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行
距今四百余年前,大陆妖魔横行,生灵涂炭,被后史记为黑暗纪元。五大王国联合各大正义势力,与妖魔族进行了持续百年之久的圣战,终于将魔族悉数封印斩杀,数量庞大的妖族则是被驱逐于大雪山以北。
珈玛历元年,五大王国签订合约,画地而治。大雪山更名为妖兽山脉,各国在边境修筑防御工事,防止妖族的入侵。至此天下大治,万法昌盛。
珈玛历338年十月,妖兽山脉以南冰喉峡谷。
冷冽的寒风越过高耸绵延的妖兽山脉,从极北之地呼啸而来。天地之间一片苍茫,大雪在厚重的云端摇摇欲坠。
峡谷两侧怪石嶙峋,林海起伏。蜿蜒逶迤的山道枯草飘摇,尘沙弥漫。五个身着素衣棉袍腰配长剑的旅人骑着高头骏马,“嗒嗒”的向前缓步漫行。
一道奇伟闪电在天际陡然划过,将暮色昏暗的峡壑照得雪亮。
“咴咴”的几声急促长嘶,受到惊吓的马儿开始发力狂奔,小道崎岖,石砾横飞,马背上的人被颠簸得左右摇晃,峡谷间顿时乱做一团。
为首三个面相各异,但眉宇间皆是神采奕奕的男子身手敏捷,通晓马术,在骤然晃动中迅速平稳身形,一手紧拉缰绳,一手轻捋骏马颈部鬃毛,口中接连发出“吁吁”之声。
脱缰疯马眼中躁动不安逐渐平复,纷纷停在峡谷一侧低声嘶鸣,湿漉漉的鼻孔间喷吐出团团厚重的白色鼻息。
“这该死的荒蛮之地,上次来还没这么冷,把小爷我都快给冻死了,”一个青年哆嗦着紧了紧身上衣物,眉头紧皱狠声骂道。
中间一个男子嘴角带着和煦微笑,摇头晃脑道:“冬雷阵阵夏雨雪,三师弟,依我所见此时此地不同寻常。”
“呸呸呸,又是下雨又是下雪的,二师兄,能说句人话不?”
吟诗男子也不动怒,依旧笑道:“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青年男子听言满脸不屑,还要争辩,另一个身材高大面容憨厚的男子忧声道:“你们别吵了,小师妹和鸿羽呢?”
两人闻言四下望去,风吹草动,乌云惨淡,苍茫天地间只有他们三人茕茕孑立的孤单身影。
青年男子急道:“大师兄,冰喉峡谷的路就这么一条,他们定是被我们落在后头了,我们快回去找找吧。”
高大男子点点头,三人齐齐策马,调转方向就要往回驰去。
寒风骤急,一片盈盈冰花缓缓飘落,继而漫天柳絮飘摇,白雪纷飞。
一声奇异鸣叫穿透风雪,清越似鹿,桀傲如龙,在峡谷间缓缓回荡开来。
三人勒缰停马,眉目间喜色涌动,相视微笑,静默无言。
纷纷扬扬的白雪中,一匹火红如焰的骏马踏雪疾驰,如履平地。只见那手持缰绳的红衣少女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姿容却是美艳绝伦,三千青丝飘然及腰,蛾眉凤眼,雪肤樱唇,俏脸上带了些许愠色,更是增添了几分妩媚。
少女身后一少年白裳猎猎,剑眉星目,远远的见了前方驻马停立的三人,沮丧的脸上浮现喜悦神色,粲然一笑,摇手高呼,明眸皓齿,峡谷间顿时宛若云开雪霁。
冷风萧萧,被唤作二师兄的男子诗兴大发,朗声吟道:“
秋风扫落叶,冰雪葬薄花。
雷惊马蹄疾,疑是谪凡仙。”
青年男子破天荒的没有和他斗嘴,颔首轻笑。高大男子笑眯眯的道:“鸿羽和小师妹的确像极了一对神仙眷侣。”
那火红骏马速度极快,转瞬间就已奔驰数百米,也不见少女如何控缰喊吁,马儿便缓缓在三人身前停下。
“小师妹你们怎么落在后头了?鸿羽,你的马呢?”
少女闻言脸上愠色更重,没好气道:“你们自己问这个白痴。”
叫鸿羽的少年面色潮红,低着头沮丧道:“马……马掉下悬崖去了。”
“什么?那可是花了十个银元才买来的!齐鸿羽,你可真是个败家子啊!”
