突然要调查自己,而这些公文,又是怎么落到他的手里的。

  按理说来,这些公文都是帝国警察部门内部的文件,一向只会被封存在档案馆里面,没有任何人会注意,只会在故纸堆里面慢慢地发霉,可是到底为什么,这些要发霉的玩意儿,居然会跑到自己手里来?

  到底是这个少年人的一时兴起,还是一个针对自己的蓄谋已久的阴谋?

  如果有这样的阴谋,谁又是幕后的主使人?

  重重问题纷至沓来,折磨着他的脑髓,但是他却找不到任何的答案,犹如置身于最黑暗的房间里面一样,他找不到出路,只能被恐惧和焦灼感所撕扯。

  而夏尔很满意对方落到这样的处境里面,他满面笑容地看着魂不守舍的维尔福检察长,只恨不能多看一下对方的笑话。

  “到底是谁,让你调查我的?”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检察官终于开口了

  虽然面无人色,虽然声音还在发抖,但是他终究缓过气来了,已经恢复了原本的理智。

  “检察长阁下,您聪明一世,人人都认为您精明至极,所有的罪犯都逃不过您的法眼……那么,难道到了这个时候,您还要问这种无聊的问题吗?”夏尔大笑了起来,似乎在嘲弄着对方的无知,“您难道认为,随随便便就有人可以使唤我,又或者随随便便就有人,可以使唤内政部,让他们去翻档案柜的吗?”

  夏尔故意不正面回答问题,而是暗示,他的目的,当然就是为了尽最大的程度来恐吓检察官。

  而他的目的也奏效了,听到了他的回答之后,检察官阁下的神色更加张皇了。

  “陛下……陛下……命令你们的吗?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果然按照夏尔所暗示的方向去猜测了。

  “哼,有些事,我们大家心里明白就行,谁也没办法去刨根问底。”夏尔冷笑着打断了对方的话,“检察长阁下,事到如今,谁下的命令,现在已经无关紧要了,重要的是,你打算怎么为你们父子两个的事情辩解?你在法律界工作了这么多年,应该明白你们当年做下这些事代表了什么吧?!”

  出于之前皇帝陛下“不允许牵涉到维尔福”的旨意,夏尔当然不可能直接明说“我可是奉了陛下的命令来调查你的”,所以为了吓唬对方他只能暗示,而且也不能说得太过于明显,看到对方已经上钩了,所以他干脆转开了话题。

  夏尔的诘问,让维尔福检察官再也没有话可以说了。

  他的眼神已经失去了色彩,似乎有些万念俱灰。

  “人啊,自以为能够逃离命运的摆布,结果到最后,一切都还在主的掌控当中!”他惨然笑了出来,然后失魂落魄地坐到了椅子上,似乎已经失去了坐着的勇气,“既然陛下下了命令,那我也没有什么可以说的,随便怎么发落我吧,这是我应得的惩罚。”

  原本已经被掩盖得很好的秘密,突然被人摆出来,对人的打击比什么都大,在这样的打击之下,原本那么狠毒傲慢的维尔福检察官,此刻也不禁茫然无措,甘愿面对命运的惩罚。

  他已经到了谷底了,是时候把他捞回来了——夏尔做出了判断。

  “维尔福先生,您这么说的话,可就让人过意不去了……”他突然走到了对方的面前,然后安慰似的拍了拍检察长的肩膀,“虽然我确实在进行了一项不幸的调查,但是其实我对您并无恶意,只要您不要冒冒失失地与我们一家为敌,那我们本来也没有必要对您赶尽杀绝,不是吗?”

  “谁想要和你们一家为敌啊?这不是你们自己找上门来的吗?”维尔福检察长痛苦地笑了起来,“你们莽莽撞撞地闯进我的家,唆使我的女儿和我为敌,就连我的父亲也……哎,算了,都到了这个地步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我自认倒霉,要怎么处理我就怎么处理吧,我应得的。”

  “现在可还没有到绝境,您要说绝望还有点早。”夏尔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您是一个百折不挠心硬如铁的硬汉,难道我看错了吗?您原来只是外强中干的货色,天上打了个雷您就会缩进被窝里面等死,什么都不敢做?”

