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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八章 摇篮曲与洋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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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李或是4号的脚缩上去,听声音,是又躺回到4号床上,还唉地叫了一声。伴随着悉索的布料摩擦声。

  只是那叫声像闷在棺材里的尸体发出的喊叫,呜呜地听不清,又像水滴,一滴两滴就没了。

  陆文脑补了慢慢爬上床,躺下后,自己盖上白布的画面。

  尸体要都像4号这么乖,被人背走了,还记得回太平间,他该有多幸福!

  陆文晃晃头,又想偏了。

  怎么办?老李自己爬上床不动,他该怎么办?

  警察来了,发现满屋的尸体,没个活人,他和圆圆该怎么解释?

  现在跑还是不跑?老李躺床上了,门口还有个2号……

  咯吱吱——

  不知道哪个停尸床响了,反正不是靠近他们的,应该是6号或者7号,最远端的床在响。

  节奏和之前的响声都不太一样,像是有人在床上肉搏,或是两个摔跤大汉在施展地面技缠斗。

  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

  歌声像潮水淹没了一切冒头的细碎声音,陆文不再费力去听,他看到了7号床脚探下一只脚。

  接着又是一只。

  7号床最接近尸柜,电源灯的红光投上去,照得脚面在反光,脚指甲是红色的。

  恐惧扼住了陆文的喉咙,7号那个少年也——也躺不住了,要下来走走?

  啪!一声轻响,圆圆一拳砸地上,额头暴起三道竖纹,眼睛怒瞪7号的脚。

  还好这时7号下地,脚步声盖过了圆圆的声音。

  陆文按住圆圆的肩头,她又在发抖,和之前害怕的颤抖不一样,那是有节制,包藏怒火的颤抖。

  是啊,她辛辛苦苦给7号涂了指甲油,红色的?粉色的?反正差不多,7号却赤脚下来走路,万一嗑到碰到,不是白做了?

  以圆圆这么爱美的个性,一定是气这个点。

  7号走到2号边上,陆文看到了白色的裙边,那是他亲手给7号穿上的公主裙。

  7号没有停在2号边上,继续往里走,经过6号床时顿了一下,又继续走,5号、4号……

  好像他躺在床上看惯了陆文每天做的工作,都要绕着7张停尸床巡视几圈,也学了过来。

  他在3号床前停了一下,站住不动。

  近得都可以让陆文看到他浓密的腿毛,乍看之下,好像白裙子下边又穿了条毛裤。

  7号没再往前走,折返回去,站在7号床不动。

  陆文和圆圆都松了口气。

  他们互看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恐惧,外面的情况诡异到他们根本就不敢出去,天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

  尸体下床走路,还一个接着一个,好像早起叫醒同宿舍的舍友。

  一想到这,陆文心里咯噔一声,该不会——

  3号床又开始响,离1号床近,陆文都能看到3号床的摇动。

  一双脚带着标签踩在地上,站了一会儿,走到1号床,又走到5号床,就在1到5号间逛来逛去,和之前的7号和2号不同,陆文还听到了歌声。

  不是唵嘛呢叭咪吽的歌声。

  这歌声不知从哪里传出来,声音忽大忽小,一直都在。

  陆文听到的更像是一个老妇人闭着嘴在哼摇篮曲,

  那旋律很熟,陆文忍不住跟着轻声哼唱起来,他的声音很轻,闷在嗓子里,舌头、嘴巴都没动,就没有气进进出出,好像用肚子说话。

  睡吧,睡吧,美丽的宝贝。

  愿你在夜的欢乐中安睡。

  睡吧,睡吧,当你睡时,

  唵嘛呢叭咪吽,记得吽要重音。

  咦?串词了?

  陆文唱到最后一句,胸里闷得难受,这样憋嗓子眼的唱法胜在不知不觉,习惯了,有时连自己都不知道是自己在唱歌,可坏处就是太闷了,憋得心慌,难受。

  圆圆推了推他,指指墙上,陆文看过去,墙上有人影,跟着3号移,左左右右,尸柜的灯在7号床边上,越靠近7号,影的边缘就越清晰,像解剖刀割开似的。

  越靠近1号,影就越糊,起了毛边,融入黑暗。

  那人影时而露出一张奇形怪状的侧脸轮廓,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趴在影的肩头,举着双手,圆头和影的侧脸叠在一起,变成一个不似人样的怪物的头。

  陆文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之前跟唱摇篮曲的胸闷瞬间炸开,冲到脑壳,刺得头皮发胀发酸,连发根都凉了,一根根立起来。

  那是6号,还没来得及长大就死去的小婴儿,一直握拳高举躺在床上的6号。

  那天是白天,在下雨,一个妈妈送来她的儿子,儿子漂亮的像个女人。跟妈妈来的还有爸爸。妈妈的眼睛红肿,爸爸的脸铁青。

  圆圆问妈妈,希望给遗体化什么样的妆。

  妈妈看着儿子的脸,没有说话。

  爸爸开口了,声音像打雷,男人化什么妆?把那些红红绿绿,不干不净的东西洗掉,干净就行。

  爸爸看了儿子最后一眼,转身走了。

  妈妈跟着出去,过了几分钟后,又折回来,跟圆圆说:“给他涂指甲油吧。他喜欢这些。”

  妈妈拉着儿子的手哭起来,摩挲着他的指甲。

  那时陆文就站在边上,看7号的脚,7号的手,红红蓝蓝的,残缺不全,像是刚涂上,又用水冲掉。

  接着一个老奶奶抱着一个小包袱过来,绿底红花的布,还有一个个卡通狗。

  陆文很难受,死人见多了,他本以为自己的心肠很硬,那一具具送入焚化炉的遗体烧成灰,积在他心里,结成一层硬壳,敲上去嘣嘣脆响,里面的心安然跳动,空洞无力,但活着,与死亡绝缘。

  那绿底红花的小花布还是敲裂了他的壳,拆出无数细纹,仿佛焚化炉的热浪卸下他厚重的棉袄,露出里面早已零碎崩析的心脏。

  老奶奶轻轻放下婴儿,婴儿的手就那样举着,像是刚喝饱奶,打完奶嗝,脸上带笑地沉沉睡去,区别是背下不是妈妈温暖的怀抱,而是冰冷的停尸床。

  老奶奶亲吻了婴儿的额头,拉住陆文的手,说好好照顾她。

  陆文说是。

  老奶奶走了,陆文看着婴儿高举的双手,拿出标签,写了6号,绑在她蜷起的左脚拇指上,轻轻地盖上白布,盖住脸时,他又看了一眼,像是看一颗死在早晨的星星。

  陆文看着墙上的影,想起很多很多事。

  那两只高举的双手突然掉下来,陆文愣了一下,3号也停住不动。

  接着手又举起来,摇篮曲的声音再度响起,混在唵嘛呢叭咪吽的背景歌声中。

  那掉下又举起的双手似是婴儿活转过来,苏醒了一般,伏在3号的肩头晃荡,3号走了几步,婴儿的手又掉下来,再举起,反复几次。

  歌声突然断掉,转成一个凄厉的女声,轻轻地吟唱,仿佛要把心肠肺肝呕出来似的。

  妹妹背着洋娃娃,走到花园来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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