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天罚
周仁死了。
周雅楠原以为自己会歇斯底里地哭号,扑到周仁的灵柩上去。或者是愤怒地仰起头,高声大叫“周慧”,并且声音中充满了憎恨与愤怒。
但实际上,她也只是稍微有些伤感。毕竟周仁名义上是她的父亲。周雅楠长到这么大,也就香姨娘拿烫伤药的那次让周雅楠感到些许慈爱之情。
周仁有四个女儿。周殷是他唯一疼爱的女儿。
楦姐儿更加对这个父亲没有什么感觉。她看着那几块烧得焦黑的骨头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相关的人。
倒是张氏嚎啕大哭。
楦姐儿等人走光了,气乎乎地朝四面八方各劈了一记手刀。
周雅楠抬起头来:“楦姐儿,父亲是被烧死的,灵魂早就没了。这里他根本来不了的。”
楦姐儿泪眼汪汪:“姐姐,我母亲不是坏人。”
周雅楠便明白了,她使了小巫术,偷听到昨天她跟父亲的谈话。
“我知道。母亲从来没有做过对我不利的事情。”
楦姐儿这才破涕为笑。又暗暗发狠道:“被我知道哪个敢把脏水泼到我母亲头上,我必饶不了他!”
虽然楦姐儿的偷听行为非常不好,周雅楠却想到了另一件事情,也没有多问。
“楦姐儿啊……”周雅楠的笑容很勉强,“我有一种不好的想法。我感觉,我的这些亲人都是被我克死的。”
她伸出双臂,抱住了楦姐儿:“我觉得,是不是因为我们的存在太逆天,所以天谴降下来,我们注定孑然一身。我的母亲是生产我之后去世的。我的亲姐姐难产去世。现在我的父亲也死了。”
楦姐儿脸色惨白,她想到了自己尚怀着身孕的母亲张氏。
娄望舒倒是不以为然:“你这是胡乱联系。你自己吓自己也就算了,干嘛吓我们楦姐儿?没你这么混账的姐姐。”自从她发现楦姐儿巫术了得之后,便每次都偏帮楦姐儿,反而要跟周雅楠抬杠。毕竟周雅楠可没法帮她报仇血恨,楦姐儿却可以。
“少给我来你们唯物主义的一套,你自己都变成鬼了,还不相信么?”
“哼!说不定也只是因为当时的科技水平有所限制,因此无法解释为何会有我这种存在,可不能反过来证明唯物主义的那一套是错的。”娄望舒又开始念叨。
周雅楠不理她,问楦姐儿:“你能请神吗?”
楦姐儿低下头:“我现在还不行。”
“我倒是能把鬼请过来。不过,我觉得天罚面前,无论是神或鬼都不堪一用。”周雅楠打算在张氏临产凶险之时,请神鬼替她护法,代受天谴。
楦姐儿咬了咬嘴唇:“总归得试一试。”她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在母亲生产之前把自己的巫力提高到能够请神的程度。
哪怕她往后在巫术上再无寸进,只要母亲能够活下来就好。
娄望舒问:“你母亲今年几岁?”
“二十五岁。”
“那还好,正是生育的黄金年龄,不会有事的。如果年纪过了三十才是麻烦了。”
周雅楠也想起来,张氏十五岁同父亲订亲,由于父亲守她母亲守了三年,所以是十八岁嫁进来,十九岁生楦姐儿,今年恰好二十五。
楦姐儿像溺水的人看救命稻草一样看向娄望舒。
娄望舒不好意思地笑了:“楦姐儿别这么看着我。我虽然不是正儿八经的妇产科医生,但是基本常识还是有的。”
楦姐儿恳求娄望舒:“望舒姐姐,你一定要帮我的母亲度过这关。我求你了。”她眼里落下泪来。
娄望舒自然不会拒绝她。说实话,连傲气的周雅楦都认可她的医术,她可得意啦。
周氏姐妹请神的请神,请鬼的请鬼,甚至还有一名古代的医师坐镇。周雅楠和楦姐儿原以为即使面对天谴也至少有反抗的能力了。谁能料到,天谴能挡,人祸难防,此是后话。
周仁的母亲郭氏,带着大房四房上京了。
却说这周老太,一共四个儿子。都说为人母者,很难一锅水端平。这周老太也算是偏心的极品了。当年四个儿子到了应该建功立业的时候,周老太为一己私利,把最疼爱的大儿子和小儿子强行留在自己身边,另外两个儿子则出去闯荡了。
这大儿子看见自己的两个弟弟大有出息,自己却为孝所困,如笼中鸟,井中龙,十分抑郁,竟是英年早逝。好在他留下了一个儿子,今年十九岁,据说读书十分用功,大房不至于后继无人。
