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天劫

  一阵吵杂声惊醒了她。

  韩灵肃睁开眼睛，面前是洞真墟宅邸的平棋屋顶，过了好一会，她才意识到并非做梦，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猛地翻起身，环顾左右，这里确实是她暂住的厢房，看来是她昏迷之后，被宋夣带了回来。

  那个男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姐姐！姐姐！你醒了吗？！…”

  房门被一把拉开，蔡青猴急急忙忙跑了进来，她还是往常那副邋遢的样子，满脸惊慌，径直跑到她床前，不由分说拽着她的手臂就往起拖：“快起来！快点来看看！大事不好了！”

  “出了…什么事？”

  一颗心突然升到了嗓子眼里，韩灵肃瞪大眼睛，既期待又害怕从她口中听到那个名字。

  “是耽峘啊！耽峘！”

  青猴子哪里知道她的想法，只是着急的嚷道：“原来她身上真的有北地巨怪的血统…你快点起来！去看看吧！再晚一点，乱子闹大了，惊动了师父们，那可就不得了了！”

  一边说，一边推着她就往外走。

  路上听她断断续续的说着，韩灵肃才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原来，北地巨怪乃是朢虚大陆极寒冰雪之地的生物，数量非常稀少，且居于雪洞之中，平时跟仙俗很少接触。它们虽然长相丑陋、身材巨大、力大无穷，可性格温顺，特别喜欢人类小孩，所以也有雌性巨怪将人类男性掳走，繁育后代的传说，而那些兼具人类与巨怪血统的混血孩子，成年时都要经历名为“蜕化”的过程…

  “蜕化？”

  韩灵肃皱起眉头，心里浮现出毛毛虫的形象。

  青猴子带着她穿过长廊，往耽峘居住的厢房跑去，一边跑，一边道：“简单地说，就是要在父母双亲的血统中，选择一边才行！要么更像人类，要么更像巨怪…姐姐，万一耽峘变成满身是毛的巨怪，不德法门肯定会将她驱逐，胡六安又该怎么办呢？！”

  原来如此。

  韩灵肃看着挤满人群的房门口，身材消瘦的胡六安就在最前面，心急如焚的扶着门框，拍打那扇紧锁的房门：“峘峘！你开开门啊！不管发生了什么，咱们要一起面对啊！你是我未过门的娘子，无论发生什么，这一点不会改变！你相信我，开开门啊！…”

  “胡师兄，耽峘还没有出来啊？！”

  两人拨开看热闹的不德法门弟子，挤上前去，蔡青猴忧心忡忡的问道。

  胡六安脸色蜡黄，估计在这里守了很久，沮丧地摇了摇头，看到韩灵肃也来了，便殷切的恳求道：“你跟峘峘同室而居那么久，应该算得上最亲密的同门，帮我劝劝她，不管变成什么样，我都会和她在一起，哪怕要离开宗门，浪迹天涯都好…！”

  门里突然传来巨大的响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摔在门上，就听耽峘粗壮的嗓音传来：

  “都滚开！我谁也不要见！统统滚！…”

  “这样下去不是个事，赶紧报告师父们吧！”

  看热闹的弟子们交头接耳，纷纷议论起来：“这里毕竟是洞真墟，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万一招来冥灵门的人，让他们知道咱们弟子中，竟然有巨怪存在…掌门肯定要丢脸了！”

  “呃…是啊，咱们明真天师谁不知道，最好面子了，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让她颜面无光…”

  “和同门手足的前程相比，你们只是担心这个吗？！”

  蔡青猴气得脸色通红，恼火的看着他们。

  “谁叫她隐藏自己巨怪的血统，非要跻身宗门！我们才要觉得恶心呢！”

  人群中有人高声叫道：“胡六安，你明知道她是什么东西，竟然还想娶她？！依我看，最好你们二人统统被赶出去，才能保持不德法门的圣洁！”

  “说的没错！…”

  你一眼我一语，其余的弟子们竟然同仇敌忾，没有任何人站在他们一边。

  相较于蔡青猴的痛心疾首，韩灵肃倒觉得十分正常，冷眼旁观，一心只想找到进屋的办法，其实使用法术的话，普通木门随便就能进入，但耽峘的情绪很不稳定，贸然闯入，只怕会惹她暴走，情况更加难以控制…

  正在这时，屋里突然传来耽峘的声音：

  “韩灵肃来了吗？”

  胡六安一愣，连忙趴在门上回答道：“来了！来了！你要见她吗？！”

  “就她一人进来，剩下的，还想活命就走远点。”

  粗壮的声音沉闷说道，原本紧锁的木门应声而开，韩灵肃犹豫了一下，在胡六安与蔡青猴即欢喜又担忧的目送下，推门走了进去。

  厢房里非常昏暗，窗户都被布幔遮住了，耽峘高大的身形蜷缩在床榻上，从头到脚裹着毛毯，密不透风。

  韩灵肃走上前，拉过椅子，坐到床边，停顿了片刻，才开口道：“要聊天，就得让我看到你的脸，这点礼貌都没有吗？”

  “不行。现在的我，已经没有办法见人了。”

  耽峘躲在毯子下面，闷声说道。

  看来，在巨怪和人类的血统之争里，前者获得了胜利。

  韩灵肃毫不掩饰的叹了口气：“你想过以后怎么办吗？你变了样子，不德法门肯定不会容你，离开之后，你要回北地，还是继续浪迹天涯？…”

  “我变得这么丑，胡六安还会娶我吗？”

  耽峘突然的疑问，让韩灵肃愣了下：“你说什么…？！”

  “没有强壮又美丽的模样，我不就跟你差不多，变成个浑身光溜溜的丑八怪吗？你知道我为何单单让你进来？因为我想知道，像你这么丑陋的人，是如何在世上苟延残喘的？”

  她十年都没说过这么多话，韩灵肃惊诧之余，只觉得怒火中烧，冷笑道：

  “你的意思是，我的模样跟你相比，丑的一塌糊涂？”

  “不是吗？那种纤细的手脚、弱不禁风的身躯，看了就让人恶心…而我现在的模样，也差不多就是那样，万一让胡六安看到了，他应该也会感到失望，离我而去了吧？！”

  “所以你担心的，并不是被赶出不德法门，而是害怕被那家伙抛弃？！”

  “我们回去就要成亲了，可我现在却变成这样…”

  毛毯下的女巨人，竟然发出了泫然欲泣的声音：“我该怎么办啊？换做是你，你该如何是好呢？！”

  “很抱歉，我还真是没有这种烦恼…”

  审美上的偏差，让韩灵肃哭笑不得，但她似乎找到了她困扰的源头，而那因素反倒能够拨乱反正，让事情变得没那么糟糕…她站起身，两手抓住耽峘紧紧裹在身上的毛毯，一脚踩着床沿，奋力一挥，掀开了毛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