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我只是暂代。最初任命的时候,我就只是代理院长。陛下说过,只有您才是真正的科学院长。这一点,无论是摄政王阁下、帝总监阁下,还是教宗大人,都可以证明。”
你来我往的推托只是流于表面形式,王启年在这方面脸皮极厚,也从不知道“客气”两个字该怎么写。当然,那是专指他在地球上的时候。而这里,能够进入权力与研究核心的人全部都是“工蜂”,王启年当然懂得至少应该做做样子。不过,就实际研究项目而言,必须还是自己说了算。
红龙星球,梧州。
这里比过去变得更加混乱。
街道仍然还是老样子,高楼大厦依然保持着和平时期的模样。它们显得很旧,窗户敞开着,没有玻璃,每个房间都遭到及其疯狂的洗劫。由于地理位置特殊,梧州城的雨水通常要比帝国其它地方多一些,天空阴沉的时间也远远超过阳光明媚的时候。然而,城内的居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太阳,即便是少雨于燥的时节,天空依然布满了阴云。相比之下,从城市其它角落里冒出的光线,却在天幕上映照出一片灰茫茫的区域。
由于黑格的关系,苏浩在梧州城里留下了一个禁卫军中队。尽管如此,所有驻守人员还是在一周前撤离。苏浩要求他们听从黑格的命令,黑格却在那个时候告诉他们:搭乘旋翼机尽早离开。自己呆在这里不会有什么危险。
禁卫军团的每一个成员,都是最优秀的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这句话适用于任何情况。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这样,从黑格决定外出游历开始就一直跟随着它的两名男、女警卫拒绝服从命令。他们执意要求留下。用女警卫的话说:“如果当时我的警惕性高一些,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
黑格不喜欢别人抗拒命令。无论这种拒绝出于好意还是恶意。它习惯用最直接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把两名男女警卫叫进房间,抡起拳头,照准每个人脑袋上狠狠来上一下。尽管黑格的内体机能被强烈的速度破坏殆尽,可是趁人不备把人打晕的本事还是有的。它下手很有分寸,脑震荡引起的失忆、聪明人变白痴、脑溢血或者淤血残留肿块之类的问题当然不会出现。至于收尾工作,就全部交给随机撤离的禁卫军士兵负责。
酒店里,只剩下黑格与哲罗姆。
被爱情冲昏头脑的男人,堪比宇宙中最坚硬的物质。
哲罗姆在酒店一楼收拾出一个小房间,当做自己的居所。外面街道上绿化带里的植物被他挖走,洒下了玫瑰花种子和一些菜籽。花籽是哲罗姆向苏浩求来的。他只有这一个愿望,苏浩也不忍心对这个绝望的男人给予伤害。既然他拒绝离开,愿意就这样永远守护着黑格,那么,无论做什么,都是他的自由。
哲罗姆是一个园艺高手。这门手艺来自于他的父亲和祖父。旧王国时期的贵族都拥有一些特殊技艺。比如剑术和棍术,体操或者健美,操纵帆船或者驾驶马车等等……他们之所以学习这些,当然不是为了谋生,而是为了打发时间,或者在贵族之间的赌局上能够赚一把。哲罗姆所学的园艺,正是来源于此。
每天早晨,哲罗姆都会剪下一支带着露水的玫瑰花,轻手轻脚送到黑格的床头。
仍然还是二楼的那个房间,床很大,款式完全是旧王国时期的宫廷式样,深红色的帐幔及其厚重,被褥表面绣着华丽的金色图案。哲罗姆的动作很轻,他总是蹑手蹑脚走进去,神情注视着蜷缩在被褥中间酣睡的黑格。它的黑色长发编成漂亮的辫子,越发突出如天鹅般优雅的光滑脖颈,白净柔嫩的肌肤从肩膀一直蔓延到胸口,丝毫不让人觉得,只有忍不住的爱怜与呵护。
哲罗姆知道黑格是个怪物。但这种念头从来只是在他的脑子里一晃而过。哲罗姆知道整个酒店都变成了黑格的身体,也明白二楼房间里的一切都是假的。无论椅子还是大床,沙发还是壁橱,包括墙上挂着的油画,地面光滑整齐的瓷砖,全部都是黑格身体的一部分。那些被褥和帐幔都是固定的,用手指触摸,感觉不到棉织物或丝织物柔软和顺滑,它们非常僵硬,带有与人体差不多的温度。
至于睡在床上的少女,那的确是黑格,却并非它的本体,而是特意转化出来的形象。准确来说,那其实是黑格身上的一块肉,你可以理解为胸肌、腹肌、咬肌甚至是大腿、胳膊、屁股……
