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海家

  住在精灵岛上第1764号树屋的达天-比尔金尼先生最近显然遇上了烦心事。他郁郁寡欢的坐在树屋里，思考着明天那件事情的应对办法，然后一遍又一遍的修改他的逃跑计划。那本破旧的《马丁内斯航海记》已经被合上——他现在可没有心情去看它。

  半个月前他被告知，成人日那天，会有人把他带去人类世界。作为精灵族不详的象征，被所有精灵所唾弃的半精灵——成人日，也就意味着悲惨的开始。更何况，他只有四分之一精灵的血统——据说他的母亲也是一名悲惨的半精灵，在生下他之后就被他那该死的人类父亲给带走了。

  “逃跑计划得提前，必须得提前到今晚。我绝不会跟着一个不知来历的家伙走掉。”他喃喃自语，把眼前那本旧书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的颠腾。

  “噢不，达天先生，你能跑到哪。”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梁顶上冒出来，“要逃跑，至少你得先有艘船吧。”

  古德猫宁小姐从梁顶上轻轻跳下来，优雅的走到达天面前。此时梁顶上有微尘散落到她身上，不过这对古德猫宁小姐那银灰色的毛皮完全没有任何影响。

  没错，古德猫宁小姐是一只漂亮的银渐层短毛猫。从达天记事起，这只小猫就一直跟随着他。没人说的清它从哪儿来，更没人知道为什么这只猫会说话。或许是精灵族大长老赋予了她说话的能力吧。

  “早上好，古德猫宁小姐。”达天问候道，他把屁股往椅子边缘挪动三分，腾出一块小小的位置来。

  “你看起来并不好。”古德猫宁小姐嘲笑着，轻盈的跳上椅子，盘着身子趴起来。

  “糟糕透顶。”达天咂咂嘴，“明天就要和那个人走了。”

  “那可多好，这样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这不就是你梦寐以求的事情吗？”古德猫宁小姐张嘴打个呵欠，懒洋洋的说道。

  “离开和驱逐可是有本质上的区别。”达天瞟一眼旁边，压低声音说：“我只想一个人逃掉。”

  “得带上我。”古德猫宁小姐插嘴道。

  “对，带上你。”达天说，“可那个该死的人类，打乱了我的计划。”

  “我也是人类。”古德猫宁郑重其事的说。

  “你是只猫，古德猫宁小姐。”达天再次纠正道。

  “我的意思是，我原先或许也是人类。”古德猫宁小姐说。

  “如果是根据阿特金斯长老的六道论，你前生肯定是个人类。但如果是根据人类的轮回规则，那么你就只有一部分可能性是人类了。”达天说。

  “噢—精灵和人类两边的书籍你都看了不少嘛。”古德猫宁小姐心不在焉的说道。

  “这些年我可都没有白费。阿特金斯长老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上不少人类的著作。”达天得意的说。他的眼神瞥向角落木架上那堆叠成小山的图书—里边既有人类的也有精灵的著作。

  “我想做个人类。”古德猫宁小姐说。

  “做精灵也不错。”达天说。虽然他只有四分之一的精灵血统，并且也完全没有精灵的模样，可是在他的潜意识里，仍然认为自己也是精灵族的一份子。

  “反正你是精灵也是人类，这样也不错。”古德猫宁小姐说，她从椅子上跳下来，蹲坐在木地板上，抬头望着达天。

  “古德猫宁小姐，我们今天就不要再重复这个话题了好吗？”那只小猫的话激怒了达天，他掰着手指佯装数道，“这已经是你这个月第十七次提到这个话题了。”

  “你也是这个月第十三次提到明天那件事了。呵呵呵，看来你已经对我厌烦了。”古德猫宁小姐冷冷的说，“反正你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厌烦。”说完，她立起身子，迈起小碎步，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哎，又闹脾气。”达天哭笑不得，转身拿起他的灰色马甲披在在身上，赶紧追了出去。

  ###

  清晨的精灵岛上弥漫着乳白色的雾气，破碎的阳光如同金粉般的洒在空气中，在挂满透明露珠的嫩叶上划下了新一天的痕迹。

  达天跑出他的树屋，沿着蜿蜒在粗壮树干上的木梯一路往下。走到地面后，他四下环顾，却已经见不着古德猫宁小姐的身影。

  他沿着长满青苔的碎石小道一路走，一路轻声呼唤古德猫宁小姐。上次她离家出走，竟跑到了精灵禁地旁，多亏阿特金斯长老的帮助，才化险为夷。

  “古德猫宁小姐——”达天压低声音呼唤着。此时的精灵岛上一片静谧，精灵们都在沉睡中。一般直到正午，这些安逸的家伙才会陆续起床，开始新一天的生活。

  “达天先生……”这时，达天身后传来一个软绵绵的声音。达天回过头，是丽芙小姐。那个半精灵小妞光着雪白的脚丫站在他身后。她那如同新月般细长的眼睛向下垂着，不敢与他对视。