  夏尔的诘问,让维尔福检察长猛然之间感受到了什么,他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夏尔,“你……什么意思?”

  “这一切我还没有报告上去,我还在考虑,要不要报告上去。”夏尔的笑容越发和煦了,“那么,检察长大人,您认为我应该报告上去吗?”

  检察长定定地看着少年,脸上又重新见到了模糊的血色,他的眼睛里面陡然又出现了希望。“你要放我一马?”

  “是啊,再怎么说我们两家人也算是亲戚,我也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您受罪啊……”夏尔长叹了口气,“再说了,如果您倒了大霉,坏了名声,瓦朗蒂娜也好过不到哪里去,社交界的大门再也不会对她敞开了,我可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夏尔一副同情的样子,几乎连自己都要相信自己的话了。

  “瓦朗蒂娜……瓦朗蒂娜……”检察长喃喃自语,然后蓦地感受到了什么。

  是啊,这个花花公子说不定是看上了瓦朗蒂娜,所以才想要放自己一马,这就说得通了。

  不然的话,以特雷维尔家族的奸猾无情,如果真要准备彻底搞垮自己了,那一定会千方百计地和自己一家划清界限,怎么可能还跟自家来往?更别说还要介入到自己家的家事了。

  由此可见,特雷维尔家族并不想要摧毁自己,而是打算拿这个秘密来要挟自己,得到一些东西。

  虽然被要挟的滋味很难受,但是总比被毁灭要好。

  犹如是溺水的人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此时检察长也无心再去呵斥这个混账小子的狼子野心了,相反他倒是有些庆幸。“是啊,看在瓦朗蒂娜的份上,我请你……请你高抬贵手吧,我到了这个年纪还有什么奔头呢?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啊!我声名扫地了不要紧,可是孩子们怎么办?他们可吃不了这样的苦……瓦朗蒂娜身体本来就弱,而且也心高气傲,她怎么受得了这样的打击?所以夏尔,我请你看在瓦朗蒂娜的份上,放过我们……”

  刚才还傲慢尖刻的检察长,此时却卑躬屈膝,连连哀求少年人放他一马,前后变脸之快连夏尔都始料未及。

  这个鬼东西,别看现在这么卑躬屈膝,一旦有机会反咬一口,肯定绝对不会犹豫的吧!他心里骂了一句。

  不过,至少现在,他是已经掌握住了整个的主动权了。

  “是的,为了瓦朗蒂娜,我们应该做出一些妥协和牺牲,我觉得我应该保住您,保住您一家的地位。”夏尔淡然微笑着,“但是,这一切,必须是要建立在您全方位对我合作的基础上——”

  “怎么合作?”检察长也无心讨价还价了,直接就问夏尔。

  “首先请告诉我,在1815年,您为什么要把可怜的爱德蒙-唐泰斯送进监狱,又为什么不敢让他出来。”夏尔马上问。

  “这个……”一听到这个名字,检察官脸又抽搐了一下,期期艾艾地不肯回答。

  “先生,您好像忘了,我是在帮助您。如果您从一开始就不肯合作的话,那么我也没办法了。”夏尔耸了耸肩,然后轻松愉快地威胁着对方,“您反正是要坦白的,要么跟我坦白,要么就跟审问您的法官坦白,其中的区别,我想您是摸得清楚的吧?”

  为了加重对方的恐惧,夏尔又补了一刀,“以您的地位,将来被派来审问您的人,一定不会是太低的级别吧?也许是您的同僚,您说说看,到时候他看到您身陷囹圄的样子,到底会作何感想呢?”

  夏尔的威胁,终于摧毁了检察官最后的心理防线,他痛苦地垂下了头,选择了对这个少年坦白。

  “哎……年轻的时候我们是多么轻率啊!每个人都不得不为他们轻浮的青年时代还债。”

  “您不用怕,我不是您的债主,我只是个倾听者而已,请放心说吧,我保证替您保密。”夏尔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还给维尔福检察长倒了一杯酒,静等对方交代。

