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丑儿
朢(wang)虚大陆有个地方叫做东白原,被誉为十八大福地之一,居住着很多有名的修真家族。
这里依山傍水,风景旖旎,翠绿的山谷中散落着大大小小的村庄,间或可见院墙高巍、占地广阔,用青砖黑瓦建成的院落,多半属于历史悠久的修真家族。
所谓修真家族,区别于四宗十三派,并非开坛清修的法门,而是族内经常诞生祖窍有光的修真者,同时历史上出过六候以上升仙者的家族。
东白原的金家,就是这样的修真家族。
正月初三,是金家祭拜祖祠的日子。
每年这一天,金氏上下一百多口不分老幼,都要聚集在大宅祠堂中,用整天的工夫叩头、拜祭,晚上还要举行宴会。有些时候,宴席还会邀请方圆百里的乡绅俗人,往往能持续好多天,是一年中最为重要的事情。
所以天不亮,丫鬟们就挤在后院水井旁,争先恐后为各房主子准备好洗漱用水。
相传这口井,是百年前成功升仙的金家先人,在飞升之时足尖跺地所成,井水清澈甘甜,经年不枯,被金家人奉为圣物,只有在祭祀这一天才打开井盖汲水沐浴。
“怎么才来啊?!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主房丫鬟提着装满水的木桶,刚从人群中挤出来,就见一个新来的丫鬟急急忙忙跑进后院,边跑边提鞋,头发都还没梳好:
“对不起,姚姐!我这就去打水…!”
“拿好木桶在这里排队!等前面的人装满水了你再去!”
姚姐不耐烦的抓着她的胳膊,让她在人群后面站好,一边帮她整理头发:“小崔,念在咱俩有亲戚关系,我才拜托总管将你招进府里听差,你若丢我的脸,就赶紧回家种地去!”
“姐,我错了!以后一定打足了精神,绝对会好好干的!”
小崔连忙陪着笑脸巴结道:“能够到金家来听差,我爹都说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姐你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给你盖座生祠都不够,怎么会叫你丢脸啊?!”
姚姐闻言,心里美滋滋的,脸上还是绷着,白了她一眼,正想说什么,却在人群里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连忙拽拽自己表妹的手,压低声音道:
“你看清前面那个孩子…看到没有?好好记住她的样子,以后见了绕着走!”
小崔听她语气凝重,连忙伸长脖子张望——就见排队汲水的丫鬟里,混着个约莫八九岁的女孩,她长得十分瘦弱,留着很长的刘海,遮住半张脸,提着木桶站在那里,也不与人说话,显得十分安静。
“那孩子是什么人?看穿戴不像是丫鬟啊…”
“她名叫韩丑儿,严格说起来,非但不是丫鬟,还是堂堂正正的表小姐呢!”
“表小姐?!”
看着小崔惊讶的表情,姚姐点点头,低声跟她咬耳朵:
“她娘就是金先生的亲妹妹,金家嫡系的血脉,按理说身份高着呢!只可惜,她娘早年跟人私奔离家,弄得身败名裂,算是金家不愿外传的一大丑事。”
她所说的金先生,就是如今执掌金家的大家长金圣道。
小崔似懂非懂歪着头,眯起眼睛看着在井边吃力打水的小女孩:“可是…姐,即便是那样,她们母女也还算是金家血脉,堂堂表小姐怎么会沦落到干粗活的地步呢?”
“嘘!小声点!…你这个乡下的土包子,哪里知道这里面的门道啊!金小姐倘若只是跟个俗人,或者普通修道之人跑了,那么金家为了息事宁人,多半会默许他们的婚事,哪里会搞到满城风雨的地步?只不过啊,金小姐的那位夫君,可并非寻常人…”
“不是常人?!那是什么人呢?”
小崔的八卦之心被彻底点燃,拖着表姐急切的问道。
姚姐看天色尚早,也就不着急回去,伏在她耳边继续道:“很多年前四宗十三派围剿邪教的事情,你总是听说过吧?”
“听说过!茶楼的说书先生都经常讲,冥灵门的掌门宗师宋濂青不就是死在那场打斗中吗?”
“没错,宋宗师中了邪教魔头纥骨鸠的奸计,不幸殒身,但钵池法宗那日全军覆没,也算是为世间除了一害!”
“但是,这又跟金小姐的夫君有什么关系呢?”
“关系可大着去了!与金小姐私奔的那个男人,正是魔头纥骨鸠座下首徒韩志子!也就是韩丑儿的亲爹!围攻钵池法宗那天,刚巧是金小姐临盆之日,生下韩丑儿后,两夫妻就死在混战之中,金先生见她孤儿可怜,才抱回来抚养的!”
“原来如此…”
小崔连连点头,不禁撇撇嘴:“金先生真是宅心仁厚,愿意收养这种来路不正的小崽子,她身上可是流着邪教中人的血脉呀。”
“谁说不是呢。赶巧那会长公子不幸夭折,金先生就把她给大夫人照顾,一来缓解夫人的丧子之痛,二来,也叫襁褓里的婴孩不至于饿死…现在看来,金先生真是太善良了。”
姚姐冷冷的看着那女孩打好水,提着沉重的木桶艰难转身,脸色阴沉的说道:
“这种浑身带着不祥之气的孩子,迟早会给金家招来厄运的。与其让她负责照顾大夫人的起居,还不如早早将她扫地出门,省得祸害无辜。”
听表姐这么说,小崔连忙频频点头,却在看清那女孩面容的时候,吓得差点叫出来。
韩丑儿被刘海遮蔽的左半张脸,有片非常严重的烧伤,虽是旧伤疤,却皮肉纠结,看上去触目惊心。
走过她们身边的时候,她抬眼看了下,黝黑的眸子说不出有什么表情,却叫人心生阴冷。
说句实在话,这孩子确实不怎么讨人喜欢。
韩丑儿自己也知道。
从记事开始,就不停有人告诉她,要感激金家收留之恩,要竭尽所能报答金家,要为自己身上流淌的肮脏之血、还有那素未谋面的双亲犯下的罪孽忏悔一生…
就算是那个名义上是她抚养者的金夫人,由于自己的儿子幼年夭折,精神上受了刺激,一时清醒一时糊涂,犯病的时候,将她抱在怀里一刻都不愿分开,稍微清醒些,就往死里打她,哭喊着要自己的孩子,不要这个丑八怪…
韩丑儿四岁以后,就开始被安排照料金夫人,无论是洗衣叠被、扫地打水,什么样的粗活都得干,却不能像其他金家孩子一样,上私塾读书认字,也没有锦衣玉食,只能够和丫鬟同吃同住。
对了,她还是要挨打,身上从来没有不带伤的时候。
有一次,金夫人将她的一缕头发连头皮拽了下来,当时便血流如注,现在还秃着一块,让她丑上加丑。
所以,韩丑儿从来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需要感恩的,也不清楚,到底有什么好忏悔的。
她提着几乎等同自己体重的木桶,摇摇晃晃回到金夫人居住的跨院,放下水桶,整理了下衣服,这才走到厢房门口,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门扉:
“舅母,水打来了。您若醒了,我就去叫丫鬟进来伺候您洗漱更衣。”
门内没有动静,她又敲了敲。
却还是没有声音。
韩丑儿有些不祥的预感,她大着胆子推开门走了进去。
厢房大梁上,用白绫吊着一个女人,脸色发青、眼球突出,舌头勒在唇齿间,早已死去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