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情之至也2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牡丹亭》汤显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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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慕子儒说的,冷晴的身体是真不错,头一天受的伤,还是伤在心口上,冷晴却不过昏迷了两个多时辰就醒了,甚至到了第二天就能下床走动了!
而第二天冷晴能下床走动后,冷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韩院找朱梓陌拿回属于她的东西:“玄光”宝剑和七弦琴。
因为慕子儒说冷晴如今受了伤,外表看起来虽无大碍,可身体难免虚弱,吹不得风。于是乎,当陆雪月知道冷晴要出门去找朱梓陌后,陆雪月十分积极地给冷晴找了一件不薄不厚,正适合目下这个季节披着的披风。然后陆雪月就搀着冷晴出门了。
昨日飘了一整天绵绵阴雨,到了今日清晨雨便停了,太阳也重新露了头,只是再也没有以往炙热的温度了,温和的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
冷晴和陆雪月就在这样温和又懒洋洋的阳光下出了暖香阁,朝着韩院行去。只是……
当被一件雪白的兔毛披风裹成了球的冷晴由着陆雪月搀扶去了韩院,在韩院里的书房中见到朱梓陌后,冷晴和陆雪月却发现朱梓陌的心情似乎……非常不好……
“你到不是一般的命硬呵!”这是冷晴在韩院的书房里见到站在内室里的那张朱漆书案后提笔作画的朱梓陌后,朱梓陌冷笑着对冷晴说的第一句话。
朱梓陌只是抬头淡淡地看了冷晴一眼,一边说着话一边就又将头低了下去,只是朱梓陌神色虽淡,可说话的语气却冷飕飕的,仿佛能将周遭空气凝结成冰一般。
话说朱梓陌本就生的十分俊美:有些偏向古铜色的肤色,脸部轮廓似刀刻出来的一般,却又刚中带着一抹柔顺;一对浓厚的墨眉在尾端的眉骨处有一道细微的转折,透着几分刚毅;不算狭长的丹凤眼中嵌着如黑曜石般的眸子,宛如一抹星辰;高挺的鼻翼带着几分天成大陆北地人的味道,桃色的双唇不薄亦不厚……
如此容貌虽谈不上龙章凤姿,却是绝对的玉树临风!尤其是朱梓陌今日又穿了一身天青色的长儒衫,三千墨发用一条天青色缎带束在脑后,再这么执笔站在案后安静作画,一身儒雅俊秀的气息简直让人移不开眼。
只可惜,这一开口,朱梓陌就将他那一身外散的儒雅俊秀气息破坏了个一干二净……
不过俗话说的好——
习惯成自然!早已习惯了朱梓陌用这种冷飕飕的语气说话的冷晴听了,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却苦了站在冷晴身旁的陆雪月——只见在朱梓陌话出口后,陆雪月当即浑身一颤,莫名觉得她周身忽然冷得厉害。
明显地感觉到了陆雪月的颤抖,冷晴有些怜惜地看了陆雪月一眼:这丫头平时究竟被朱梓陌怎么吓唬了?朱梓陌这才说了一句话就给吓成这熊样儿了!胆子也忒小了吧!还是说……这丫头是……因爱生畏???
