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唱诗
如今金穗城的地标当然是双子尖塔。那两根入云的高耸之塔如同鸡中之鹤，其高绝脱俗的气质，与匍匐于它脚下的同类们截然不同。但如果将时间向前倒推几百年，那双子尖塔不过只是黄沙和污泥，那时候金穗城的代言人，只会是高文眼前这座教堂。
晨风从翡翠河河面吹来，带着清凉爽快的水汽，将高文干燥的脸颊打湿。他在生命之源药剂店消磨了一整晚，最终看到了一张笑脸和几滴黑莲花浸出液。于是满意的离开药剂店，开始了自己新的一天。
现在时间还很早，街上只有些做早点的小贩，做的也都是一些揉面生火摆放桌椅的准备工作，还要过十几分钟，这座人口众多的雄城才会彻底醒来。
而负责叫醒它的，就是面前这座金穗大教堂了。
这座教堂看着有些奇怪，中间的钟楼很高，正面一个窗子也没有，是一整面光秃秃的白墙，白的很突兀，让人总觉得应该刷点什么上去，不然就太单调了。
当年建造这座教堂时，上面当然是印有东西的：顶端是神的画像，下面是神的名字。不过后来王权战胜了神权，神便丢失了这些，不再拥有具体的面孔和姓名，由一个具有人格的“超人”，晋升成了一个空洞的虚构概念，由“人格神”变成了“自然神”。在盖亚大陆的每个国家中，为神塑像和为神取名都是顶格的重罪，比叛国更加严重。
假设神有一个具体而统一的名字，那凡人就可以通过一个通神仪式窃取这份信仰之力，事实上，神权时代的教皇们都是这么做的，不过他们都不认为这是窃取，他们认为自己便是神在人间的化身。但如果神无像无名，这种事从理论上便不可能发生。
金穗大教堂的外墙原本也不是白色的。在王权战争中，战斗在每一座教堂中展开，眼前的这座里就曾爆发过一场足以载入史书的拉锯战，在战争中，这座教堂付之一炬。后来重建时为了掩盖内外的焦痕，这才将它彻底刷白。
教堂的门开着，一个看不出年纪的老修女正在门前洒水扫地，门内传来幽幽唱诗声。
人类王国内的教堂结构大抵相似，如果从天空俯视，将那高高的钟楼也看作平面上的一点，那整座讲堂就是一个长长的“十”字。教堂的大门设在十字的底部，信徒首先要穿过一道幽暗狭长的走廊，然后便会来到位于十字平面中心的圣坛，此时信徒膜拜与畏惧的心理便会达到顶峰。在圣坛处，是横向展开的双臂，左臂是忏悔室，右臂是唱诗厅。
忏悔室也是募捐室，自从废除宗教税之后，这里就是教堂的唯一经济来源。富人们在逼仄的小隔间里进行忏悔之后，还要根据自己罪行的大小购买相应金额的赎罪券。
至于唱诗厅，它同时也肩负着另一个更重要的用途，高文也为此而来。
走进教堂大门，首先就是那条长廊，刻意不用魔法光源，而是只用无烟蜡烛照明。两侧一扇窗也没有，在烛光之下，高文的影子随着脚步声规律变换着。越接近十字中心的圣坛，一种特殊的香味就越浓，这种气味在别处绝对闻不到。
走近圣坛，只见圣坛后站着一位苍老的穿红衣的神职人员，他正在摆弄一个熏香壶。
他左手边是一个打开的小袋子，袋子里是一种名叫“圣灵草”的香料。这种香料只产于大陆西边的一条山谷中，虽然产地唯一，但探明储量十分惊人，而且开采难度很低。如果忽略东西方距离遥远，运输不便，那这种香料将会和八角茴香一样，成为寻常人家厨房里的调味料。但教会买下了那条山谷，严格封锁，精心控制每年的开采量，而且一粒也不出售，只供各地的教堂使用。
那神职人员小心的用镊子夹起一点香料，铺放在熏香壶的底部，细心的摇匀。垫上一点木炭，然后再铺放下一层。等装满了半壶，便将它放置在圣坛的右上角，不一会儿，一股浓郁的香气便弥散开来，让整个空间笼罩在神圣的氛围之中。大厅里这还算轻的，忏悔室中的香料味更浓，根据研究，这种气味有助于人打开心扉，彻底忏悔自己的罪行。
高文与他互相点头致意，也不说话，便拐向了右侧，推开一道门，来到了唱诗厅。只一瞬间，高文便被空灵悦耳的歌声包围。
神权年代人们是听不到唱诗声的，根据教义，只有神才有资格聆听它。诗班员需要在严格隔音的房间里唱歌，周围五十米内必须肃清，五十米处需要有失聪者站岗，擅入者视作渎神，杀无赦。
唱诗班一日会唱三次，早上，中午，和晚上各一次。早晚的两次规模较大，由九至十二岁的小姑娘们来唱，她们早上来唱一会儿，然后去学校上学，晚上放学后再来唱晚班。中午的那次规模较小，几人至十几人不等，献唱的都是全职的神职人员，就由之前那位穿红衣的老头儿领唱。
唱诗班从来不缺少听众，绝大部分的听众会安静的听完一天三场，一个月三十天，每天都不会缺席。
唱诗厅形状狭长，诗班员们站在中央献唱，她们将唱诗厅割成了两段。靠近圣坛的，也就是高文站着的这一段是一排排的长椅，另一侧则是一张张的床，大约有几十张的样子，每一张床上都躺着一个人：病人，都是失去意识昏迷不醒的病人。
高文拣了前排座位坐下，目光穿透歌声，在对面的那些床上找到了自己的目标：拉尔夫。
他面色苍白，仿佛还覆着一层薄冰，颈部以下被一床被子盖着，就安静的躺在那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又能不能醒来。高文闭上眼睛，他准备听完下一曲就离开。
也许是因为歌词，也许是因为曲调，也许是因为唱腔，不管因为什么，这些轻灵悦耳的歌声中确实蕴含着魔法。当医学和药剂都束手无策时，这是最后的办法。这里躺着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在听完下一曲之后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唱诗班一曲唱毕，头顶的钟楼敲了八声。就在这钟声的指挥下，金穗城彻底活了过来。高文睁开眼，准备离开，向今天的目的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