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半吟

报错
关灯
护眼
65.Chapter 67
书签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订阅正版, 人人有责。  Chapter 05

  第二天清晨,天刚泛起鱼肚白, 阮念初便被房顶上的响动惊醒了。她睁开眼, 有些警惕又有些茫然地盯着天花板。晨光熹微照入室内, 房顶上哐哐窸窣,像有人在走动,灵活利落地翻越。

  阮念初反应过来, 是那个人。这段日子,他不是睡地板,就是睡房顶。

  果然,一个高大人影很快从房顶上一跃而下。她视线跟着人影挪动,看见那人在窗外站了会儿, 不多时,远处有人用高棉语说了些什么, 他淡点头, 脚步声稳稳渐远。

  厉腾一走, 阮念初就跟着起了床, 简单洗漱一番,外面的天便已亮透。

  她没有事情可以干,只好坐在椅子上, 一边摆弄花瓶里的稻花, 一边看着天空发呆。

  她曾经想过和外界联系。但她的手机不知所踪, 又没有其它通讯设备, 只能选择放弃。今天是她被绑到这里的第七日, 在这地方,她有吃,有喝,性命也暂时无虞,但这儿的每分钟每小时,都是对她的精神折磨。

  只有阮念初自己知道,在表面的风平浪静下,她需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支撑到现在。

  她从没有一刻放弃过逃跑。每当这个念头,被彷徨与绝望吞噬时,她都会努力回忆家乡的一切。中国的土地,云城的风,父母斑白的鬓角和喋喋不休的唠叨……

  这里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会过去,也会忘记。

  阮念初五指收拢,攥紧了掌心的稻花。

  中午时,叫托里的少年并未出现。往常,托里送饭的时间都是十二点十分左右,而现在,墙上的时针已指向了一,少年仍不见踪影。

  她有点饿了,接连探首看屋外。最后,接近一点半的时候,是阿新婆婆给她送来了今天的午饭。

  阮念初勾起笑,跟婆婆说谢谢。

  阿新婆婆苍老的面容挂着笑,目光在她身上仔细打量,然后用高棉语说,“你穿这条裙子真是漂亮。”

  阮念初不懂婆婆的话。但见婆婆一直盯着自己,突的,想起什么。她微窘,“哦……这条裙子,之前一直忘了跟你道谢。谢谢你。”

  阿新婆婆笑而不答。

  阮念初怔了下,反应过来,“忘了你听不懂……”稍稍顿住,回忆了一下托里教自己的高棉语,吃力挤出一个高棉语词汇:“谢谢。”说完,指了指身上的纱笼裙。

  阿新摆手,坐在旁边安静笑着,等阮念初吃完,她才收拾好碗筷离开。少年托里始终没有出现。

  大概是有别的事走不开吧。阮念初琢磨着,那时,她丝毫没有多想。

  下午快六点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朝她所在的竹木屋而来,随后便是“砰砰”敲门声。她打开门,外面站着一个陌生少年,圆圆的眼睛黑皮肤,看上去,比托里都还小一些。

  近几日,因为托里的出现,阮念初对这群孩子的印象已大为改观。她微拧眉,用疑惑地眼神看着陌生少年。

  少年神色焦急,一边拿手比划,一边挤出英语单词:“托里……is ill!”

  阮念初心一沉,“……is it serious?”

  少年点头,“Fever……cough……”边说边转身往别处跑,冲她招手,“Come with me!Quick!”

  阮念初静几秒,咬了咬唇道:“Wait.”说完重新进了屋子。

  她走到柜子前,拉开左边最后一个抽屉。一把闪着冷光的伞刀套着刀鞘,静静躺在里头,就是之前图瓦阿公送给Lee的那把。她前天闲来无事打扫了一下屋子,无意间便发现了这把刀。她把刀拿出来,别在腰间的宽腰带里侧,定定神,跟着少年离去。

  *

  少年带着她在营寨里穿行,一言不发。天色渐暗,渐渐的,周围几乎再看不见其他人。

  阮念初蹙眉,隐约意识到不对劲,站定不再往前,用英语道:“Where is 托里?”