收回落在陆雪月身上的目光,冷晴一脸淡然地看向站在内室里的那张朱漆书案后提笔作画的朱梓陌,一派淡定地吐出一句:“我来拿‘玄光’宝剑和琴的。”
那厢,朱梓陌手中动作不停,头也没抬地冷声回了冷晴一句:“在外室的长榻上。”
这厢,冷晴闻言,自然而然地依言转头看向了那张正对着书房门的靠墙摆放的长榻,果然看见榻上的矮几上放着装着“玄光”宝剑的那只沉香木盒和一把陈旧的七弦琴。
上了漆的沉香木盒并那把陈旧的七弦琴一起,安安静静地放在矮几上。可是冷晴眼中,此刻却只看得见那把放在沉香木盒上的,以梧桐木制作的,有些陈旧的七弦琴……
那是……梁笙潇送给她的琴啊……是梁笙潇送给她的第一个也是迄今为止的唯一一个礼物啊……
确认了东西的确在朱梓陌这儿,冷晴当即便以眼神示意陆雪月将她掺向那张长榻。陆雪月会意,当即搀扶着冷晴朝那张长榻走去。
然而,冷晴脚下才踏出去一步,忽闻朱梓陌冷声吩咐道:“雪月,你先出去。”
闻此言,正搀扶着冷晴朝着那张长榻走去的陆雪月当即动作一僵,站立不动了。
感觉到陆雪月的僵硬,冷晴无声地叹了一声:这丫头果真怕朱梓陌怕得厉害……
然,就在冷晴欲开口安抚陆雪月告诉陆雪月不用害怕的时候,陆雪月却是干脆利落地松开了冷晴,而后恭恭敬敬地朝着仍在垂头作画的朱梓陌道了一声:“是。奴婢告退。”
如此言罢,陆雪月也不看冷晴,兀自束手垂头地一步一步地朝房门那方退步而去。
对于陆雪月如此不仗义、被朱梓陌一句话就喝退了的行为,冷晴只觉得真心无语。结果,真正让冷晴无语的还在后面——
就见陆雪月自己退出房门了还不算,临出了门,陆雪月还站在门槛外将书房的门给关上了,将外面的世界隔绝在那扇薄薄的门板外。
眼睁睁地看着那扇两扇开的镂空雕花房门被陆雪月从外面缓缓阖上;眼睁睁地看着厢房中本就不甚明亮的光线随着阖起的门扉越发暗淡了下去;眼睁睁地看着随着阖起的门扉放下手中毛笔朝她走来的朱梓陌……冷晴只觉得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悄然爬上了她的心头,额头和后背上甚至都开始往外冒冷汗了……
朱梓陌径直走到冷晴面前了,才稳稳地站住脚步,而后仗着身高差,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冷晴,勾唇冷笑:“冷晴你知不知道,若是再偏那么一毫厘,或是阿洺没有及时赶到将你带回来……你这条小命就搭进去了。”
没有任何的铺垫,朱梓陌一张口,就直接一针见血,直戳冷晴的心窝。
这厢,冷晴就是再淡定,也难免被朱梓陌如此简洁明了直奔主题的言辞弄得愣了一下。待回过神后,冷晴方语气平淡地回应道:“毕竟是剜自己的肉,下手的时候难免手抖……”所以有所偏差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那厢,与冷晴面对面站着的朱梓陌却仿佛没有听见冷晴的话一般,兀自启唇冷声问道:“阿洺给你的白头蛊呢?!”
说起来,昨日冷晴是昏迷后被慕子儒带回朱府的,虽然冷晴不知道她回到朱府后具体发生了些什么,但是,单从之后朱梓陌派人去太子府取回了“玄光”宝剑一事上看,冷晴就可以肯定——朱梓陌定然已经知道了其中因由了。
因此,对于朱梓陌会知道白头蛊的事情,冷晴真的一点也不奇怪,本来从一开始冷晴就没叮嘱慕子儒不准将白头蛊的事情告诉朱梓陌好吧!
其实……就算冷晴叮嘱了慕子儒不准将白头蛊的事情告诉朱梓陌,可单凭朱梓陌和慕子儒之间的关系,若朱梓陌真要问,慕子儒也不可能隐瞒的吧……
也因此,面对朱梓陌的问询,只是略一沉默,冷晴就选择了如实作答:“……我用了。”云淡风轻的三个字,一如冷晴在“白头蛊”这件事上的态度。
而得了冷晴的回答的朱梓陌则是当即横眉冷对地追问:“你用了子蛊还是母蛊!”
对上朱梓陌那冷然的面色,犀利得简直能放刀子的眼神,冷晴有些心虚地咽了口唾沫,神色嗫喏地答道:“子蛊……”
冷晴话落后,空阔的书房里很是静默了一阵子,才猛地响起朱梓陌那近乎暴跳如雷的吼声:“你是真的疯了不成!!!你不知道白头蛊的子蛊就是被母蛊钳制的吗?!!!可如今你竟将母蛊下到了别人身上,却将子蛊下在了你自己身上……冷晴!!!你这是在将你自己往绝路上逼啊你知道吗?!!!”
