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5章
不过以李凒名义向国内各地发出的诏书能够起到多大的效果,王汤姆对此并没有抱以太大的期望。这一是因为李凒在京畿道之外地区所能施加的影响力还比较有限,地方官未必会在当下就选择向他效忠;二来即便各地官府和驻军有心帮助他平定叛乱,也会因为没有足够的人力物力财力,而难以组织起出兵勤王的行动。
距离汉城发生叛乱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消息也应该早就传遍全国,但目前仅有少数地方表明态度会继续效忠国王李倧,并拒绝与乱党合作。王汤姆认为绝大多数人仍处于观望之中,要待形势明朗之后才会开始站队表态。
只要不是太糊涂的人,都明白决定今后形势走向的因素不仅仅在于汉城之内,更得看海汉这边的态度。如果海汉认为国王李倧的倒台不可接受,那么乱党就算杀光王族,也难以得到海汉的认可。反之如果乱党开出了某些条件收买了海汉,那么很可能接下来便是改朝换代的时候了。
过早表态有可能会让自己陷入被动,继续观望才是当下最明智的做法。不过随着王世子李凒的归国,形势正在朝着不利于乱党的方向发展。等海汉军兵临城下的消息散播出去,估计就会有聪明人开始站队了。
王汤姆道:“汉城出事的时候,没有围绕城防爆发大规模的战斗,说明城防部队也出了很大的问题,很可能是直接参与了这次的叛乱。”
钱天敦点点头道:“所以五军营和内三厅,基本上都可以划进叛军阵营。”
王汤姆补充道:“兵曹衙门的参判、参议、参知,也可以先划进去再说。”
五军营包括了训炼都监、御营厅、禁卫营、摠戎厅、守御厅五个部门,而内三厅则是指内禁卫、兼司仆、羽林卫,这些军方机构和部队都是座落在汉城内外,平时接受兵曹衙门管辖,负责汉城地区的治安防御、部队训练、后勤供应等事务。
而乱党专门挑了一个兵曹判书申景禛不在汉城的时候起事,看样子也是为了避免被他坏事。但指挥本地这些部队的行动,显然还是只能由兵曹衙门来负责,所以自申景禛以下留在汉城的兵曹衙门官员,也都有可能参与了叛乱。
钱天敦道:“以兵曹衙门的影响力,还是没法干出这么大的事,肯定上面还有人!”
王汤姆缓缓说道:“再往上数,应该就是那两位了。”
关于此次汉城叛乱的幕后黑手,王汤姆和钱天敦其实已经做过多次推算和讨论,对事情真相已经有了一些初步的判断。乱党能够一举控制住汉城地区,并且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武装冲突,就说明了其号召力和控制力很不一般,只有在朝中权势和威望都极高的人物才有可能做到。
而除了国王李倧之外的其他王室成员虽然身份高贵,但手中并无实权,没法调兵遣将。就算是凤林大君和麟坪大君这样的王子,也根本差不动朝中大员,顶多是在事后被人推出来当傀儡使用。
而目前在朝中最有影响力的两名高官,一个是大司宪金尚宪,另一个是今年才刚刚升职的现任领议政崔鸣吉。
这两人因为政见相左,已经在朝堂上当了多年的对手。金尚宪主张对外强硬,拒绝和谈,应以武力维护朝鲜国的利益,被称作斥和派;而崔鸣吉则坚持以和为贵,用一定程度的妥协来为国家争取发展所需的时间,自然也就成了主和派。
去年清军准备大举入侵朝鲜之前,曾多次向朝鲜施压,要求李倧断绝与大明、海汉的关系,向清国俯首称臣,而当时在朝堂上一力主张抵抗到底的便是金尚宪。后来朝鲜成功求来了海汉援军,击退了清军的入侵,金尚宪由此声望大涨,超过了自己的老对手。
但这些声望并没能成功帮助金尚宪踏上仕途巅峰,今年国王李倧出人意料地任命了崔鸣吉为新任领议政,不管是官阶还是权限都已经压过了金尚宪一头。
对于这个任命,海汉的理解是李倧在搞平衡,避免让金尚宪在朝堂上一家独大。而且崔鸣吉一直支持二王子凤林大君李淏,这样也算是给王世子保留一个竞争对手,让王位继承权继续留有一定的悬念,以免朝廷官员过早投入到世子的阵营之中,影响到自己在现阶段的统治。
李倧要维持自己的统治权威,又要考虑到若干年之后权力交接的平稳过渡,就必须使用一些手段来保持朝堂上的势力平衡。不过类似的帝王之术在中国几千年历史上层出不穷,在王汤姆和钱天敦看来也并不稀奇。只是不知道其中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李倧竟然在形势转好的情况下玩砸了。
为什么有人会不希望李倧继续执政,那可能性就太多了,在没有更多可靠信息的当下,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和精力去作无谓的猜测。王汤姆和钱天敦只需要确定,汉城所发生的这起叛乱是出自朝堂上某些大人物的策划。
至于牵头的到底是金尚宪还是崔鸣吉,现在还不太好说。金尚宪声望虽高,但现在国王明显是有意要用崔鸣吉来打压他,或许其心头早就已经堆积了许多怨忿。崔鸣吉虽然今年得到了升迁,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他所支持的二王子李淏却依然不是王位继承人的首选,有朝一日李倧退位,新王上来第一件事肯定就是清除异己,他这领议政到时候肯定就干不下去了。
当然真正的动机是什么,王汤姆和钱天敦目前尚无法确定,他们现在只能默认这两位大人物的其中之一策划了这次的事件。
但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却让他们有些困惑。这两名朝鲜高官都是这个国家的栋梁人物,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意味着什么,即便是推翻了国王李倧,也不代表他们能够顺利接掌这个国家的大权。
要达成的基本条件之一,便是获得海汉的认可。而到目前为止,这起事件的主使者都未主动与海汉取得联系,似乎根本没有要寻求海汉认同的意思。
“所以我一直不太懂这场混乱的意义何在,即便杀了国王,他们也没法坐上王位,除非是得到我们的支持。但他们又一直没有发声,难道是要跟我们比拼耐心吗?”钱天敦对于目前的现状表示了疑惑。
“也许……他们是迷路了,找不到前进的路线,只能在原地打转。”王汤姆提出了一个很抽象的假设。
钱天敦眉毛一挑:“杀头的大事,这些老狐狸肯定早有全盘计划,不会看一步走一步吧?”