  维尔福检察长拿起酒杯,一口痛饮了下去,然后干脆地向夏尔坦白了那一桩桩陈年旧事。

  “其实一切都很简单——我那时候在马赛任职法官,那时候波旁王朝刚刚复辟,最怕的就是皇帝的支持者们闹事,尤其还怕他们背地里搞什么阴谋,所以对各地进行了高压管制。那时候很多帝国任命的地方官和法官都被直接清退了,所以我年纪轻轻就成了地方法庭庭长,人人都觉得我前途无量,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为了让路易国王感受到我的才能,我加倍努力,到处刺探波拿巴党人的阴谋,审判那些顽固的波拿巴支持者,在这种高压气氛下,每抓到一个波拿巴分子,判决都会十分严厉。不得不说,我当时的成绩很好,以至于那里很多人都怕了我……呵,如果帝国没有复辟的话,也许我在法律界的成就会比现在还要高吧。”

  带着苦笑,维尔福检察长先回忆了一番旧日的光荣,然后进入了正题,“有一天,我下班回到家,突然收到了一封匿名的检举书,举报一个名叫爱德蒙-唐泰斯的商船水手,在随商船在地中海航行的时候,私自离开了船,上了厄尔巴岛,并且面见了拿破仑,从他那里带走了重要信件,充当信使。”

  “信使!?”夏尔惊讶得睁开了眼睛。

  原来如此……厄尔巴岛是当时拿破仑皇帝的流放地,也是波旁王家最害怕的地方,和那里私自勾结已经是大罪了,更何况还为他们充当信使,那简直就是阴谋分子。

  难怪这个青年人要被判重罪送到伊芙堡去……

  “他送了什么信?”

  “一些来自巴黎的信件,有些信还是我父亲亲自写的,信的内容大多是波拿巴分子们已经策动了多少人帮助帝国复辟,以及商讨何时在法国登陆——显而易见的危险信件。”维尔福检察长老实地回答,“当时我还不知道,这是我父亲后来告诉我的。”

  “这么重要的信件,您的父亲会交给一个小海员来送吗?”夏尔有些狐疑,“他当时是个青年人,我看了监狱的档案,他入狱的时候甚至还不到二十岁,这不像是您父亲的行事风格,他当时是巴黎波拿巴党人地下组织的首领,行事非常谨慎。”

  “您好像很了解我父亲?”维尔福检察长有些惊诧。

  “我在皇家档案馆里面,看了很多有关于您父亲的文件,以及一些他写给皇帝的亲笔信。”夏尔平静地回答,“所以我想我应该是了解他的,甚至对他那一段时间的行为我可能比您更加了解,包括他负责锄奸,杀死了伊皮奈男爵的事情。”

  夏尔说这么多,是有意在维尔福心里再次印证“真的是陛下让他来调查我们一家”的想法,用实话骗人永远是最容易的。

  果然,听到了夏尔的话之后,维尔福的脸色愈发难看了。

  顿了一顿之后,他艰难地犹豫了一下,然后回答,“是的,这一切只是个意外,当时我父亲委托送信的是商船的船长,这是一个老波拿巴党人,相当靠得住。可是这个相当靠得住的人在启航后不久就得了急性脑膜炎去世了,他死得很快,只来得及把信件交给了爱德蒙-唐泰斯,然后这个年轻人就把信带过去了,他让自己卷入到了风暴当中。”

  “真是个倒霉蛋。”夏尔下了一个评价,也不知道是指那个急病死的船长,还是指那个可怜的年轻人。“那个小家伙一定不会想到,帮朋友完成遗愿,这么一点小事会送了他的命吧?我敢打赌他甚至不知道信里面说的是什么,就做了个糊涂鬼!”

  “政治里面没有轻率,要么不做,要么就是做了,没有人会管你是因为什么而做的,做了就是做了,所以他被判罪了。”维尔福垂下了视线,似乎是在为自己辩解,“我收到了检举信,然后抓了他,审问他,他一直辩解自己无罪,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这没有意义,我根据他的所作所为判他有罪,然后让人把他送去坐牢。如果……如果当时我只是做了这一步,那一切都还可以挽回,哎,人在年轻的时候要犯多少错误啊!”