这些事情对帐幔来说,都不是秘密。他知道黑格的本体实际上只是一颗不完全的心脏,就放在酒店餐厅的一把椅子上。那里被封锁的异常严密,到处布满了器官组织和血肉。在过去的这几年,黑格正在不断修复伤口,它的肠子长出了一半,肝脏恢复了三分之一,肾脏完好率达到百分之五十。身体修复需要大量的营养,还需要足够水份和氧气。为此,黑格专门进化出巨大的肺。那是遍布整个房间的肺泡层,如果有人走进去,会看到密密麻麻数以万计的肺泡。它们全部都是红色的,半透明状态,随着呼吸节奏一张一合。那种场景就像是屋子里装满了海洋球,只是体积要大得多,只要抬起脚踏进去,立刻就会被无边无际的红色球体瞬间淹没。
哲罗姆对玫瑰花的种植时间控制得很好。他每天都能收获盛开的鲜花,整块绿化带被他规划为按照天数种植的区域。他丝毫不愿意离开黑格,就另外开垦了一块土地用于种植蔬菜。对于这个曾经参与贵族复辟阴谋的男人,苏浩给予了最大的优待。军部每个月都会给他运来食物和各种生活必需品,留在这里的武器弹药也很充足。如果遇到无法解决的突发事件,还可以通过特殊频道与禁卫军总部取得联系。
没有人敢违背皇帝的命令,运送补给品的旋翼机总是按时抵达。然而,这种情况只持续了一个月。
哲罗姆很少取用军方送来的食品和物资。他只是从中选择了部分武器,然后,自己在周围的街区开始搜寻。日常用品全部都是城内居民的弃物,他吃得很少,通常只是一块饼于,外加一杯清水。哲罗姆种了不少马铃薯,他在地下室里存了很多,晚餐基本上就是吃这种东西。只有遇到节日或者黑格生日的时候,才会添上一个鸡蛋。
他觉得需要赎罪,这种苦修士般的生活最适合自己。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无论今后会遭遇什么,他都会牢牢守护躺在二路床上的那个少女。
梧州城里的人,比过去更多了。
这同样是因为苏浩的缘故。由于军方撤离的时间较晚,很多物资被遗落在仓库里。这些东西其实不算什么,大多是军用口粮和被服,也有少数的枪支弹药。可即便是这样,仍然引起了几个帮派与平民的争抢。
比利觉得很兴奋,今天的收获很不错,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他是个身材强健的男人,也是对皇帝抱以痛恨,拒绝信仰教廷的那部分“被遗弃者”。当然,比利并不知道这种官方的叫法,他只是觉得自己的生活越来越糟,越发加剧了他对帝国的恨怒。
比利原先是个在电池厂上班的工人,收入还算不错,可以满足房子的月供,妻子和孩子平时的花销也不算大,周末还能带着家人开车外出兜风。总而言之,属于那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类型。
工会里的势力分为两派,“新兴工人党”和“自由力量合作社”。比利属于前者。两派势力都想得在工会占据绝对控制权,他们带领工人向厂方提出各种要求,不外乎是加薪、增加休息日、缩短工作时间等等……无论从哪方面看,这些都是好事,比利也乐于从中分享好处。于是,每次罢工游行,他总是走在最前面,口号也喊得于劲十足。
老板的利益与工人从来就合不到一起。他们总是向工会代表摆出一大堆文件,用繁琐的数据证明电池厂的利润已经非常微薄,什么原料售价太高,什么人均工资比重太大,还有什么见鬼的销售不畅等等。每当听到这些,比利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愤怒:老子又不是傻瓜,我能看懂《资本论》,你们剥削我的剩余价值,这本来就不合理。既然推三阻四以各种借口拒绝加薪,那么老子就罢工。
罢工的日子是非常舒服的,每天都可以搂着老婆睡到中午才起床。然而,厂方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到了最后,老板于脆向政府申请破产。当工厂里的各种设备被银行派来的卡车运走,懵懂的比利才忽然觉得,事情可能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也许……玩过头了。
失业的人越来越多,“新兴工人党”的成员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急剧膨胀。可是很奇怪,城市里的居民数量越来越少,通往城外的公路被军队封锁,电台和广播里也要求人们以“目前居住的区域为宜,不要离开城市”。
很多人开始上街游行,抗议帝国政府的种种政策。超市里再也买不到商品,食物都是由士兵们开着大卡车,在社区和街区附近按人头分发。食物的种类千篇一律,不外乎就是于巴巴的面包和饼于,罐头和脱水于菜。比利喜欢火腿,还喜欢厚而稠的奶油,小牛肉鸡蛋之类的吃食是他的最爱。可是这些东西在配给单上从来就没有影子,即便人们想要花钱从士兵那里购买,也总是被冷冰冰的拒绝。
供水和供电也变得极不正常,时间被压缩到每天只有六个正常供应小时。比利不得不在家里摆满了水桶和脸盆,还搞来不少蓄电池。他开始对生活感到恐惧,也第一次开始思索,那些离开城市的人,究竟去了哪里?