  少年回过头来看她,咧嘴笑,没有说话。阮念初被孩子的笑容弄得心里发毛,转身想跑,不料却撞上一堵厚实的人墙。

  是一个体型壮硕的男人,除他外,周围还有四五个。阮念初看见这些人,脸色骤冷,心也沉到谷底。这些脸孔面目狰狞,相当符合败类这个词。

  领头的也在笑,满口黄牙看得阮念初作呕。他招手,少年跑过去,从胖子那儿得到了一张美钞,然后便兴高采烈地跑开了。

  阮念初知道自己下了套。她站在原地没有动,强自镇定,想着脱身之法。

  领头的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然后就伸手抓住她。她没挣,反而笑了笑,故作扭捏地拂开胖子的手,轻推他一把。胖子见她这模样,以为她不准备反抗,手上力道稍有放松。

  趁这功夫,阮念初挣脱他拔腿就跑。

  “Fuck!”男人懊恼,低咒了声,三两步就飞快窜上去。其余人也一拥而上,短短几秒就把阮念初扯了回来,摁倒在地。

  她惊声尖叫,“刺啦”一声,纱笼过肩的布料被扯烂大半。暮色中,雪白皮肤上是两条锁骨,清晰分明,线条柔美。

  “厉哥真他妈小气,这么漂亮的妞,自己一个人霸占。”男人们说着高棉语,笑容猥琐,“呵,总算让咱们逮着机会了。”

  阮念初红了眼,咬紧牙关去摸腰上的刀。刚碰到,一个声音从很近的上方传来。

  “放开她。”音色极低,调子冷得入骨。

  不知怎么的,阮念初听见这个声音,霎时一松,浑身力气都像被抽了个干净。

  领头的动作一下就僵住了。后颈上凉悠悠的,有利器抵在上头。他脸发白,松开双手举高,悻悻挤出个笑容来,“……厉哥,一个妞而已,至于跟兄弟动家伙么。”

  厉腾说:“少他妈废话。”

  几个男人不敢再乱来,也跟着退到一边,阮念初脸上泪痕遍布,低着头,攥紧衣服站起身,白色的纱笼上全是泥土和污渍,看上去狼狈不堪。

  厉腾视线落在她身上,眉拧着一个结,“受伤没有?”

  阮念初摇了摇头。

  领头的男人心里在打鼓,咬咬牙,缓慢转过身来,瞥了眼厉腾手上的刀,一笑,“哥,咱们是自家兄弟,出生入死多少年,你总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要我的命吧?你要真动我,阿公怕是要不高兴的。”

  厉腾淡嗤了声,没有说话。

  领头的以为将他唬住,一喜,也没那么怕了,优哉游哉道:“厉哥,大家都是给阿公办事的人,碰你的女人是我不对,我道歉,行了吧。”手抵着刀尖,缓慢往外推,“你也别那么生气,咱们出来混,凡事得留一线……”

  之后的数秒钟,阮念初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只听见,那个男人话还没说完,取而代之的便是一阵嚎叫,杀猪似的,凄厉又可怖。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

  那个男人捂着右手蜷在地上,血顺着左手指缝往外流,他像是痛到极点,脸上已经没有丝毫血色。周围的人噤若寒蝉,眼睁睁看着,没一个敢上去扶。

  厉腾手里的刀还在滴血。他弯腰,贴近那个几乎昏死过去的男人,笑容残忍而阴沉,狠声道:“这回是给阿公面子。再打她的主意,老子剐了你。”

  说完一回身,将好对上阮念初的眼睛。她怔怔盯着他,乌亮的瞳孔里惊惧交织。

  厉腾脸色冷漠,把玩着手里的刀从她身旁走过去,只撂下一句话,“挺晚了。跟我回去。”

  “……”阮念初抿唇,看了眼地上那截断指,又看了眼那道匪气冲天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从来没认识过这个人。

  *

  白纱笼被扯坏了,阮念初换下纱笼,拿湿毛巾把自己里里外外都擦了一遍,才换上她之前穿的衣服。T恤短裤,阿新婆婆帮她洗净晾干了,有种皂角的清香味。

  走出房间,Lee果然又坐在房顶,拿抹布揩拭着他的刀。

  阮念初仰着头,沉默地看着他手里的刀,静默半刻,然后深吸一口气吐出来,喊他的名字:“Lee.”

  他垂眸。月光照亮姑娘的颊,白白的,透着很浅的粉色,一双眼睛格外清亮。

  他说:“有事?”

  她问:“有兴趣聊一聊么?”

  厉腾挑了下眉毛,不置可否,半刻,倾身朝她伸出一只手,摊开。掌心宽大,结着一层厚厚的硬茧,五根指头很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

  阮念初不明白,“……做什么?”

  厉腾瞥了眼屋顶,很冷淡,“你自己能爬上来?”

