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太后的洒脱
“而且我今日前来,与皇上是平等交易。皇上若想拿到锦囊,须满足草民两个条件才可。”南清云也不说多余闲话,直接将谈判深入到最直接的层面。
“什么条件?”完颜旻问。
“第一,草民与山妻都是平头百姓,不想卷入皇上与权臣的雄图大略之争,恳请皇上允准,若非要诛九族,可否将草民一家,从这诛伐名单上,除去一除。”
“朕答应你。”
完颜旻只是略微沉思,脱口而出。
他大概没有想到,南清云口中的山妻,正是他曾经的妃子,水无青的女儿水映橙。
南清云和御风都对完颜旻的爽快有些吃惊。
南清云色动。眼前这个人到底注定要主宰天下的人,小怨与大节分得一清二楚,只是片刻就能摆脱常人在信与不信之间的徘徊,杀伐果断,只为求得一线时机。
“第二,”南清云收敛了笑容,面容严谨地正视帝王:“我要见我妹妹。”
“雪妃就在宫中,你随时可以见。”完颜旻饮了口茶,漫不经心地答道。
“你知道我说的是月儿。”南清云清净宁朗的眸子忽然泛着远远的深意,如同一向宁静的云层之下亮出了刀锋。
两个资质卓拔的人的目光在空气里交汇,大营里充斥着剑拔弩张的意味。
“不可能。”
完颜旻开了口,没有丝毫缓和的余地。
“朕可以向你保证,她还活着。”
“活着!”一直平静的来客终于有一丝难容的激动气息爬上脸面。
“生机烂漫是活着,一息苟存也是活着,我想请问皇上,我幼妹今日,是怎样地活着!”南清云忽然目光犀微,话锋直指完颜旻。
流莺传信里南月对自己的状况含糊其辞。南清云也是到达皇城之后才知道皇后被废甚至软禁长信殿的消息。南家被包围,全福和凤雁痕被囚都是他回城之前就意料之中的事,却唯独怎么也想不到,昔日的皇上与皇后竟决裂到这般地步。
“南月偷盗地图在先藏匿太后在后,朕没有直接杀了她,已经是最大的宽恕。总之,第二个条件,朕绝不可能答应。你别忘了,你是在以罪臣之子的身份跟朕谈条件。朕同意留你一家一命,已经是极大的宽恕。”
“也罢。”清云忽然长叹一声,“你们拿去吧。”
这原本就是没什么力量的威胁。因为锦囊的主人,明明白白交代了无论完颜旻作出什么反应,都要把东西交给他。
南清云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锦囊来,递给御风。
“我原本,还希求皇上一点仁慈,现在看来,皇家与南家早已是不共戴天了。”
“但我只想提醒皇上一句,如果这一仗,皇上胜了,我却不能见到一个活蹦乱跳的妹妹,我南某人和皇家的梁子,也算是结上了。无论月儿做了什么,她始终是我妹妹,容不得任何人伤害她。而且我相信,你说的那些事情,绝对不可能是她做出来的。”
南清云转身即离开。在完颜旻授意之下,没有任何人阻拦。
南清云走之前还是给完颜旻撂下了一句话:“我今日前来,不是我与皇家之间的情分,而是我与那锦囊主人之间的情分。还有,这幅锦囊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可打开。”
万不得已。
万不得已的时候还少吗?他的生命是太多个万不得已的集合。完颜旻用手指触着那锦囊,心中多思绪。
完颜旻把那锦囊交与了御风。
“主子,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何要给属下。”
“既然是万不得已,当然要做万不得已的准备。”完颜旻幽幽答道,说了一句御风听不懂的话,也不多作解释,只是坚持命他收着。
晚间,盛轩宫灯火融融。
仲冬的雪花有些大,铺天盖地地落下来,不紧不慢地砸在完颜旻肩上。帝王手里握着一只古怪的信笺,从中抖落一张绢黄的纸来,在手心摊开。
纸张摊开的时候,长斜的眉蹙了一蹙。这封信是今早由一个乞丐亲手交到颜如玉手里的,比那个锦囊到达的时间还要早几个时辰。
有一片硕大的雪花落下,浸湿了纸张,洇开一圈水渍。
完颜旻落目其上。
纸上的字迹是反着的,也不是一般笔迹书写,更像是在山林旷野之中随便拿什么东西洇上去的。完颜旻看到那纸张上书写的方式时脸色已不觉沉重,随着目光下移,他握信的手抖了一抖,又抖了一抖。
雪依旧下着。
读信人的面貌依旧从容,脸色却越来越变幻。
只有萱后,才喜欢用这样独特的方式来书写。
整封信篇幅甚短,不过寥寥几笔:“旻儿吾儿亲启:母后在外游山玩水,归彼大荒,意畅身舒,通体无恙。母后乏矣,不胜机心,天下纷纭,交予独掌。”
信是萱后写的没错。
这种字体,是完颜旻幼时萱后自娱自创的,并没有其他人知晓。而且信上章体简短洒脱,实在太符合萱后做事的风格。
御风看到完颜旻拿着信纸僵直坚硬地坐着,上前打扰不是,安静地沉默着也不是。
完颜旻在思考一些事情,并且他很快想通了。
他忽然想起来,萱后向来是洒脱的。她要离宫,不分场合,不待时机,想走就一切都放下,坚决朝着山水奔去了。什么朝代更迭江山覆灭,通通都不可能再牵绊这样一个通透的人了。
而且他到现在才明白自己之前那些荒谬不孝的想法并非凭空而生。他毕竟是离萱后最近的人,所以迷惑时最该询问的其实不是表象,潜意识早就帮人作出了最正确的判断。
萱后确实是自己离宫的,而且就信上的语气态度来看,这个想法已经盘旋在她脑海里许久了。靳安殿发生事变,不过是一场顺水推舟的导火索。
那么,南月呢。
因藏匿太后为名被他囚禁在冷宫的南月呢。
完颜旻在一场盛雪中安静地坐着,雪水浸湿了衣襟,脑子里不住地回放着南清云早前愤愤说过的话:“而且我相信,你说的那些事情,绝对不可能是她做出来的。”
“绝不可能是她做出来的……”
见完颜旻收了信纸,御风以为他会发布什么命令,在一旁恭敬地侯着。不料,完颜旻只是草草收了锦囊,出其不意地道:“去长信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