  “您在之后还做了什么?”夏尔连忙追问。

  “抓了他之后,根据他的证供,以及我在马赛审问那些波拿巴分子所得到的一些线索,我抽丝剥茧,然后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维尔福检察长抬起头来,双目无神地看着窗外,“这些胆大包天的波拿巴分子,准备帮助拿破仑皇帝登陆,然后举兵造反,夺回法国。”

  他到了这个时候还下意识地用“造反”这个词,由此可见,在心底里,这位检察官阁下根本就没有把帝国当成是自己心目中的正统——不过夏尔倒是不在意这种细枝末节。

  “真是可怕的业务能力。”夏尔恭维了对方一句,“您确实是个出色的检察官。”

  “出色得过头了,结果坑害了自己。”维尔福检察官苦笑着回答,“得出了这个结论之后,我不敢耽搁,一路快马加鞭,来到了巴黎,并且求见了路易十八国王,告诉他我所发现的一切,提醒他提防南方的海疆,不要让那个被困在孤岛的逆贼重新回来……然而可惜的是,我终究还是晚了几天,就在路易十八国王让南方进入警戒传到马赛之前,拿破仑在南方登陆了,然后以莫名其妙的速度席卷了整个法国,路易十八仓皇逃跑,而我则不知所措地留在了巴黎,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从王朝的功臣变成了叛逆……”

  “您比其他叛逆好得多,至少您有一个能帮您摆脱恶名的父亲。”夏尔回答。

  “是啊,那时候我也只有父亲了。”维尔福长叹了口气,“那时候我已经不知所措,最后只能跑去投靠父亲,而我父亲那时候却是春风得意,他因为自己的功劳而被陛下重用,眼看就可以成为未来的帝国重臣……”

  “然后您就恳请他帮您重新找到前途?”夏尔再问。

  “是啊,当时我是叛逆,而且因为我在马赛配合波旁王家严厉镇压波拿巴分子,所以很多人都恨我,现在这些人翻身了,而我前途尽毁,我只能恳请他帮我了。”维尔福检察长点了点头,“我父亲答应了,不过他要我先蛰居一段时间,让那些人淡忘掉对我的仇恨,他会帮我去上下打点。”

  “而那个爱德蒙-唐泰斯,你们绝对不能让他重见天日。”夏尔终于明白了。

  “是啊,其他事情,帝国都可以原谅,但是这一件是不可能原谅的。如果一旦这个青年人被放出来,所有人就会知道了,因为我的积极行动,皇帝陛下差点再也无法君临法国……也许就差了那么几天而已。”维尔福检察长的表情很复杂,也不知道是得意还是怅然,“我们只能这么做。”

  “是啊,如果这一切都真相大白,然后你的前途就会全部毁掉了,没有人会任用帝国如此危险的敌人。”夏尔点了点头表示了然,“所以1815年,你的父亲特意命令伊芙堡监狱继续关押他,直到他死去的那天。”

  维尔福检察长没有回答,只是摊了摊手。

  一切都已经了然了。

  爱德蒙-唐泰斯,说他无辜吧,他确实帮阴谋集团送信了,说他有罪吧,他似乎也没做什么坏事……总之,他到底是无辜还是有辜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维尔福绝对不能让他活着走出监狱。

  他也确实做到了。

  那个可怜的年轻人,已经在懵懂当中死在了暗无天日的监牢里面,甚至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死,而维尔福检察长则在几年的蛰伏之后,终于借助父亲的力量重新走入到了法律界,并且再度成为了名声显赫的大人物。

  再后来,维尔福高官厚禄,成为了法律的执行者,他心安理得地再把无数人送进监狱,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权势,甚至还心安理得地监控曾经拯救了他、现在瘫痪在床的父亲。

  而一身清白的青年人,却只能默默无闻地死在几尺宽的监牢里面。

  世事就是如此不讲道理。

  那座庞大的监狱里面,有多少人是和爱德蒙-唐泰斯一样喊冤入狱然后默然死去的呢?没人知道,也没人关心。

  在国家机器面前,普通人就是这么卑微如蝼蚁,生和死都不由自主,甚至连哀鸣也没有人能够听到。

  如果不是因为要调查基督山伯爵结果牵扯到布沙尼神父,然后从布沙尼神父牵扯到伊芙堡监狱的话,恐怕再也没有人会记得爱德蒙-唐泰斯的事情了,他就像是一缕青烟融化到了空气当中。

  可是现在,有人知道了,那又怎么样呢?