“不好说。”王汤姆微微摇头道:“计划不如变化快,或许出现了某些计划之外的状况,打乱了他们原本的安排。”
越是庞大复杂的计划就越容易出现意想不到的突发状况,这是难以违背的客观规律。即便是海汉军方制定的各种作战方案,也很难有在实战中百分之百按计划执行的时候。
而相较于军纪严明的海汉军,朝鲜这边的情况显然不可同日而语,自然也很难在如此复杂的行动中不犯下任何错误。这样看来,王汤姆的想法倒是比较能说得通。
多年在海外各地作战的经验告诉他们,不能低估了自己的对手,但也不需要认为对手能够制定出多么复杂高深的谋略。这个时代的人受限于眼光见识,所能制定的策略往往也只能着眼与当下所处的环境。
但海汉军既然已经来了汉城,那么这个时候就暂时不用深究这次事件发生的原因,而是优先考虑该如何解决汉城困局。
城里的人到现在还没有主动表现出谈判的意愿,那么海汉军自然也就将这个选项排除在外了。至此唯一的解决办法,便只有使用武力手段一途了。
与往常这些年的无数次战斗一样,高桥南依然是亲临一线指挥部署。在特战团去年进驻朝鲜之后,他曾来过两次汉城,都是从崇礼门进出城,所以对于这一区域的环境还是稍有了解,不至于两眼一抹黑。而且本地的据点早就准备好了秘密绘制的城防地图,这为他的排兵布阵提供了更为可靠的依据。
崇礼门附近的城墙上有大约十门火炮,这些炮还是去年战事结束之后,由海汉以军事援助的名义便宜处理给朝鲜的旧式火炮,射程和威力都比较有限。不过因为炮兵和负责指挥的军官都仍在大同江基地接受培训,所以这些火炮的实际威胁其实很有限。
而有关崇礼门其他的信息,在城防地图上都标得十分清楚,甚至包括了城门的尺寸、用料、厚度等等。高桥南凭借这些数据,便可大致计算出需要多大的火力输出强度才能轰开崇礼门。
特战团在江华岛等候时机的这段时间里,高桥南已经与参谋们一起制定了几套攻城的作战方案,甚至还有比较充裕的时间制作了沙盘进行推演。
根据推演所得出的结论,海汉军应该不会在攻城过程中遇到太大的麻烦,除非对手默不作声地在城里堆了几万军队打埋伏。这样的极端情况当然不太可能会出现,更有可能会发生的情况是城破之后城中军队四下逃散的场面,就如同去年清军入侵朝鲜时连破数城的局面。
由于朝鲜国的独特军制,多数部队并非由职业军人组成,所以其战斗意志自然难以保证。守卫汉城的部队虽然算是精锐,但其中大部分人恐怕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变成了叛军,而城外的对手却是代表王世子来勤王的海汉军,这种名不正言不顺,敌人还强大得离谱的情况,恐怕也很难再保持坚决的战斗意志。
在高桥南的指挥下,炮兵阵地直接就部署在了城外的官道上,炮口正对着崇礼门,距离只有大约一里地。这次特地从大同江基地运过来的几门先进的后膛炮都被推了出来,这些新式火炮在大同江基地已经接受过校射,高桥南认为其威力用来轰开城门正合适。
按照海汉的标准作战方式,以火炮为核心的火力打击便是攻城战的第一步。在轰开城门通道,对城墙守军形成火力压制之后,步兵再向城内推进,以尽可能减小在攻破城防过程中的人员损失。
以高桥南的眼光来看,汉城绝对算不上什么坚城,如果全力进攻,那大概半日就可破城而入。
当然了,具体什么时候开战,那也并不是他说了算,他只是负责指挥作战,而打与不打,何时开打,则要听命于上级。
既然世子已经回到这里,该谈的条件都已经谈好,王汤姆和钱天敦都不打算让这事再继续无休止地拖下去。在部署火炮阵地的同时,已经让人用箭矢向城内投书,要求城里的乱党和叛军无条件向世子李凒投降,而给出的考虑时限极短,到明天日出的时候便截止。
王汤姆和钱天敦没有指望这一纸劝降书就真能让城内的乱党举手投降,但如果能对其造成足够大的压力,影响到对手的战斗意志,那便算是达成了效果。而且劝降书上表明了这次回京勤王的主角是李凒,先占据了道义制高点,把对手打入乱臣贼子的阵营。
“今晚如果没有人出城谈判,那明天上午我们就动手,到时候世子在城外露一下脸,这样我们做事也比较方便。”
稍晚一些时候,李凒也被接到了城外的海汉据点,听从王汤姆的安排。
虽然去到战场一线这件事让李凒稍稍有些慌张,但王汤姆已经强调不会让他身陷险地,而且露完脸之后就可后撤到汉江上,所以也没太大的风险可言,李凒便答应了这个安排。
至于那份对头清单,李凒没有再追问王汤姆打算怎么办,而王汤姆似乎也忘了这件事,根本连提都没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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