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献策
宣度轻笑了一声,继续道:“第二,抚顺守卒虽不堪一击,但莫要忘了提防广宁援兵,四贝勒何不建义英明汗分出一支精锐,半路设伏?”
皇太极沉吟片刻,点头道:“先生请继续。”
宣度道:“第三,蒙古与南朝乃是世仇,似暖兔,宰赛等小部,也只是表面臣服,骨子里对南朝的仇恨,并非是那么轻易就能化解的。四贝勒何不派人与其联盟,加以利诱,引以为援,也能多出两分胜算。”
皇太极哈哈大笑道:“先生三策,当真妙不可言。有先生相助,何愁我女真大业不成?”
宣度连忙起身谦逊道:“承蒙四贝勒不弃,在下定当尽心竭力,死而后已!”
皇太极亲热地抓住了宣度的双手,热切道:“先生放心,若我女真真有坐天下之日,我定当禀报父汗,为先生加官进爵,锦衣还乡!”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皇太极兴冲冲地离开了,宣度却两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虚弱。
长吐出一口浊气,宣度重新坐直了身子,双眉紧紧地皱着,手指头不停地敲打着几案。
“但愿,老曹能有机会,把这个消息送回去吧。”
片刻之后,宣度缓缓起身,往门外走去。
“你到底还打不打算回去了?”
铁塔一般的张猛子,挡在了宣度的面前。
宣度目不斜视,只是长叹了一口气,“明日,便是我父亲故去的百日之期了,身为人子,却不能前往祭拜。等我死后,还有什么脸面去九泉之下与他老人家相见。哎!”
张猛子一头雾水地看着宣度,再浑也不敢随便开口了。
“走吧,陪我出去转转,散散心!”
宣度甩甩手,大步往门外走去。
张猛子打了个激灵,老半天才回过神来,急忙拔脚跟了上去。
老街口,宣度站住了脚,看似随意地往身背后瞟了一眼,然后眯起了眼睛。
好像看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到。
张猛子咧着嘴,兴冲冲地抬着脚大步往前走。
张猛子心里,这会儿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找到曹文诏和他诉苦,让他赶紧下命令让自己离宣度远一点,越远越好。
宣度却不去管他,而是背着手踱步走进了张大的店里。
张大整天迎来送往,客人一波接着一波,再加上本来对宣度就没什么太深的印象,所以压根就不记得他曾经来过了。
“这位客官,您里面请,咱这店里,全都是老街上最上等的皮毛,价格又最实惠,绝对是物超所值!”
张大说的,自然是宣度听不懂的女真话。
宣度定定地看了他许久,才缓缓开口道:“四贝勒对我,有知遇大恩,不能不报,因此我打算拣选一块上好皮毛做成护膝送给他老人家,你这里,有吗?”
听到宣度嘴里说出来的大明官话,张大脸上的鄙夷,一闪而过,强挤出一丝笑容,“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咱这店里,都是些普通货色,入不了那些贵人的眼,这位小哥,你还是换一家去看看吧。”
宣度却好似没听到一般,丛货架上摘下了一张熊皮来,“我看这个就挺不错,多少钱?”
张大摇了摇头,“不卖。”
“凭什么不卖?”
宣度陡然变色,手指着张大呵斥道:“你莫非以为我没钱给你不成?”
张大神色平静的丛宣度手里将那张熊皮拿了过来,随手扔在了地上狠狠踩了一脚,“说了不卖,就是不卖!”
宣度气的浑身打颤,咬着牙道:“你信不信,我一句话,就能让四贝勒派人砸了你这个破店?”
张大淡然道:“女真再是野蛮,也是个讲道理的地方。更何况四贝勒的名声向来很好,怕是不会任由你这个无耻之徒任意妄为!”
宣度阴着脸道:“那你是打定了主意,不给我这个面子了?”
“我呸!”
张大毫不客气地啐了一口,“一个背弃母国的走狗奸贼,有什么面子?”
宣度脸上闪过一丝意外,瞪着张大嗤笑道:“都是在故土活不下去了,才来女真讨生活的,你我有什么区别?”
张大拍着胸脯傲然道:“老子就算死,也不会当遗臭万年的带路党,也不会黑了心去帮女真人屠戮自己的同胞!你我和,有什么资格相提并论?”
宣度微微眯起了眼睛,心里面真是对这个面**猾的商贾,生出了一丝敬佩。
张大不客气地推了宣度一把,“这里不欢迎你,赶紧给老子滚出去!”