  正义依旧不会伸张。

  至少夏尔不打算伸张。

  “好吧,您和您父亲所作所为,我已经明白了——”他又拍了拍维尔福检察长的肩膀,“您放心吧,您跟我说的这一切,我不会再告诉别人了,既然您跟我坦诚,那么我会依照我之前的承诺,在陛下面前替您遮掩的,没有人能影响到您的地位。”

  陛下本来就不打算整治维尔福,所以夏尔的担保说得气势十足,而维尔福,也从他这里得到了无穷的信心。

  终于得救了!这个冷酷的中年人,现在却只觉得天旋地转,只想好好去睡一觉。

  今晚他所受的精神折磨实在太大了,不过,一切终归没有变成最糟糕的情况。

  虽然他现在已经被特雷维尔家族捏住了把柄,但是他终究没有被毁灭,只要他还能够维持现在的权势和影响力,那么一切就还有救。

  他左顾右盼,蓦地觉得这个斯文俊秀的年轻人顺眼了许多。

  他本能地感觉到,如果想要接下来继续平安无事,想要维持自己的权势地位的话,那么首要的就必须讨好到这个少年人。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对三十年前的旧事那么感兴趣,但是迎合他一下总没有错。

  而且,多拖一个人下水不是更好吗?

  “其实,当年的当事人,有一个还在巴黎,而且我们可能都认识。”他突然说。

  “啊?!谁?!”夏尔一瞬间以为他就要说出基督山伯爵来了,然而,维尔福给出的答案让他更加惊诧万分。

  “马尔塞夫元帅夫人。”检察长小声回答。

  “什么?!元帅夫人?她和爱德蒙-唐泰斯什么关系?”夏尔连忙问。

  “她是爱德蒙-唐泰斯的未婚妻,当年我把他送进监狱之后,这个女子跑过来跟我求情,她哭得很厉害,而且是个大美人,所以我印象很深刻。”维尔福想要牵出另外一家人,转移夏尔的注意力,所以说得十分干脆,“在巴黎我第一次见她我就认出来了,就是她错不了。”

  从一个区区小海员的未婚妻,到元帅夫人,这段经历还真是让人唏嘘啊……夏尔在心里感叹。

  关键是,为什么,偏偏是马尔塞夫?

  维尔福,唐格拉尔,马尔塞夫,是基督山伯爵一开始来巴黎的时候就很感兴趣的人家,现在果然有两个人被证明和一桩陈年旧事大有关联了——那唐格拉尔男爵呢?他会不会也是马赛人,然后在三十年前的那桩旧事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夏尔脑子一直都在快速运转,但是暂时还想不到答案。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基督山伯爵,肯定和三十年前的爱德蒙-唐泰斯一案牵涉非常深,甚至也许他这次来到法国,就是因为这件事。

  当然,猜想是不能当证据的,不过,夏尔此时却踌躇满志,他感觉自己已经接近终点了。

  此时的他,已经不仅仅是为了最初的目的来调查基督山伯爵了,他甚至有一种一步步揭露真相的快感。

  基督山伯爵,柴康,或者威尔莫勋爵,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来自哪里,我都能够揪出你的狐狸尾巴来!

  “夏尔,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就在夏尔还在激情满满地畅想的时候,维尔福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的遐思。

  “暂时没有了。”夏尔回答,然后看了看对方充满了疲惫的脸,“您先回去休息吧,我知道今晚您肯定不好受。明天我就会让人把瓦朗蒂娜送回来的,您不用担心。”

  “关于这个……其实……其实也不是那么急迫的。”维尔福一贯刚硬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些许笑容,似乎是在努力表现出谄媚来,“瓦朗蒂娜最近遭受了这么多打击,精神肯定很不好,她需要调养,而我们家现在的气氛却也不适合她调养……所以,以父亲的立场来看,我觉得她最好还是在她能心情舒畅的地方好好待一阵吧,您可以带她四处转转,排遣苦闷,年轻人嘛,一起凑下热闹,到处转转,总归是有好处的……不用怕什么风言风语,这些问题我来担,你们好好玩开心就行了……”

  夏尔无言了。

  他定定地看着检察长,几乎有些不相信这些话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

  诺瓦蒂埃侯爵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好歹英雄一时,怎么生出了这样的儿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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