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想要
先帝已经去了很多年了。
当年先帝去得急,健健康康的人,在行宫里不知道怎么就得了急病,太医诊治不及,一个晚上就没了。当年陛下虽说是皇长子,可也没有名正言顺的太子身份,人又不在行宫中,听得消息的时候,一颗心已经是沉到谷底,绝了登上帝位的心思。
谁料峰回路转,先帝居然早早地就在老臣手中留了诏书,三个人手中的诏书拿出来,一一对应,那个人人羡慕的位置,居然是留给了陛下。
几乎算得上从天而降的皇位让陛下都反应不过来,但是对上自己亲弟弟那不甘的眼神时,心里头的害怕与畏惧也就消失了。他都敢有胆子肖想帝位,那自己凭什么就坐不了这个位置?
虽说先帝去得急没有留下什么遗言亲口指定,但陛下的这个位置也坐得稳稳当当。唯一的问题也只有陛下自己知道。
金銮殿上那传国玉玺的盒子里,空荡荡的没有玉玺。
陛下胆大,一旦发现这件事,立刻就借口给先帝守孝,避了人不见,自己翻了不知道多少诏书,细细地描了样子出去,让手下人找了那不识字的工匠,做了个假的进来。等一切准备停当,陛下才出门见人,盒子里已经放上了新做出来又做旧的玉玺,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一晃这么多年也过去了,居然谁都没有察觉。陛下虽说还日日探寻那真玉玺所在,但用得久了,也渐渐地就觉得,这盒子里的,就是真玉玺了。
唯有午夜梦回之时,梦中出现先帝的脸,冷淡地挑眉看过来的样子,让他从梦中惊醒,背后一身冷汗。那玉玺……始终是愧对于家列祖列宗。
当年玉玺的下落,陛下也并不是没有猜测的。奈何猜测得不到实证,终究也只能是猜测,加上那人又是个轻易动不得的,事情至今就僵持在了那里。
这一日大皇子带了人回来,陛下让人安置了梅美人,却想起前尘旧事,终究是忍不住与身边人说起了那些往事。
“当初父皇去得急,也去得蹊跷。”陛下垂了眼帘,慢慢地对面前已经重重地弯下腰的白双说,“崔德义那老鬼如今跟了过来,想来是终于舍得说一些事了。”他抬眼落在身前的白双身上,已经不太年轻的大太监依旧保持着以往那恭敬的姿态,“你平日里套套他的话。”
“陛下,”白双并没有答应下来,“如今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又如何断定,说的就是真的?”
陛下扬眉:“你也要劝朕将这些事当做前尘往事都放下?”声音带上薄怒,白双几乎已经俯身到地面上,声音却是平稳的:“老奴并非此意。”
陛下对上他谦卑的姿态,重重地叹息:“罢了,你起身吧。朕并没有探根究底的意思,只是……”只是想证实一下心中的一些怀疑。那些旧事就算是都查清楚了,自己其实也不能做什么。一时间就有些意兴阑珊起来,随口问了一句那梅美人被安置在什么地方之后,又去了太后宫中。
蒋贵妃知道梅美人从行宫被迁过来之后,就满肚子的不高兴。
梅美人与乔美人,几乎算得上是她宠妃生涯中最□□裸的打脸。就算是荣嫔都不曾让她有如此觉得愤怒的时候。乔美人早早地被她带回宫中,如今早已不知道在哪个冷宫里自生自灭,梅美人……居然让她生下了皇子,如今还回到宫中了。
想到这些,蒋贵妃就恨不得咬碎了牙。
见了陛下过来,她冷哼一声,侧过了脸,并不想与陛下说什么。陛下见了她这副模样,却是含笑不止,过来抱了她在怀中,柔声道:“谁惹了你不快?说出来让朕去教训他。”
蒋贵妃被他抱在怀中,后背软绵绵地贴着陛下,心中却是又酸又涩,止不住地呛声:“除了陛下,这宫里头还能有谁能让臣妾不开心?”说着,眼泪就已经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陛下见了却哈哈大笑,硬是将她掰了过来面对着自己,柔声道:“好好好,都是朕的错。可快些收了眼泪,休要哭了,看得朕心里面也是疼的。”
蒋贵妃忍着泪道:“陛下也只是这般说说而已了,若是当真心疼,为何还要做这种事来?”她一边撒着娇一边又快又急地将自己心里面闷着的事都说了出来,末了带着哭腔道:“陛下心里面装着的,可不仅仅只有臣妾。”
陛下越发愉悦,笑道:“朕心里面自然还有江山社稷的,但旁的人,又有哪个比得过你。”蒋贵妃正要说子孙后代哪个没有超过我,想起前些时候陛下对着自己变脸的模样,终究还是住了嘴,幽幽叹道:“陛下虽这样说,臣妾却是不信呢……”
她侧身靠在陛下怀中,说完这一句就不肯再说,沉默得倒是让陛下越发新生怜惜。
只是确实有些事横在面前,陛下也不好松了口说由她去,只好越发柔声劝阻,许下不少恩惠,方才得了蒋贵妃一个笑脸。
等到夜里睡去时,陛下方才不经意地提起,这次回来的人当中,还有崔德义一个。蒋贵妃顿时浑身都僵了,良久之后,陛下将睡未睡之际,方才听到她颤声问:“为何他也回来了?”