宣度也不生气,眯着眼睛问道:“你当真不怕死?”
张大冷笑道:“好死不如赖活着,但有些事,就算是死也不能做,因为我怕等我死了之后,到了下面没脸见我的祖宗!”
“好!”
宣度重重点了点头,又深深地看了张大一眼,缓缓道:“那如果女真人对着你的同胞举起了屠刀,你又会怎么做?”
张大使劲啐了一口,恶狠狠地瞪着宣度,“若不是像你这样的奸贼撺掇,大明又岂有今日之祸?”
宣度慢悠悠道:“胸中既有一腔热血,那为何不挺身而出,救万民于水火?”
张大愣了一下,定定地看着宣度深吸了一口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宣度将之前挑好的那块熊皮拿在了手里,丛怀里摸出一块古玉,轻轻放下,叹口气道:“只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留下张大一个人抓着古玉在那发呆,宣度慢慢走了出来,嘴角勾勒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朝着街尾麻承塔那里走去。
大战在即,麻承塔也没闲心思在街面上晃悠了,皮货店里,也是一派繁忙景象。
一个个赤裸着上身的女真壮汉,头也不抬地翻拣着皮毛,忙的热火朝天。宣度站在门口,只是瞟了一眼,便快步走过。
张猛子去了哪里?
宣度隐隐有些担心,但又不好表露出来,只能是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往回走。
正白旗衙门,别院。
又是崭新的一天,春意渐浓,阳光和煦,站在门前的宣度,却是一脸的阴霾。
两个满脸骄横的女真人,拖死狗一般将浑身是血的张猛子摔在他的面前,冷哼一声,“看在四贝勒的面子上,饶他一条狗命,顺便也提醒你一句,自己的狗以后要拴好了,再到处乱跑,打断狗腿!”
宣度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住自己暴怒的情绪,冷哼一声,“”“他做了什么?”
那女真人一昂头,傲然道:“你们这些蛮子,就该滚出赫图阿拉去!就算什么都不做,留在这里也是天大的错!”
“你放肆!”
宣度爆喝一声,“那我就要好好问一下四贝勒,这赫图阿拉究竟我留得下还是留不下!”
“当然留得下!先生乃是我女真贵宾,无论是谁,与先生过不去,便是与我皇太极过不去!”
皇太极人还没到,声音先从门外传了进来,阴着一张脸,盯着那两个女真人厉声喝问道:“你们,是谁的手下?”
皇太极虽然在四大贝勒中排名最末,但也是女真中有数的显贵,在他如山一般的威压面前,那两个女真人登时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恭恭敬敬地躬身施礼道:“回四贝勒,我们兄弟来自正红旗衙门。”
皇太极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冷着脸道:“回去转告我二哥,宣先生非只是我一个人的朋友,就是父汗,对他也甚是倚重。”
两人慌忙拱手应道:“小的记下了。”
皇太极又哼了一声,这才不满地甩了甩手,“滚吧!”
两人连滚带爬地出了门,年长的那个估摸着已走远了,忍不住小声抱怨道:“我早就告诉你,这趟差事不好办,你不听。这下好了,被四贝勒记住了,以后还有咱好果子吃吗?”
那年轻一点的,却有些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我的确没想到,四贝勒竟然对这个南人如此维护。可就算四贝勒不肯罢休,有大贝勒护着咱们,怕他作甚?”
年长的女真人重重叹了一口气,“咬人的狗不叫,四贝勒的权势虽比不上大贝勒,可若他发起狠来,莫说咱们两个了,便是大贝勒,怕也是要退避三舍啊!”
皇太极苦笑着拱手道:“是我无能,累先生受惊了。”
宣度回礼道:“四贝勒客气了,若没你解围,怕今日我也落不了好。”
皇太极咬了咬牙,“先生且忍耐几天,放心好了,早晚有一天,我定会为你讨回这个公道来!”
宣度只是笑了笑,转移话题道:“不知四贝勒大驾,所为何事?”
皇太极抿了抿嘴唇,正色道:“父汗有请!”
努尔哈赤,终于肯见自己了吗?
宣度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拱手道:“那劳烦四贝勒稍等片刻,容在下梳洗更衣。”
建成不到二十年的汗宫大衙门,如同初升的朝阳一般,焕发着勃勃生机。跟在皇太极身后,拾级而上,宣度的心里面,沸腾了一般,掩藏在袍袖里的双手,都在忍不住轻轻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