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鸟笼
东京的夜如约而至。
龙井正坐在房子外面的原木色台阶上，双手撑着下巴，看着天上如同沙子般繁多的星星，正在不停的闪烁着微亮的光芒。
此时，嘉纳明博突然从阴影处走了出来，朝着龙井走了过来，到龙井身边的时候，停住了脚步，从口袋里拿出一条灰色花纹的格子手帕，轻轻的把一小块台阶给擦拭干净，接着把手帕放进了怀里，顺势坐了下来。
“今晚的星空，很美丽，不是么？”嘉纳明博学着龙井模样，仰着脖子，不停的向着天空投去好奇的目光。
“是的，很美。”龙井侧身看了嘉纳明博一眼，赞同的点头附和道。
嘉纳明博这时候说道：“在足立区，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美丽的星空呢。”
“嗯？”龙井皱了下眉头，发出了疑问。
“一方面是足立区的坏境太糟糕，浓烈的黑烟不断的围绕着这片天空，让我们很难再看到晴空，另一方面是这里的人们太贫穷，每天为了生活就已经耗费了巨大的气力，没有闲情雅致再来观赏美景了。”嘉纳明博的语气有点低沉，似乎带有一丝悲悯的情感在里面，让人很难分辨出真假。
“可是我觉得，只要是内心充满阳光的人，不管过的再艰难，还是会看到美景的。”龙井摇了摇头，不赞同嘉纳明博的分析。
“噢？那你是这样的人么？”嘉纳明博笑了起来，转头看向龙井，用一种调侃的语气问道。
龙井又摇了摇头，回答道：“我不是。”
“少年，你的内心没有阳光么？”嘉纳明博笑了起来，略带点调侃的语气问道。
龙井想了一下，才张口：“我以前可能有过阳光，但是在很早的时候，太阳就被人给射了下来。”
这时候，嘉纳明博的右手伸进了口袋，从里面掏出了一包“平和”牌香烟，再给自己拿了一支之后，又递给了龙井一支。
“吸烟么？”嘉纳明博问道。
龙井摇摇头，又点了点头，接过香烟之后说道：“没抽过，但是我想试一下。”
“哗”
火柴划过的声音响起，火苗在黑暗中翩翩起舞，和天上闪耀的星空呈现了一种柔和的对应。
龙井猛的吸了一口，然后发出了剧烈的咳嗽声：“咳咳咳”
“哈哈哈”
嘉纳明博看到龙井这个样子，大笑了起来，然后给自己也点上，深深的吸了一口，让烟气弥漫到整个肺部，又吐了出来，形成一道笔直的利剑，在空气中又很快消散成四散的烟雾。
“还是‘平和’的香烟好，浓香醇烈，让人回味啊。”
说着，嘉纳明博就把食指和中指松开，让香烟掉落到地上，可以清晰的看到烟头的红色亮光渐渐被冰冷的地面所吞噬，慢慢化为虚无。
“博士，你不抽了么？”龙井奇怪的问道。
嘉纳明博笑着摇了摇头，等肺部的烟气完全散去之后，才说道：“对于美好的东西，不可过于贪婪。”
龙井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嘉纳明博转动了一下脖子，说道：“你知道东京其实是分为两个部分的么？”
“不知道。”
嘉纳明博继续说道：“第一个部分，是'都市学院'，它是东京这片星空下最强大的势力，里面的学生们拥有着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切，无忧无虑的生活，幸福美满的家庭，热情洋溢的青春，谆谆教导的老师，和睦相处的同学，高人一等的地位以及强大神秘的实力。”
“第二个部分，是拥有居民卡的人们，每天安安稳稳的上班，虽然没有任何的能力，但是能够保证自己的生存；虽然没有任何的梦想和追求，但是还是能像踩在一块块薄冰上面，战战兢兢的度过一生。”
说到这里的时候，嘉纳明博特意盯着龙井，问道：“你知道你是属于哪一类么？”
没等龙井有任何的反应，嘉纳明博很快就接了下去，神情中有种斩钉截铁的目标：“你不属于这里任何一类，你根本就不属于东京。你没有接受过基础的教育，你不能享受良好的医疗，你甚至连自己的最宝贵的生命都不能够守护，你什么都不是，少年。”
“来了。”龙井在心里冷笑了一声，铺垫了这么多，嘉纳明博果然按耐不住，要开始蛊惑人心了。
龙井虽然这么想着，但是脸上还是摆出了一幅感同身受的样子，双眼微微呆滞，像是陷入了某种情绪中，嘴巴不自觉的说道：“是的，我什么都不是呢。”
看到龙井这幅姿态，嘉纳明博的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光芒，正是猎物进入到捕食范围的兴奋感受，他伸手拍了拍龙井的肩膀，深叹了口气。
“少年，你知道么？”嘉纳明博看着龙井，像是大人关心自己家的小孩一样真诚的目光，说道，“我从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很亲切，我觉得你不应该过这样的生活，你值得拥有更佳广阔的天地。”