陛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将她搂入怀中,含糊道:“有些事想从他那里知道。”手掌下的身体方才放松了一些,片刻之后,闷闷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也是,毕竟他是先皇身边的人。”这样淡淡的一句话之后,又沉默了下去。
第二日起来,蒋贵妃就病了,招了太医入宫来,诊脉过后却只说贵妃娘娘心事太重,放宽心胸好生休养就好,被蒋贵妃挥挥手指,让手下的宫女一顿羞辱赶了出去。
那太医出门的时候面带苦笑,这宫里头的贵人们,可当真是不好伺候。许是见他不受蒋贵妃待见,带路的小太监尚未将人送到地方,就甩了他自己走了,那太医被丢在半路,看着四下都相似的风景,一时茫然了。
他虽说也入宫多次,但来来回回的都是有人带着走的,也不敢抬头去看,自然不曾留意到经过了什么地方。如今被丢在这里,倒是抓瞎。一时也不敢乱动,只是僵在那里,心中盼着有什么人从这里经过,好心给自己指路,能将自己送出去最好不过了。
幸而他运气不错,不一会儿就见四个宫女说说笑笑地过来了。当头的两个俨然身份高些,后面两个的姿态明显要尊敬一点,也不敢上前去。那太医偷眼一扫,顿时赞叹,前面的那两个当真是容颜绝色。那个稍微高些的柳叶眉鹅蛋脸,笑起来的时候一派温柔,让人见了就心生欢喜。另一个年岁小些,脸上笑容浅浅,一双眸子晶亮,五官无一处不精致的,不必多看,就能想到日后年岁更大是如何动人了。
那太医远远地就叫了一声,等那四人看过来,方才说了自己窘迫之处,顿时惹来对方一阵轻笑。
当先那两个当中年岁尚小的那个与身旁之人略加商量,就迈步走了过来,笑道:“这位大人请了,奴婢送您出去。”太医在她的衣服上一扫,看到掩在袖子当中的雪白皓腕上细细的金丝镯,当即知道大约是哪里的大宫女,连称不敢,乖乖地跟着她往宫外走。
过来带路的正是阿音,恰得了大皇子吩咐去梅美人宫中探看了梅美人返回的。见这位太医迷失了方向,阿音自告奋勇过来带路,也算得上是有意为之。
那王霭云王太医果然如同他承诺的那般,送了他自己整理的一些毒物上的知识过来。奈何阿音原本没有学过医,纵然是王霭云已经写得尽量简洁直白,她依旧有些术语不懂。如今恰好遇上一位,却是想趁着这个机会请教一二。
毕竟是毒物相关,她也不好问得太过,只是随意问了问一些看得多却又不甚理解的词语。那太医随口回答着,见阿音脸上恍然大悟的神色,忍不住道:“这位姑娘可是在学辨药?”
阿音眼珠一转,低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让大人见笑了,只是略微学一学。”不曾想那太医却赞叹地夸奖了起来:“宫中居然有如此向学之人,倒是在下浅薄了。”见阿音一脸好奇之色,他摸了摸下巴上的三缕青须,笑道:“在下一时感叹,让姑娘见笑了。”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外走,眼看就要到宫门,那太医终究是没忍住心中念头,对阿音说:“姑娘若是想学医,得了空到太医院来,在下愿意教导。”
见阿音震惊地看过来,他哈哈一笑,又摸了摸胡须:“只需到太医院说找姓崔的就是了。”
说罢,一拱手就告辞出宫去了。阿音站在那里,被这个消息吓得呆了一会儿。
但是不一会儿,心中的念头就再也忍不住了。
她想要学。
不仅仅因为想要学到更多的东西,也因为,她忽然发现了,自己将来出宫之后,也许可以不用走当初设想的道路。
也许,她可以做一名女医。
现在看起来也许只是想太多,但是终有一天……说不定真的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