之前朱梓陌一直神态冷淡漠然,连说话的语气都冷飕飕的,冷晴面上虽看似毫无反应,可心里却控制不住地觉得心虚发憷。
现在眼见着朱梓陌终于将怒火发了出来,虽然暴跳如雷看起来比神态冷淡漠然要恐怖,可事实上冷晴反到不再心虚发憷了,面色也恢复到了平日里的淡然,说话的语气也是一派的淡定如风:“我知道,但我要用母蛊去救人。”
白头蛊的子蛊于冷晴而言,其实根本无甚作用,可冷晴需要用白头蛊的母蛊去压制、吞噬梁笙潇体内的情蛊。而冷晴经过深思熟虑后,发现只有将白头蛊的子蛊下在她自己身上,于梁笙潇而言才是最安全的……
慕子儒当初告诉冷晴白头蛊可以压制、吞噬类似情蛊这类的蛊毒的时候,慕子儒就和冷晴说过,身中白头蛊子蛊之人,若是离身中白头蛊母蛊之人的距离超过方圆一里;或者身中白头蛊子蛊之人生出别样的心思,不再只喜欢身中白头蛊母蛊之人,子蛊就会在每月初一、十五的子时发作,啃噬中蛊者的心脉,让中蛊者心痛如绞。
虽然白头蛊子蛊发作的时辰只限子时这短短的一个时辰,且子蛊发作除了会让中蛊者觉得心痛如绞外,并不会真的威胁到中蛊者的性命。但那种心痛如绞、生不如死的蛊发之痛,却是实实在在的。
心痛如绞整整一个时辰啊……如此漫长又令人绝望的痛楚,除了那些格外惜命怕死的人,只怕没几个人能扛得住……
思来想去,冷晴最终做下了由她自己——来做这白头蛊子蛊的宿主的决定!
冷晴觉得,也只有她自己,才能在每月初一、十五子蛊发作时,扛住那心痛如绞、生不如死的蛊发之痛。因为……只有她才会竭尽全力去保证梁笙潇能够平安地活着!
而想让梁笙潇平安地活着,冷晴就得先让她自己好好地活着……
梁笙潇有多爱慕她,冷晴不知道也无法确定,因为冷晴不是梁笙潇肚子里的蛔虫,无法感知梁笙潇确切的感情和想法。
但是,冷晴可以肯定的是,为了梁笙潇,她会努力活着、活下去!哪怕白头蛊子蛊发作时再痛、再令人生不如死,她也会扛下所有痛苦,努力地活着!!
世人有的为爱而痴狂;有的为爱而疯癫;有的为爱而殉情……可惜冷晴是个理性的人,所以这些感情统统离冷晴很遥远,遥不可及。
因为冷晴既不可能和梁笙潇生死相随,也不可能为梁笙潇而痴狂疯癫,但是,冷晴却会为了梁笙潇,努力地活着、活下去……
只是冷晴从没有真正地爱过,所以冷晴自己也不知道她这算不算爱情。但冷晴清楚地知道,如果梁笙潇先她而死……她会比自己死去还难受……
当冷晴心中思绪万千的时候,原先暴跳如雷的朱梓陌已经逐渐平静了下来,看着冷晴的眼神也不再似先前那般喷着熊熊怒火了。
桃色的唇瓣微微阖动,朱梓陌那温润如玉的声音平静地徐徐响起:“阿洺与我说,白头蛊是情人蛊也是同命蛊,无论子蛊还是母蛊,有一方死亡,另一方都会跟着死去。而白头蛊一旦种下,终身无解……”话音顿了顿,只闻朱梓陌似叹非叹地道:“冷晴,你这是拿你自己的命在开玩笑你知道吗?!”
面对不再暴跳如雷,周身气势有些颓然的朱梓陌,冷晴抿唇默了须臾,到底还是点头低低地应了一声:“我知道……”
与冷晴面对面站着的朱梓陌闻言,亦是抿唇默了须臾,方声音低沉地出声问道:“那个人……那个让你甘愿如此牺牲的人……到底是谁?!!”
“……”冷晴沉默地看了朱梓陌一眼,唇瓣动了动却终是没有出声回答朱梓陌。
没有得到冷晴的回答,朱梓陌到也不恼,只是“哼”笑一声,似讽非讽地道:“就算你不说,就真当我想不到是谁吗?”
话至此,朱梓陌忽地迈步朝冷晴逼近一步,逼得冷晴向后退步的同时,朱梓陌声色冷然地问道:“那个人,是梁笙潇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