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博的进言非常中肯。结合苏浩以往的做法,还有目前的现实,袁志成微微颌首,认可了思博的说法。
他也终于明白,思博为什么要给自己发送那样的信息。
“孙部长可能看到了问题的一部分,却并不全面。他的目的和想法与我们有共通之处,可是在遏制苏浩的具体措施方面,孙部长没有直接强硬的倚仗,只能通过行政命令的方式进行。这恰恰给了苏浩反击的机会。从新贵阳基地初期建设开始,孙部长的各种计划从未成功过。综合计算下来,他已经损失了一大批人手。”
袁志成双手摆在办公桌上,认真注视着神情冷峻的思博,问:“说说你的计划吧你打算怎么做?”
思博的目光很是锐利,具有年轻人的旺盛意识和冲动。他把电子屏幕上的新贵阳基地地图放大,随着代表建筑的各种几何图形朝着四周迅速扩散,屏幕中央很快出现了一个正方形的图框。
那是505集团军的指挥部。
“方法不外乎两种:直接派出部队攻击,或者于掉核心首脑人物。”
思博眼睛里闪烁着冰冷和果决:“第一种方法并不可取。如果调集部队对505集团军展开进攻,势必会引发全面战争。而且,我们的立场也很麻烦。505集团军毕竟不是叛军,苏浩也没有对军部表示公开反对。而且,他麾下的部队虽然都是新设,却在新成都战斗中表现得非常出色。一旦爆发冲突,我们的得失比例将远远超过预期,甚至更糟。”
“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于掉苏浩。”
思博加强了说话语气,几乎变得斩钉截铁:“用最精锐的突击队,最强悍的人员,最精良的武器,以官方名义进入指挥中心,直接将其格杀。”
袁志成脸上露出从容淡定的微笑:“这样做,会不会太冲动了?他毕竟是个将军。削减权力和剥夺利益最忌讳的就是使用暴力手段。除了你刚才说过的那两种,说不定,还有其它的办法?”
“不那绝不可能”
思博的态度非常坚决:“我见过苏浩。他身上有种说不出的特殊气质,很容易让人受到感召,产生认同感。这种情况放任下去,很可能引发一系列难以收拾的后果。我还是坚持意见,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于掉他。”
袁志成眼睛里闪过一丝意义不明的笑意,问:“我记得,你和苏浩曾经是朋友。怎么,你就这么想杀死他?”
思博眼里的光亮渐渐变得暗淡,他低下头,声音却充满阴狠和残忍:“只要和王启年扯上关系的人全都该死。何况,我和苏浩早已没什么关系,更谈不上是什么朋友。”
这答案袁志成并不陌生。以前,思博就这样说过。现在,他仍然没有任何变化。
袁志成当然不会把对某人的评价写在脸上。他从椅子上站起,走到思博身边,伸手轻拍着他的肩膀,用平和宽容的语调说:“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你的父母会以你为荣。他们在天上注视着你,而你……会成为他们的骄傲。”
新成都基地市,十七号军事管制区。
肖琳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了一张极其陌生,也无比熟悉,曾经强烈想要忘记,却总会在孤独时候不由自主想起的面孔。
李道源就坐在病床边,侧着身子,低头俯看的脸庞轮廓清晰,薄而坚硬的嘴唇带着微笑,浓密眉毛掩映的双眼却隐隐带有忧郁。
“怎么样,感觉好点儿了吗?”
这几乎是所有探病者对病人的共同问话,普通至极。然而,肖琳却觉得这声音震耳欲聋,让自己心生感慨,脑子里一时间回转过无数的念头。她想说话,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能慢慢闭上双眼,咬紧嘴唇,任由泪水顺着眼角从脸庞两边无声的滑落。
许仁杰向邻近地区所有部队都发出了求援信号。除了苏浩,新成都周边的其它部队也纷纷派出了援兵。李道源的管制范围虽然距离新成都很远,仍然还是最大限度调集兵力,在直升机允许的载重范围紧急实施增援。
赶到新成都的时候,战斗差不多已近尾声。
按照集团军指挥部的要求,李道源所部在三十九号地段实施机降。当时,该区域已经被变异生物突破,大约有数百头敏捷型类人冲进城内。稳固防线后,李道源立刻率队进入城市搜捕击杀。非常巧合的情况下,在后勤部招待所附近遇到了肖琳。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李道源真的很难相信,这个身穿准将制服,单手撕裂一头狗形类人的漂亮女军官,竟然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友?