“人没事就好,鸿羽你没伤着哪里吧?”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鸿羽,你也无需太过伤心。”
齐鸿羽脸色更红,将所发生之事一一详细道来。
适才惊雷破空,万物惧伏。第一次骑马的齐鸿羽被惊慌失措的马儿拖拽拉扯,险些便要脱缰飞出,摔倒在地。若是落地也顶多是摔个皮肉外伤,但他从小劳作,力气颇大,竟是紧紧的抱住马脖子不肯撒手。
疯马暴怒,慌不择路。风卷沙扬,烟尘弥漫,双目紧闭的齐鸿羽根本没注意到前方的危险。眼见一人一马就要奔入悬崖,千钧一发之际,一股柔韧力道将他身体掀起,双手再也支撑不住,随着风势竟是腾空飞起。齐鸿羽本以为这次不摔断手脚也要掉层皮,不想周身似有一圈无形的力量托着自己缓缓下沉,疑惑间却是被一只纤纤柔荑拉上马背,温香熟稔,软玉近怀,他才知道是少女澹台雨霏救了自己。
原来澹台雨霏的坐骑火鹿马乃是珍奇异兽,自然不会如寻常马儿一般为雷电所惊吓。她见齐鸿羽危急关头下拙态毕现,不知死活,情急下便运起真气将他掀倒。她在马上对齐鸿羽一番训斥教诲,这才落在了三人后面。
三人听完又是一阵唏嘘关怀,澹台雨霏白了他们一眼,以毋庸置疑的口吻道:“天快黑了,这儿离冰喉要塞也不远了,我们抓紧时间。”
三人点头称是,策马急驰,向峡谷深处奔去。澹台雨霏回眸望了望身后的齐鸿羽,发现他正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曼妙背影,顿时俏脸微红,娇嗔道:“白痴,抱紧了。”
齐鸿羽轻轻点头道:“知道啦,霏儿,”清澈眸子中浮现温暖笑意。
“白痴,都说了以后叫我师姐!”
“可我还没入门呢……”
“回去之后你就入门了。”
“好吧,霏儿师姐。”
“你还有其他师姐?”
“好的,师姐!”
…
寒风呼啸,冰雪飘摇。火鹿马通体温热,淡淡的处子幽香在鼻间萦绕,齐鸿羽双目轻闭,心神俱宁,怔怔的回想起往事。
他们一行五人,待人憨厚的大师兄马兴邦,喜好吟诗作对的二师兄李修竹,刀子嘴豆腐心的三师兄付星玮,霸道娇蛮却是最受大家疼爱的小师妹澹台雨霏,皆来自西之炎岚国离水剑宗,是宗内长老澹台霖的亲传弟子。
至于他齐鸿羽,一个被断定为毫无修行天赋的普通少年,自幼便被澹台霖收养,与年龄相近的澹台雨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想起澹台雨霏,这个只比自己大了几个月就以长辈自居,从小到大一直照顾他、教训他的少女,齐鸿羽心间一片温暖喜悦,环抱少女柳腰的双手无意之间加了些许力道。
澹台雨霏嘤咛一声,俏脸微红嗔道:“白痴,你这么用力是要掐断我的腰吗?”
齐鸿羽连忙松手,讪讪笑道:“这天寒地冻的,我是担心师姐冷。”
“我……我才不冷,你冷不冷?”
“师姐不冷我就不冷。”
“你闭嘴,油嘴滑舌。”
…
天色渐渐昏沉下来,纷纷扬扬的大雪却依旧没有停歇。峡谷山道间白雪皑皑,一片银装素裹,遥遥而望,远山峭壁犹如张牙舞爪的白色巨兽。
寒风刺骨,冷流侵袭,齐鸿羽不像修炼小有所成的澹台雨霏四人,可以借真气御寒,饶是有火鹿马提供热源,依旧是冻得打了个冷战。
澹台雨霏心思敏锐,猛的将少年的手紧紧握住,手掌间传来冰凉如雪的触感,她才知少年冻得不轻,连忙将真气缓缓渡入少年体内,斥道:“还说不冷,你的手都快成冰疙瘩了!”
温热真气在体内缓缓流转,掌心指尖尽是娇嫩滑腻,齐鸿羽转移话题道:“师姐,我们真的要进入极北妖地斩杀妖兽吗?”