  “……”她无语,数秒钟后,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根破板凳,站上去,踮起脚,双手用力捏住他的手。动作呆,身形也不协调,他看了觉得好笑,嗤了声,把她的手松开。

  阮念初一怔,还没回过神,厉腾一双大手已穿过她腋下,握住两边细软的肩,一用力,直接把她提了上来。

  她眸光微闪,窘迫,两颊顿时爬上一丝红云。

  这个动作令两人的距离有刹那极尽。厉腾侧头,呼出的气息若有似无拂过她耳垂。他语气很淡,“够笨的。”

  阮念初:“……”

  他很快把她放开,视线回到手里的刀上,拿布有一搭没一搭地揩拭,“说吧,你想聊点儿什么。”

  她皱眉,挪了挪,让自己和他离得更远,迟疑了会儿才低声道:“……你帮了我好几次。谢谢。”

  厉腾说:“不用。”

  “我叫阮念初。”出于礼貌,她先介绍自己,“你呢?”

  厉腾看她一眼,“你不是知道么。”

  她微蹙眉,“Lee?”

  他点燃一根烟,静默数秒,说了两个字:“厉腾。”

  厉腾。阮念初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点点头,又犹豫半刻,道,“其实,我今天是想问你一件事情。”

  他回应的态度冷淡,“嗯。”

  “你手上拿的伞刀,”阮念初伸手指了指,“是阿公之前送你的那把?”

  厉腾面无表情,无意识地摩挲刀身,指尖缓慢拂过上面的雕刻字样,没什么语气地应:“嗯。”

  “……那,”阮念初静了静,半刻,她在腰间摸索一阵,然后抬眸。直直看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这把又是怎么回事?”

  厉腾低头,半眯眼,瞳孔有一瞬的收缩。

  他手里和她手里,分别躺着两把一模一样的99式空降兵伞刀,刀身上“中国空军”四个字,在月色下清晰无比。

  精英和他的现任创造幸福生活去了。

  她这个前任又恢复单身。

  得知女儿被劈腿的事后,阮父阮母雷霆震怒,找上精英的父母讨说法。精英的家庭是书香世家,精英的父母也都是教授级人物,对于儿子劈腿的事,二老脸上无光,只能一个劲儿地跟阮父阮母道歉。

  遗憾的是,对方诚恳的致歉没能让阮父阮母消气。两个家庭的友谊就这么翻了船。

  阮母心疼女儿,一面咒骂精英是负心汉,一面张罗女儿的下一次相亲。

  阮念初由着阮母去。

  失恋后的日子,逍遥自在,实在是快乐,她甚至呼朋唤友搞了个趴来庆祝。朋友们本抱着劝慰开导的心理来,结果见她嬉皮笑脸没事人的样子,全都无语了。

  乔雨霏骂她,“有病吧你?居然还让那个小三好好养胎?换成我,一巴掌抽那俩贱人脸上去。”

  阮念初专注玩儿着手游,眼也不抬:“我又不生气,干嘛打人。”

  乔雨霏不可思议:“喂,你男朋友劈腿,小三都跑你眼皮子低下嚣张了你还不生气?你脑子是不是缺根弦?”

  这话倒是引起了阮念初的思考。她动作顿住,想了想才说,“有这个可能。”

  “……”乔雨霏这下彻底不说话了。再聊几句,她怕自己要被这女人气死。

  生活一切照旧。

  阮母继续在朋友圈里替阮念初物色相亲对象,阮念初继续在享受单身的同时,上班当咸鱼。

  她的工作单位,是阮父托关系牵线,再由她自己考进去的——云城某军区下辖的演出团,她是里面的一名普通签约演员,无军籍,不享受军人待遇。她的工作内容也很简单,除了每年固定的百场慰问演出外,其他时间都是在排练节目。

  演出团待遇稳定,福利好,阮念初一待就是四年。这期间,和她一起考入的几个签约演员,一半已经转正,另一半奋斗在转正的路上,唯有她是个不思进取的例外。

  有关系近的同事看不过眼,劝她,“你天生是副唱歌的嗓子,基本功扎实,模样也好。那些不如你的都有军籍了,你可上点儿心吧。”

  阮念初对同事的话不以为意。她在十九岁那年死过一次,劫后重生,对生活的看法难免和常人不一样。

  活很容易,生活很难。

  她目前这样的生活状态已经够好了。懒惯的人,凡事不想费脑也不想太累,这样挺不错的。可生活的艰难与奇妙之处却在于,它善于在一片风平浪静中,制造出突然的波澜。
书签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