上次离开昆明后,李道源只与肖琳互通过几次远程电话。她告诉他,自己被派往西安基地接受培训丨学习时间长达五年。
李道源告诉她,会一直等她回来结婚。
相遇的过程很是令人尴尬。过了好几分钟,肖琳才从震惊状态下清醒过来。回过神来的她满面惨笑,拔出格斗刀,反手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如果不是李道源,以最快速度给她灌下一瓶强效能量药剂,恐怕肖琳早就已经死了。
阳光从窗外照进,肖琳的脸色变得越发苍白,丝毫不见血色。
她仍然闭着双眼,从颤抖的嘴唇中间发出极其轻微的话语:“为什么要救我?”
李道源伸出手,慢慢抚弄着女人额前凌乱的长发,声音充满伤感:“我说过,会等你回来结婚。”
肖琳咬了咬下唇,表情有些挣扎,充满凄然:“其实,你什么也不知道。我,我一直在骗你。”
“昨天你还在昏迷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了全部。”
李道源的表情很是复杂。
他没有撒谎,他的确已经知道了事情原委。当然,来龙去脉并不十分完整,但肖琳的准将身份和她在招待所担任的具体职务,李道源都从医院里其他幸存者口中断断续续了解了很多。
他无法用言语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
痛苦、屈辱、震惊、愤怒……甚至,产生了强烈的杀欲和报复心理。
换了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接受这种可怕的现实。
最心爱的女人,竟然是人尽可夫的角色?
在肖琳陷入昏迷,躺在病床上的那段时间,整整好几个钟头,李道源都坐在病院外面的椅子上,红着双眼,默默抽着烟。
他真的很想抓起单兵机炮,冲进司令官办公室,把许仁杰那个混蛋当场轰爆。再把每一个与肖琳发生过关系的男人全部揪出来,一个个生吞活剥。
李道源的杀意和愤怒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呆在数百米外的苏浩也感觉到这股强大凶悍的意识。这也许应该归结为“蜂王”与“工蜂”之间微妙的意识连接?或者,是因为李道源本身已经是五阶强化人,思维能量在不经意间扩散范围波及产生的效果?
苏浩找到李道源,两个男人在花生米和烈酒的陪伴下,聊了很久。
苏浩没有刻意制止李道源的疯狂。他只是用简单浅显的话语劝解,释放出郁积在李道源心中的怒火。
“我相信,她仍然爱着你。就像你爱她一样。否则,她完全可以与你断绝来往,直接表明你们之间不会有结果。可她从未这样说过,只是告诉你,还需要几年的时间才能见面。”
“只要是人,都想往高处走。为了实现理想,总要付出代价。现在是战争时期,和平年代女人的高贵和矜持,在现在这种环境下一钱不值。人都是贪心的,我也一样。要得到更多的想法其实并没有错。她只是没有选择正确的方法
“我能理解你的愤怒。如何处理这件事情,是你的自由。如果你仍然爱她,就带着她离开。如果你想要报复,可以谩骂,可以对她进行侮辱。你也可以杀了许仁杰泄愤。他目前正在接受治疗,无法动弹,一发子弹就能打爆他的脑袋。事后,我可以帮你封锁消息,没人知道是你于的。”
这些话并非空幻的妄言。在苏浩心中,“工蜂”的地位非常重要。当然,他很清楚,李道源其实并未丧失理智。他只是被怒火暂时蒙蔽双眼,在报复与心爱的女人这架天平上,李道源从来只会选择后者。
当恨怒渐渐平息,李道源也对苏浩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不想继续呆在71集团军。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带着部队转隶到你的麾下。给我另外安排些任务,再也不要与新成都产生任何交集。”
关于这些事情,李道源当然不会对肖琳说起。
他不会在肖琳面前提及鲁正雄,也不会提起许仁杰。冷静的思索过后,李道源发现自己终究无法放弃心爱的女人。毕竟,感情这种东西不是任何利益能够取代。就算人生当中另外出现更加美貌,更加善解人意,对自己更加体贴的女人,也永远无法忘记初恋。
看着躺在床上,紧闭双眼的肖琳,李道源尽可能用和缓轻松的口气,表明自己的决定。
“跟我走吧我们离开这儿,再也没有人会欺负你。就像以前商量过的那样,见面的时候,就是我们结婚的时候。”
肖琳猛然睁开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一直在微笑。虽然带有微微的忧郁,但笑容无比真诚,发自内心。
“你,你不知道……”
“我什么都知道。”
“不,你不明白,我已经不再是……”
“你是我的未婚妻。以前是,现在仍然还是。”
“可是,我一直在骗你。我,我其实没有……”
“那些不重要。”