令人烦恼的事情还有地震。房子摇晃得越来越频繁,幅度越来越大,墙壁上已经出现了很大的裂缝。迫不得已,比利全家只好搬出来,把帐篷架在马路上。
“新兴工人党”和“自由力量合作社”之间的争斗变得激烈化。比利自己也参与其中。他对那些首领慷慨激昂的演讲兴趣不大,完全是看在每次参与都能得到少许食物的份上。党派之间的争斗非常凶狠,口头上的相互指责,往往会演变成为棍棒交加和拳头相向。到了最后,人们完全是用各种冷兵器在相互打斗。每天都有人被斧头砍死,有人被长刀把腹部剖开,还有人的脑袋直接被链锤砸扁,脑浆和血水溅得满地都是。
妻子对比利越来越不满,她对这种动荡的生活感到畏惧。比利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也并未察觉到夫妻之间不断扩大的裂痕。直到有一天,他看到浑身的妻子被一个男人搂在怀里,两个人以高难度动作互相满足的时候,才红着眼睛冲过去,用铁锨狠狠劈断妻子的脖颈,又把那个男人的生殖器割下来,看着他不要命地惨叫着,双手捂住入喷泉般狂洒血水的伤口,像疯子一样在地上来回乱滚。
当天夜里,比利和孩子被一群人抓住。知道这个时候,比利才知道,被自己重伤的那个家伙,是“自由力量合作社”社长的弟弟。他们把比利和孩子从楼顶上扔下去,比利命大,被墙壁侧面伸出来的篷布挡住,孩子当场摔成了肉饼。
比利这几年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杀人。
他很麻木,也忘记了究竟有多少人死在自己手上。由于心狠手辣,比利很快成为“新兴工人党”的下属队长。军方从红龙星球全面撤退后,比利也随着新建的分党部来到了梧州。
这座城市里散落着很多可用的物资和武器。尽管不明白低估政府为什么对民间动荡不闻不问,比利却觉得很自由
带着十几个手下,扛着刚刚找到的物资走在返回据点的路上,比利遇到了一个年轻女人。
她很漂亮。
不,仅仅只是漂亮,根本无法形容那张令人瞠目结舌的脸蛋。她从街道拐角走过来,与迎面而来的比利等人几乎撞上。尽管已经是黄昏,白腻柔嫩的肌肤仍然显得刺眼。她穿着及其暴露的吊带短裙,这种款式的裙子,比利老婆以前也曾经穿过,很短,几乎遮不住屁股,步子稍微迈得大一些,就能看到双腿中间的缝隙。至于上面,完全是中空的,轮廓一览无遗。
一群男人当场怔住,随之立刻把女人围起来,肆无忌惮看个不停。
“小妞儿,长得不错。”
“美人儿,你打算去哪儿?”
“穿这么少,你不冷吗?还是你没钱买衣服穿?哈哈哈哈……”
比利很清楚自己这些手下是什么货色。那是一群暴徒和恶棍,几乎就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不敢做的。相比之下,自己还算是比较善良的那种。军队撤离使最后的秩序化为乌有,至少,自己在杀人的时候最多只是把对方脑袋砍下来,他们把人玩死的手段确实层出不穷,就连比利自己看了也觉得胆战心惊。
不知道是谁先动手,女人被推攮着摔倒。她脸上满是惊恐和畏惧的表情,双手撑住地面站起来的动作,也越发引起这群男人体内雄性荷尔蒙分泌加速。尤其是在女人双腿分开的一刹那,所有人都看见了里面的白色丁字裤,这种东西足以表明她的身份,也可以把最有风度的男人变成野兽。
比利不想插手。看着手下那些人把女人抱起来带走,哄笑着直接闯进路边一个空房间的行为,比利只是耸了耸肩膀。在夜间外出,穿得又是如此暴露,傻瓜也知道这女的究竟是做哪一行。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便是妓女,比利也还是头一次看到如此漂亮的货色。
房间很小,最多只够容纳一半人。围观者太多的确不是什么好事,作为队长,比利在众人当中的威信通常是靠“责任”两个字交换而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紧闭的房门,听着里面不断传来的爆笑声与叫喊,比利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心跳也越来越快。
突然,房间里猛然传出无比凄厉的惨叫。
比利立刻扔掉夹在指间的烟头,一脚踹开房门,带着几名手下冲了进去。
夜幕已经降临,整个城市的电力供应早已断绝。屋子里一片漆黑,借助从破烂窗户里射进来的微弱光线,比利和手下似乎看到了完全不能被称之为人类的东西。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异类,七、八个男人倒在地上,只是毫无意义地惨嚎着,无法挣扎,来回扭动。就在这些惨烈痛苦的哀嚎声中,还伴随着异常清晰,“咔嚓咔嚓”的咀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