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凉秋无眠篇:嫁 二
秋意蝉声唱,夜来我无眠。
他叫秋无眠。
有些人生来感情淡薄,六亲无情,大概说的他。
他生下来满月的时候,前来祝贺的长门客对他父母说,此子性冷如铁,六亲不认,虽为百年难得一见的麒麟之才,然而心机深重,易走极端。
他的父母只听到那“百年难得一见的麒麟之才”,对其他几句不屑一顾,家族荣耀高于一切,能让秋家光耀,其他又算得了什么。
他果然像他们那样的长着,风头和那位注定成为国师的沉瑾难分伯仲,九岁还未踏入修行,便利用王将的轻视之心,将他剖于匕首下。
别人第一次杀人或者恐惧或者心凉或者兴奋,然而,他不过将那件沾染了血的衣服给脱了下来,扔在地上,皱了皱眉。
他不喜欢太过鲜明的颜色,那血色的红染上雪白的锦缎,让他觉得脏,所以后来,他便独爱玄衣了。
他不爱太过鲜明的颜色,但是却不知道,他的一生,注定被那鲜明的颜色所牵绊。
第一次见到那个小丫头的时候,十三岁,八岁的小丫头因为营养不良,看起来不过五六岁身高,向来冷心冷性的他本来不准备管闲事,但是看着她拿着狗尾巴草,那毛茸茸的草尖拂过她的鼻头,明明痒的想打喷嚏,但是却死死忍住,眼泪都憋出来了。
他忽然觉得,有点好玩。
一念之差,他救下了这个丑丫头。
那个时候,他以为这样环境下活着的孩子,应该是自卑懦弱的,然而却不知道,这个小丫头,心比天高,仿佛是怎么踩都踩不死的野草,风一吹便蓬勃生长起来。
她母胎里带了毒,生长缓慢,相貌丑陋,然而却无比自信,总是觉得自己有一天会长成一个绝世美人,会有一个无双的公子前来娶她。
他没见过这么不害臊的小丫头。
她默默的藏着自己的小包袱,以为他不知道,将她藏起来的糖果塞在里面,将小人书塞在里面,甚至不知道从哪里摸来了一盒胭脂,也偷偷塞在里面,仿佛有一天,她就准备带着这些她珍藏的小东西飞奔天涯。
她似乎一点都不知道长得很丑,黑黑的皮肤,上面凹凸不平,她还趁着他不注意抹了胭脂,故意在他面前蹦蹦跳跳,仿佛认为自己很好看。
他想笑,却冷着脸,将桌上的仕女画册扔给她。
他本意就是让她羞愧,然而那小丫头却坐在地上,翻开了最好看的一幅,满意的点头:“以后我要长成这个模样。”
他倒是无话可说。
他的父母不希望他被任何的感情牵绊,秋家之人向来自私,即便见惯阴暗如他也不由不齿,他深切的知道,自己不过是秋家的一个工具,一个光耀门楣的工具,所以一旦发现他有软肋,便会剔除这个软肋。
所以,他待她一向算不得好。
他对她很冷,经常拿戒尺打她手板心,不会对她说什么好话,但是她却那样向阳的长着,自在快乐,充满幻想,蓬勃生机,仿佛热烈的阳光当头泼下。
常常有人对他下毒,他浑不在意,这些伎俩真当他的眼睛瞎了吗?
