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仙圣尊

  “今夕何夕兮，泛舟中流。

  今夕何夕兮，与君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水阔鱼沉。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陈枫运转着枯荣秘术，脑海中却想起这样一首俚曲。

  这首交织着喜悦与忐忑的恋歌，是陈枫在海上时常常听到的。那时，陈枫年纪尚幼，还不懂男女之情，不明白岁月易逝，还不知晓红颜短暂。如今，陈枫却不经意收获了迟来的感动。

  时光，是最好的师父，能教会人最深奥的道理。

  枯荣之间，陈枫想到了自己身在摇篮，祖母在自己耳边的呢喃；想到了刚刚学汉字时，先生书架上的古老典籍；想起潮涨潮落间，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变化。

  纵有市井的呕哑管弦，纵有庙堂的字正腔圆，纵有人间的袅袅炊烟，纵有天上的仙歌阵阵，可在浩浩秘界，百媚千红都湮没在凡人的梦里。

  秘者，一路走来，或崇山峻岭，或平原幽谷，看尽盛世繁华，阅尽刀光剑影。枯荣、盛衰、悲喜、荣辱、分合、穷达都消散在一次次的打坐之中。任你能吞吐天地秘力，却吞吐不了俗子的笑语欢歌、灯火阑珊。

  恍惚之间，陈枫看到了生命的河流默默地流向未知的远处。自己的感悟就像是河面上的风，与河流相依为伴。风柔时，水流舒缓，涟漪轻微；风烈时，巨浪滔天，惊涛拍岸。

  往往，时光就像空气，看不到，摸不到，却能随时让人感受到它的存在，也往往会让人忽略它的存在。常常是当一个人临近死亡、呼吸困难时，才会深深触及时光的真实，透过人生的迷雾，看清楚来时走过的路。

  每个正常的人喜欢的都是风和日丽的感觉。走过了锦瑟华年，蓦然回首，最让人留恋的还是云卷云舒、花谢花开的恬淡。秘者也是如此。然而，人的一生中能享受的快乐太少了？强如秘宗甚至秘尊，多数时间也不过是修炼，修炼，再修炼。

  秘者追求的又是什么呢？无非是长生罢了。人的一生时间有限，无论什么，总有走到尽头的时候，秘者的生命长点，却也是一样。只有长生，才能追赶上时光的脚步，才会给自己留有余地。

  长生的路上，红尘无疑是最大的牵绊。

  秘者活动的世界称为秘界，大概便是为了区别于凡人的世界。毕竟，俗世红尘之中，浮名浮利，虚苦劳神，繁杂琐事会牵扯人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很多秘者的堕落，也是因为耽于享受，淡忘了修炼。

  这委实就是一对矛盾。

  一个秘者修炼多年，可修为提升无望的话，满脸沧桑之时一定充满悔恨，怪自己没有好好享受青春芳华；一个秘者流连于酒色游乐，看到别人飞升，又会悔恨自己辜负了天赐的资质。一边是可以抓在手中的繁华，一边是渺不可及的长生，到底该追寻哪个，这个疑问一直悬在很多秘者的心中。

  在陈枫看来，一条路走得对与不对，只是归结于成与败。若是走到了终结的那一天，年少的轻狂，痴心的妄想，再痛苦的痛苦，再忧伤的忧伤都会随着时光的悄悄流逝而消失在了无垠的空间。就像在今天，陈枫这样的秘者谈论起上古、中古、近古那些往事，哪怕是为之激动一场，也会很快归于平淡。若是不得长生，每个秘者都是漫漫长河中一滴水罢了，再强大的修为也会散去，漫漫的岁月无法再现。

  感悟到这里，陈枫不由进入了无悲无喜的状态。既然选择了，便风雨兼程罢了。不要总是在失去之后才知道后悔，才去想方设法挽留即将逝去的机会。衣服破了，可以换新的，银子花光了，可以再赚回来，可是有些东西就像是时间一样，失去了就永远也唤不出来。往事随风，失去了就失去了，有时候一次错失就会变成无情的永恒。最需要做的，便是把握好当前的机会。

  想到这里，陈枫的枯荣秘力陡然一散，他的体内荡然无存。不过，陈枫并没有丝毫惊慌。陈枫又是默坐良久，在他的每条经脉，都缓缓出现了一丝丝带着热力的秘力种子。这些种子渐渐壮大，逐渐生根发芽，最终长枝散叶，遍布陈枫的身体。

  枯荣秘术第一层，终于迎来了彻底的大成！这是老僧无法想到的。毕竟，他是修炼了六层秘术之后，才得以大成。

  陈枫，这个即将十六岁的少年，俨然拥有了成人的心性。

  感受着这充满活力又有些热力灼人的秘力，陈枫欣喜之余也微微有些无奈。枯荣秘力的阳力果然很壮大，它的提前大成，意味着留给他寻找后六层枯荣秘术的时间更短了。

  一般的秘者，突遇两种属性相反的秘力，可能会难以兼顾，轻则秘力中和，修为大减，重则秘力紊乱，走火入魔。可是，陈枫有冰火两重天的修炼经验，自然轻易让两种秘力并行不悖。这也让陈枫暂时不需要面临老僧的窘境。陈枫的冰霜秘力与枯荣秘力冷热相济，却毫无冲突，他得以暂时无阳亢的危险。

  陈枫又感受了一下秘种和血咒中的死气，那是一种让人行走在荒漠的错觉。秘种和血咒的死气隐藏得很深，若不是仔细观察，很难知道它的存在。就如同明明是人山人海，一般人会想，何来的荒漠？明明是正午，哪来的幽思？然而不管如何，死气就如同人们的那些负面的发现和情绪一样，一直默默存在。它们暂时无人问津，深藏在角落，直到根深蒂固，给人以错愕。陈枫运行枯荣秘术，开始一点点将秘种和血咒中的死气转化为生机。陈枫的修为不高，转化的幅度和节奏都很慢，但是却异常凶险。那些死气怎么会甘心被转化？此时，无疑冰霜秘力起到了关键的作用，那就是封堵和镇压。当然，枯荣秘力的大成也让陈枫有随心所欲的感觉。

  于是，陈枫仿佛是在黑暗中拼命地奔跑，面对黑色的影子，原本只是知道躲避，一味地摆脱追逐，遇山爬山，遇崖跳崖，无止尽地走着，鞋破了，脚流血，一边回头，一边狂乱地奔跑，除了森林，别无他物……可是，陈枫最终觉醒了，迎上了黑影。恍然才发现，四周已经是皓月当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