  “你好，丽芙小姐。”达天看到来人，愉快的向她问好。眼前这个小妞，恐怕是他在岛上最亲近的人了——作为岛上两个同病相怜的异类，互相陪伴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丽芙小姐，和达天一样，从小就被父母抛弃，甚至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从小他们就在精灵族人们异样的眼光中长大。只是让人奇怪的是，丽芙小姐的成人日距今已经过去两年，可她却一直留在精灵岛没被驱逐出去。当然，这对于达天而言可是高兴的事儿。但对于其他精灵而言，也就难免惹来非议。不过对于大长老的安排，族人们可不敢反对。

  “大长老……让你过去一趟。”丽芙轻声说道。她的脸颊上微微泛起粉红色。

  “你说什么？”达天没听清楚，森林里树叶的沙沙声盖过了丽芙小姐那羞怯的声音。

  “大长老让你过去一趟——”丽芙闭起眼，鼓足勇气大声说。

  “谁呀?！”两人头顶的树屋上，传来一个不悦的声音——打扰精灵的美觉可是很不礼貌的事情。

  丽芙小姐听到头顶精灵的抱怨，脸颊瞬间涨成了粉红色，她抱歉的捂起嘴巴，也不等达天回话，转身一溜烟儿消失在森林的茫茫白雾中。

  “这个傻子，总是那么胆小。”达天好笑的看着丽芙跑进那圈白雾。

  不过很快，他的笑容褪去——大长老要找自己，恐怕不是什么好事。精灵族那该死的传统，真的应该好好改改了。

  胡思乱想间，他暂时把找古德猫宁小姐的事情抛到脑后，朝森林中央那颗最古老的大树走去。

  “720号—612号—”达天抬头数着顶上树屋门前插着的小木牌。

  精灵们的树屋建造得很有规律，仿佛一个螺旋—以茂名古树为中心，以12为单位，最内圈是12位精灵长老的居所，再往外一圈则是24，第三圈48，以此类推。

  一路疾行，达天走到茂名古树跟前——这是精灵岛最古老最高大的树木，传说已经存在上千年。这里是精灵岛的中心，也是精灵岛历代大长老的居所。

  来到树下，整个天地都变得阴暗起来。阳光穿不透厚重的枝叶，只能在树前留下浓稠的白雾，树叶上的寒露无法蒸发，使空气变得又湿又冷。

  达天站在树下，感到寒意刺骨，不得不把他袍子腰上的系带拉紧几分，以便保暖。他顺着盘旋在树干上的老旧木梯，一步步走上去。

  他气喘吁吁的来到那个乳白色的树屋前，轻轻叩响门板。

  “请进，达天先生。”屋内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得到主人的允许后，他吱呀一声推开门走进去。树屋里，壁炉里的焰火正扑扑作响，随着门外冷风的涌入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屋子的正中间摆放着一个雕刻着淡绿色花纹的竖琴，一个穿着白色灯笼袖长裙的女精灵正站在竖琴旁边淡淡的看着他——那就是精灵岛第十五代大长老——希娜丽长老。

  “您好，希娜丽长老。”达天慢步走到大长老跟前，微微躬下身子，以示尊敬。

  “达天先生。”希娜丽长老缓慢的拉长音调，“明天就是你的成人日了。”

  “是的。就是明天。”

  “按照精灵族的规矩，成年的精灵必须迎娶族内一名女性精灵作为妻子，繁衍下一代。”

  “大长老阁下——我不太明白。”达天不解的回答道。精灵族这条规矩显然与他毫无关系。

  “那我就直说吧，达天先生。”希娜丽看着他的眼睛说，“我希望你能迎娶丽芙小姐。”

  “为，为什么？”这个突然而来的消息，让达天表情瞬间凝固起来。

  “因为你们两个都会被驱逐出岛——不过你很幸运达天先生，有人愿意带你到人类世界。可是，丽芙小姐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如果她不能和你结婚，那个人不愿带她走，那么明天她将被送上前往皮尔拉弗斯的商船，至于下一站会到哪儿，那可就不得而知了。

  “可是我——”达天欲言又止。

  “当然，你也可以拒绝。”希娜丽说，“我也仅仅是希望精灵的骨肉不至于落到如此悲惨的境地。”

  “不过——”希娜丽的语气变得冰冷。“如果你拒绝，那么我对你的友善也就到此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