四儿子是周家的蛀虫。按照周仁的说法,他的四弟本来也是个上进的少年,硬生生被自己的娘剪去了羽翼。从此破罐子破摔,渐渐开始走吃喝嫖赌的纨绔路线,心安理得用着公中的钱。周老太跟他说了一门亲事,他却还是收不住心,往外边走动。周老太马上给他纳了一房丫头。没过多久,新娘子吞了金子死了。好人家的女儿都不愿意说给他。周老太十分无奈,便在那丫头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以后,挑一个好日子把丫头扶正。这样,四房好歹也有正经主母了。
当然,周仁的说法是极其不可信的。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周仁心情好的时候,会跟张氏说起几句。从他片言只语中,张氏总结出来以上这些,讲给周氏姐妹听。
周雅楠听完就立即判定,擒贼先擒王,欲搞定周家大房四房,需得将周老太搞定了。
姐妹俩同时看向正在得意傻笑的娄望舒。
周老太当天晚上就做了一个恶梦。她发现,自己最最疼爱的小儿子,居然不是自己亲生的!周老爷当年养了一个外室,那外室差不多跟她同一时间有孕。周老爷就做主把外室的儿子和她的小儿子换了一换。外室的儿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发觉自己的生母不是她。于是,他骗着周老太分家时,将公中的财产全部送给四房。事后,四房将亲生母亲迎了进来。那女人占了她的位置,穿她的衣服,用她的东西,吃她的燕窝,还把她赶出家门。
周老太跪着求她:“你的儿子已经找到了,那么我的儿子在哪里?”
那女人恶狠狠地说:“你的儿子?你的儿子一岁的时候,就因为料理不当夭折了。这也是你活该,谁让你不许老爷纳人?你若是宽仁的性子,你儿子也不会死。你活该!你活该!”
周老太惊醒了。
她唤了丫头,发现寅时刚过。
她脸色阴沉。
但是周老太的爱子之心是很强烈的。她喝了一杯热茶后,就缓了过来。
她失笑,心想,我也真是老糊涂了,居然做这种梦。幺儿是不是她亲生孩儿,她这个做娘的难道会不知道么?又听闻梦经常是反的。周老太觉得,这才对嘛。哪里还有比自己的幺儿更孝顺的孩子呢?
周四爷一早给周老太请安。他惯是个不正经的,当着周老太的面跟大丫头们打情骂俏。
周老太越看他便觉得越顺眼。儿子嘛,当然还是幺儿好。
周四爷被她看得不自在,邪气一笑:“儿子脸上要被娘看出花来了。”
周老太傻傻笑道:“我的儿啊,你若喜欢这几个丫头,今晚就送到你房里去可好?”
周四爷眼中无喜无悲:“三哥出了事,几天还是要守的。”
他越是这样好似什么都不在意,周老太越是要把自己的好东西全部双手奉上,送给他的小儿子。
当天晚上,这几个丫头便开了脸,洗干净了,送进了四房。
周四爷眼中有雾气。
这么多年了,母亲还是不知道他最想要的是什么。也许她明明知道,却假装糊涂。
脸上却笑嘻嘻道:“最难消受美人恩……”伸手去拉丫头的袖子。
娄望舒一击不得手,回来的时候,面露古怪神色:“我看见那大房的孙子,以我多年的观察经验,一定是你父亲的种。”
“你这污水泼得过分。虽然我知道父亲简直就不是个东西,但是他自二十几年前在京城扎根后,再也未回祖屋,哪来的十几岁的儿子?”
娄望舒嘿嘿两声,不说话。
“你觉得我父亲会跟他的大嫂私通吗?”
娄望舒道:“我可没这么说。”
周雅楠想到了一个可能,惊呼出声:“你是说,那个儿子是我父亲母亲的孩子么?”大伯去得早,很可能没有子嗣。周老太断不会让大房绝后,一定会从族里抱一个孩子养在名下。
于是就把三房的嫡亲孙子抱去大房了。
周雅楠无语。若她是母亲,必然肝肠寸断。
也难怪周仁一直没有回去。据周殷说,父亲母亲琴瑟相和,十分恩爱。父亲可能是世界上对自己的妻子最好的男人了。
周雅楠不能想象那是什么光景。不过她总算明白周仁为何会把两个女儿区别对待了。
在周仁心里,周雅楠的出生与最爱的妻子的死有因果联系。
不过对妻子再好有什么用呢?连自己亲生儿子都保不住。那么,所谓恩爱只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周仁会同意把自己的儿子送去大房,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和二哥对大哥的早逝有责任。他为了消除内心的愧疚和不安,就把儿子送走了。
大伯的死跟母亲根本没有关系。但是周仁的做法,无疑让母亲不得不分担同样的痛苦。
说到底,他还是一个自私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