“是吗？”龙井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眼神中时刻闪烁着需要认可和指导的信息，问道，“那我到底应该怎么做呢？”
“不要着急，少年。”嘉纳明博没有正面回答龙井的问题，先是安慰了他一下，就开始转移了话题。
“你知道生活在东京的普通人类，有一个共通的特点是什么么？”
龙井左右晃了下脑袋，试探性的回答道：“努力想要成为拥有能力的强者？”
嘉纳明博摇了摇头。
“那是，想要更好的生活？”龙井又回答道。
嘉纳明博还是摇了摇头。
龙井这次思考的时间长了一点，但是很快就放弃了，直接说道：“那我实在是不清楚了。”
嘉纳明博站了起来，双手附立在背后，说道：“我曾经花费三年的时间，观察东京的普通人类，发现他们都有一个共通的特点，就是他们永远都是生活在别人的眼光中，都是为别人的意志而活，都是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的人。”
嘉纳明博没有停顿，深吸了一口气，连续说道：
“担心自己会辜负别人的好意，即使再着急，也会在临走之前把仍然烫手的绿茶坚持喝下去；
担心自己发出的邮件对方不能及时收到，刚刚按下发送按钮就会给对方打电话；
担心自己会浪费能源，尽管大家都在候车室里冻得哆哆嗦嗦，人少的时候谁都不敢去开空调；
担心自己是不是有口气会让别人感觉到不适，常常出门就会佩戴口罩；
担心自己赶不上早会，汽车在高速路半夜抛锚，打出租车从东京狂飙一晚到名古屋；
担心自己会辜负便利店职员的期待，尽管只是进去随意看看，也会象征性的买点什么东西；
担心自己的手提包会把桌子弄脏，即使是花费了三个月的工资买的名牌包包，也会放在地上；
担心自己会恶心到别人，即使寒冬的时候坐在电车上想吐，也会提着袖子吐在里面，到了出站口再倒掉；
担心自己会让有需要的人不能及时乘坐电梯而误事，即使人行天桥有电梯，也常常会走楼梯代替；
担心自己会吓到别人的流浪汉，只敢在深夜的街上活动，在便利店外放烟灰缸和杂物的一角吃泡面；
担心自己败坏了别人的酒兴，硬灌了一瓶瓶的清酒，然后在洗手间里失去意识，第二天还会拼命的道歉。”
说这段话的时候，嘉纳明博的语气逐渐强烈起来，像是正在缓缓上升的过山车，即将翻阅整个轨道，停留在最高点。
此时变的更加尖锐，像是一把刀子，问道：“你知道想要自杀的人真正的情形么？”
龙井赶紧跟着点头。
嘉纳明博的话语中，如同即将挂起巨大风浪的大海，有种风雨欲来压垮一切的重量，带着浓厚的沉重：“东京的居民每年的税务日是3月31日结束，4月1日开始，想要自杀的人会在这一天之前把工作上的事务交代好，揣着遗书，躺在铁轨上，有些人连卧轨，都要选择最后一班车，就是害怕自己的死亡耽误了明天的上班族。”
说到这里，嘉纳明博的语气愈加激烈，有种能量积蓄在胸口，脸色已经憋得通红，马上就要迸发出来：“他们不会死在出租屋，因为这会让房东的房子贬值，他们甚至不敢死在偏远的森林，因为这会让警察的寻找工作变的很麻烦。”
“他们的遗书上，都写着，生而为人，我很抱歉。”嘉纳明博对着龙井张开了双手，像是一个在狂风暴雨中奔跑的野兽，对着电闪雷鸣的天空发出本能的怒吼，“生而为人，我很抱歉，我很抱歉啊，少年。”
即使龙井知道，嘉纳明博的话不能信，但是在这一刻，他确实的感觉到了，为什么嘉纳明博在《东京食尸鬼》里能成为幕后的黑手，因为他真的是为了心中的梦想而在努力着，说起来很讽刺，一部动漫的反派角色，竟然是为了梦想在拼命的努力。
发泄过后的嘉纳明博，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但是双眼还能隐约看到血丝，这是他的眼球在极度愤怒过后，血管压迫神经导致的。
这时候的嘉纳明博，声音带着点沙哑，问道：“少年，你知道这个世界像什么吗？”
龙井不在保持坐姿，缓缓站了起来，朝着嘉纳明博看过去：“像什么？”
“像是一个被囚禁的鸟笼。”嘉纳明博分明陷入了一种低落的情绪中，说话的音调变的低沉，语速变的缓慢。
“大陆西边的五大忍者村，时不时的拿着一根小草都弄着我们，北方的静灵庭用小石子不停地砸着我们，东部的海军总部甚至冲进来把我们的羽毛给拔了，而就在我们身边的‘都市学院’只顾及自己，从来不会正眼看我们一眼。”
嘉纳明博的声音都有点颤抖：“这就是我们的世界，我们出生成长生活的世界。”
“那我们到底要怎么做才行？”龙井装得迫不及待，一脸被嘉纳明博洗脑的模样。
嘉纳明博此时看着头顶，天空已经不再有星星，被浓浓的黑色所笼罩。
“打破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