李道源安静地看着神情张惶,举止无措的肖琳,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女人光滑的脸庞,认真地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只想好好生活,我会给你幸福。比起那些死去的人,我们其实很幸运,不应该再挑剔些什么。”
肖琳彻底呆住了。
她一直觉得,李道源是个毫无心机的男人。最初认识的时候,他给自己的感觉就是话不太多,性格深沉的类型。他总是在自己能够想到的时候出现。吃饭、约会、散步……他不懂得什么是浪漫,不懂得女人喜欢的格调与心情。很少送花,说话做事带有军人的刻板气质。作为爱情伴侣,明显缺少了很多乐趣。可如果谈到结婚,却再也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选。
回过头想想,自己实在太傻了。
为什么一定要爬的高站得远?就算得到再多,也远远不如这个愿意站在面前,为自己遮风挡雨的男人重要。
我曾经放弃了生命中最关键的那个人。不过,上天已经给了我足够的惩罚,又把失去的珍宝重新送回到面前。
我很幸运,真的很幸运。
苏浩并不知道军部会议上针对自己的种种议论。他站在两米多高的大屏幕前,抱着双手,默默注视着电子地图上显示的一个个坐标。
从正常角度来看,孙湛想要“肢解”505集团军的议案,其实与苏浩的下一步计划正好吻合。
除了黄河的新编70l沛团,还有另外六个师将在近期分别开赴昆明方向。其目的,当然是为了围歼废弃城市里的变异生物,得到更多的银骨和晶石。
“一号蜂巢”的建设进度非常迅速,周边地区有大量难民被转化为新的“工蜂”。早在两年前派出的各个小组,如今已经在各地建立起数百个规模不等的“蜂巢”。从表面上看,这些“蜂巢”其实就是一个个难民组建的居民点。但只要苏浩一声令下,广阔的土地上立刻就会出现多达数十万人的庞大军队。
许仁杰正在履行协议规定的职责,将各种建设基地所需的原料和机械源源不断发往指定地区。军部对战局的着眼点历来都看重北方和东部,由于地形阻碍和工业化集群在战前的设置等因素,西南方向的监控力度就显得薄弱。有了许仁杰挡在前面帮助遮掩,短时间内,军部很难察觉苏浩的动作和变化。
话又说回来,就算被军部发现,苏浩也不会退缩。
他再也不是几年前那个在废墟里徘徊的逃亡者,再也不是。
走在长满杂草的马路上,欣研只觉得心里无比感慨。
缺少了人类的活动,城市彻底变得死寂。树木的生长态势比任何时候都茂盛,道路边缘和中间的缝隙里,随处可见半人多高的野草。放眼望去,整座城市仿佛是建设在苍郁绿色深处。它仅仅只是沉睡,默默等待着人类将其唤醒。
几分钟前,这里刚刚结束了一次对变异生物的围歼战。空气中仍然可以闻到血腥和火药的味道,地面上横七竖八躺满怪物的尸体。十几辆武装卡车从不远处的路口开过来,在各自选定的空处挺稳。以这些车辆为中心,人们开始挥舞刀子和斧头,把刚刚杀死的变异生物分割、剥皮、取肉,有条不紊的把各种战利品装进车厢。
黑格穿着一条石磨蓝牛仔热裤,默默站在欣研的旁边。它的衣着装束与欣研一样,都是相同款式的热裤,吊带汗衫的质地和颜色也没有区别,甚至两个人的头发都是梳成马尾。由于身高体型都差不多,从背后和侧面看去,就像一对孪生姐妹。
按照苏浩的命令,从上周开始,黑格就被调派到昆明,接受欣研的指派。
它的工作跟从前没有什么区别,仍然还是充当诱饵。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欣研,黑格总有一种本能的敌意。
最初,欣研对黑格的表现觉得很是惊讶。她没有使用“蜂后”的权力对其进行斥责,而是在各种场合接近黑格,通过谈话的方式,从对方言语当中暗自寻找问题。
出于女性极其敏锐的直觉,欣研对黑格的内心世界多少有些了解:那是对自己的嫉妒,进而产生的冷漠。如果放任下去,很有可能演变成愤怒与憎恨。
欣研把突击步枪背在肩上,非常自然地抓住黑格的手,不由分说,将它拉进马路旁边的一幢大楼。
这是一间非常豪华的商店。虽然长达数年时间没有经过清洗,大楼外面的“百盛”两个字依然清晰。
没有电,店内的光线有些暗淡。地面和柜台上到处布满尘土,很多橱窗已被砸开,玻璃碎片和各种叫不出名字的杂物相互纠缠。脚踩上去,立刻发出“吱吱格格”的摩擦声。
几条蔓藤从店门外的绿化带里爬出来,一直延伸到大门敞开的店内。昂贵的大理石柱子和内部店门附近,横躺着几具已经变成枯骨的人类尸体。衣服和早已腐烂,却还没有完全消失,吸收了部分顺着地面淌进来的雨水,它们立刻成为植物种子最好的繁衍基础。
就在欣研面前,腐烂的尸体表面甚至长出几株小小的蒲公英。它们被黄黑色的肋骨笼罩,就像被栅栏围住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