少女没好气道:“那还有假,我们一定要拿到一枚妖兽内丹,这样爹爹便肯收你为徒了。”
齐鸿羽心中感动不已,喃喃道:“师姐,谢谢你。”
澹台雨霏若有所思,妙目中涌上喜悦神色,嘴角浮现一丝羞赧笑意,柔声道:“傻瓜,这有什么好谢的。爹爹收你为徒后你努力修炼便是。”
齐鸿羽眉坚目毅,用力的点了点头道:“嗯,我一定会努力的!”
冰风咆哮,大雪封山,唇齿间的温热随着欢声笑语变成团团白雾,袅袅升腾。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十指紧扣的两人心间却是一方温暖晴天。
妖族被驱逐进入寒冷贫瘠的极北之地后,凭借着强大的先天体质和繁育能力,数量越来越庞大,逐渐形成了诸多种群部族。
适时万法兴盛,百家争鸣,妖兽的血肉、皮毛、内丹甚至活体在大陆上都是极为畅销的物品,吸引了大量求财谋宝的人进入极北妖地猎杀妖兽,甚至许多专门干此营生的组织也是应然而生。
极北妖地又被称作死亡之地,因为妖兽虽大多智力低下,但无一不是体质强大凶性难驯之属,猎兽者时常需要冒着生命危险与妖兽搏杀,每年丧生兽腹的猎兽者不计其数。但如此高风险的作业自然是回报丰厚,据说在最为富裕的中之圣旭国,二阶妖兽的血肉便已经是与等重的银元等价,所以极北妖地也被称作北方宝库。
大陆上的修炼者有强弱之分,从一星至九星,实力逐星增强。于是修炼者也按同样的判定规则给妖兽划分了实力层次,只不过是把“星”字换成了“阶”,用以区分人兽之别。
经过漫长岁月的探索,寻宝者们发现了许多关于极北妖地的规律。其中有这么一条:实力越强横的妖兽,在极北妖地所处的位置也就越靠近北方。于是乎极北妖地还成了许多世家门阀考炼子弟的绝佳场所。
齐鸿羽一行人来极北妖地的原因比较古怪,既不是求财,也不是为了完成试炼,而是为了让澹台霖收齐鸿羽为徒。这件事要从三年前澹台雨霏十二岁生辰说起,澹台霖清心寡欲,为人冷峻而不苟言笑,唯独对独女澹台雨霏宠溺无比。那日他喝得酩酊大醉,却见女儿一幅闷闷不乐的样子,一问之下才知是因为她的青梅竹马齐鸿羽至今未曾入他门下,让这小妮子很是不满。醉酒后豪情大发的澹台霖当即在众人面前许下承诺,说是哪一天这小子能够从极北妖地取回一枚妖兽内丹,便将他收为徒弟,绝无二话,小丫头这才喜笑颜开,高高兴兴的拉着齐鸿羽过完了十二岁生辰。
酒醒后的澹台霖才醒悟被这个鬼灵精怪的丫头算计了,但他一代宗师,又岂会言而无信?何况若不是齐鸿羽毫无修行天赋,对其有养育之恩的澹台霖也早已将他收入门下了,于是这个承诺便算是定了下来。
三年来澹台雨霏无时不刻想要完成这个承诺,但唯有四阶以上的妖兽体内才会凝结出内丹,澹台霖自然不会允许实力不够的她去白白送命。
半月前澹台雨霏踏入三星境界,便趁机向澹台霖提出要外出试炼的请求。知女莫若父,澹台霖一眼就看出这丫头的小心思,最终却还是抵不过女儿的苦苦哀求。本是想亲自随行的他被澹台雨霏冷脸拒绝,无奈之下只好让她带上曾经去过极北妖地的三位师兄。
七天前,澹台雨霏五人从西之炎岚国丰山郡离水剑宗出发,一路上快马加鞭,马不停蹄,今日午时时分终于是来到了最近的极北妖地入口—冰喉峡谷。
急性子的澹台雨霏当即决定在冰喉要塞过夜,第二天清早便进入极北妖地,这才有了雷惊马疯暮雪行的一幕。
这条峡谷山道是进入冰喉要塞的唯一路径,齐鸿羽却是没有见到任何其他往来之人。想必是经验老道的猎宝者熟悉妖兽山脉的天气变化,知道今晚会下雪,都聚在要塞内或是峡谷外等待云开雪霁,风凝冰融。
昏暗夜色下,四骑五人踏雪疾行,遥遥见着了些许温暖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