只是,他可以借故去帮那个小丫头解毒,毒在她身体多年,毒去如抽丝,他去拜访老医师,医师说要一段一段的剔除,所以每次药用完了,他便又借故她被下毒了给她吃药。
他不告诉她原委,也没有人猜到,他希望那个小丫头活下去,如她所想,长成个大美人。
那个小丫头呀,依然很丑,但是在慢慢长高,老是想爬墙对着墙外路过的少年郎不害臊的唱情歌,她在太阳下被罚站也能站着站着开始笑,然后开始自言自语和太阳打招呼。
他在没人看到的时候,总会勾起唇角。
他对戚氏根本没有什么印象,年前的时候和宋国战了一场,意外救下了戚家的夫人小姐,后来不知道怎么传成了他和戚氏在战场定情,但是他实在连戚氏是什么样子都想不起来。
直到她来到华城,说是要报答恩情,他不感兴趣,然而他的父母却似乎对这桩婚事很满意,毕竟,戚氏父母在边塞,有着掌控五十万大兵的实权,而他们秋家,刚好在边塞那片,少一个助力。
于是戚氏被安排在秋家别院小住。
他知道那丫头又准备包袱在逃跑,于是他便故意在戚氏面前表现的宛如一个温润如玉的公子,想看看这丫头的反应,但是到了最后,还是他坐在树下,等着她跳下来。
他知道他怕毛毛虫,怕打雷,喜欢吃糖,喜欢吹嘘以后自己会长得很漂亮。
他将她在外面罚站。
打雷的时候她吓得扑入他的怀里,紧紧的抱住他。
她一向知道他不喜欢被人触碰,所以和他一起虽然叫着哥哥,却很识相的不会亲昵他,但是那一刻,她扑上来,叫他“哥哥”的时候,他有瞬间的愣神,心里仿佛漏了一块,然后被她堵住。
一种奇异的念头浮起在他的脑海,他想要抱住她。
就这么抱着,让她在自己怀里,没有任何的风雨可以侵染她。
他一生冷漠克制,无人可亲,但是此刻,他知道,自己有了一个软肋,不想剔除的软肋。
第二日,他略微用了一个小计策,无意间让人透露秋家家主娶妻的规矩,秋家家主必须娶自己不爱之人,若不是,其妻便会受到残酷的刑法。果不其然过了两日,戚氏匆匆告别,再也不谈婚事。
他又一个人冷情冷性的活着,身边只有那样一个她。
时间就这样慢慢的过去。
那一年,他二十岁,她十五岁。
她身上的毒开始渐渐消退,肌肤仿佛剥了一层壳一样,黑色退去,肌肤光滑,整个人仿佛被蒙尘的明珠美玉被擦拭干净,袒露在阳光下,夺人的美丽,她也开始抽条,她不如其他人袅娜纤细,却有一种健康活泼的美丽,毕竟一个整天翻墙骑马唱歌的丫头,实在不适合弱柳扶风的风姿。
她高兴的在他的身边转悠,无时无刻的不炫耀自己的美丽,她更加自信了:“哥哥哥哥!听说今年的状元郎丰神俊朗,你妹妹我想去瞅瞅他配不配得上我!”
她穿着五色百褶裙,简直像是一只自恋的花孔雀。
他略微抬起眼,冷淡中带着嫌弃,道:“今年状元郎已经成为周太傅家女婿,周太傅的女儿四书五经无一不通,一手好琴和那位状元郎在楼内楼外琴瑟和鸣定情,你会琴吗?”
少女抖了抖,她梗着脖子:“我不会!不会又怎样!我长得好看!”
他冷嗤一声:“没有人会喜欢一包草的绣花枕头。”
少女张张嘴,气呼呼的开口:“绣花枕头怎么了?我才看不上他呢!我要找一个长得最最好看的郎君!长得好看的我才嫁!我就要绣花枕头!”
她说完,又托腮在他面前,睁着一双乌黑闪亮的眼睛看着他:“哥哥,哥哥,你要帮我找一个长得最好看的少年郎哦,我要嫁给他!”
她笑着,璀璨明亮,他似乎有些被晃花了眼睛。
他垂下了眼眸,拿着笔写着奏折,冷冷淡淡的道:“没人要你的。”
少女叉腰:“哼!没人要我!我长得这样好看,怎么会没人要我?我自己去找!”
她转身,五色的百褶裙扬起一个弧度,扫过他的眼。
他看着她欢快的出门,唱着歌,迈着轻快的步子,仿佛一只美丽的蝴蝶。
他有些愣神。
他不希望她嫁出去,他不喜欢她为其他人穿上火红的嫁衣,他不希望,她对着别人那样欢快的笑。
再好看的人,都不行。
他一手护着的掌中花,细心呵护,让她璀璨绽放,到头来,舍不得让别人摘取,便是看一眼都不能。
他放下笔,闭上眼。
他只希望能看着她久一点,再久一点,久到这个世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可是,根本没有时间留给他。
半月后,一人上来提亲,那人是年少将军,夺目仿佛一把热烈的火。
他叫殷凤离,色入春晓之花,姿容无双。
他对她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