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魂归故里3
梁儒明的情况很不好……非常、特别、超级不好……
冷晴记得，她第一次见到梁儒明的时候，梁儒明坐在御书房中的那张金色雕龙御座上，头戴通天冠，身穿弁服，一双剑眉斜飞入鬓，一双星目炯炯有神，鼻梁挺拔，两瓣薄唇唇角朝两边微微勾起，微微含笑的模样……
如果不是梁儒明已经年近花甲，两鬓银丝斑斑，肤色暗淡无光，眼角皱纹明显，且头戴通天冠，身穿弁服，脚踩金丝绣龙翘头履，是最显眼的帝王装束，冷晴当时只怕会将梁儒明错认成梁笙德或梁笙潇……
冷晴还记得，上一次，在她奉旨陪成亦影去卧佛寺的时候，她见到梁儒明的时候，梁儒明依然是她记忆中那个炯炯有神、身姿挺拔、浑身充斥着帝王之气的模样……
不过时隔二十余天，可这一次，冷晴再见到梁儒明……冷晴却怎么也无法将躺在那张宽大的龙床上的那个人和她记忆中的那位精神抖擞的帝王相重叠了——
原本只是两鬓银丝斑斑的头发，如今已经变成了满头华发，三千发丝里连一根黑色的发丝都看不见了；原本只是暗淡无光的肤色，如今已经变成了死气沉沉的灰暗颜色……
尤其是，龙床上的被褥都是鲜亮的明黄色，被如此鲜亮的颜色衬着，梁儒明的肤色就更显暗沉了，就如同……一个失去了生机的奄奄一息的人，整个人都灰暗了……
“皇上、皇上怎么会……变成这样……”站在宽大的龙床前看着双目紧闭地安静地躺在龙床上的梁儒明，冷晴眼中是满满的震惊，连声音都带上了些难以置信的颤抖。
冷晴实在是无法理解也不愿意相信……不过短短二十余天时间，梁儒明的头发……竟然就全白了……无论什么事都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啊……梁儒明虽然已经快六十岁了，但也不可能在短短的二十多天里就头发全白了吧！！
同样站在宽大的龙床前看着双目紧闭地安静地躺在龙床上的梁儒明的张玄福则是满面忧愁，连那双天然带笑的眉眼也深深地皱到了一起。
冷晴还记得她初次见到张玄福的时候，五十来岁的张玄福面相看上去颇为和善，身量不算高但也不矮，不过体型微胖，尤其是那张脸，很有肉感，还有一双天然带笑的眉眼，看上去活像个弥勒佛……
而现在，许是因为张玄福那双天然带笑的眉眼也皱了起来的缘故，如今冷晴再看张玄福，竟也不觉得张玄福像“弥勒佛”了……而是一位忧心忡忡的胖老头……
对于冷晴的问话，面色忧愁的张玄福连回答的声音都带着一股深深的心痛：“那日皇上得知太子殿下的死讯后，皇上当场吐了口血就昏迷了。当日半夜……老奴就发现皇上的头发全白了……只怕是太子殿下的死……对皇上的刺激太大了……”
听完张玄福的回答，冷晴足足沉默了数秒后才张口问道：“御医们怎么说？”
一听冷晴这个问题，张玄福的神色就显得有些激动且愤懑了，说话的时候胸腔起伏得十分明显：“那群混……他们个个都说皇上这是郁积于胸，却又个个都摇头说谁也无法保证皇上什么时候能醒，只铆足了劲儿地给皇上开补药，让皇上一日三顿地喝……可这都喝了这么多天了，也不见皇上有醒转的迹象……”
冷晴不过问了短短的一句话，张玄福就神色激动地说了一大通，但冷晴却格外在意张玄福开篇时的那句没说完的话……
按照冷晴的经验来看，冷晴估摸着那应该是一句骂人的脏话……
张玄福开篇的时候明显是想骂那些御医的，不过，身为梁儒明身边最得力也是最受梁儒明重用的人，张玄福最后还是硬生生将即将出口的脏话咽回去了……如此收发自如的说话方式，冷晴也是挺佩服张玄福的。
心中天马行空地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大脑却指挥着冷晴理智地接话道：“御医院的人都是些老油条了，医术肯定是有的，但是谁也不敢真的下狠药给皇上治疗……这样吧……劳烦福公公亲自去一趟关内侯府，找到一个叫‘慕子儒’的人，想办法将他带到皇上这儿来。”
虽同样是站在那张宽大的龙床前，但所站的位置比冷晴要略靠后一些，几乎是站在冷晴侧后方的张玄福并没有立即答应冷晴的要求，而是姿态恭敬地问道：“老奴斗胆问一句……那位‘慕子儒’是何人？”
“他是一位民间大夫，也是本宫最信任的大夫了。御医院的人不敢认真治，他敢。”冷晴完全没隐瞒慕子儒的身份，也没隐瞒她要找慕子儒来的目的。
而张玄福听闻冷晴如此坦诚的回答后，却是明显地犹豫了：“这……”
这厢，冷晴侧头瞥了神色犹豫的张玄福一眼，语气有些无奈地解释道：“本宫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你也说了，御医院开给皇上的药都喝了这么多天了也不见皇上有醒转的迹象……太子殿下的灵柩就要运送回京了，总不能让皇上一直这么躺下去吧？”
如此解释完毕，冷晴怕张玄福还是不肯答应，只能豪气干云地补充道：“福公公且放心，若出了什么事，本宫自会一力承担，绝不会拖累福公公。”
闻冷晴此言，张玄福却是朝冷晴行了一礼，含笑道了声：“娘娘多虑了。”话音一转，又听得张玄福如此道：“老奴这就去关内侯府。天黑之前，老奴一定带那位慕大夫回宫。”
见张玄福答应了要去找慕子儒，冷晴还不忘叮嘱道：“若有人拦你，切记别说是本宫让你出去找大夫的。就说……本宫让你去关内侯府取‘玄光’宝剑。”
因为嫌“玄光”宝剑太重，冷晴很少带着“玄光”宝剑出门，即便是进宫面圣，冷晴也是将“玄光”宝剑扔在朱府的。不曾想，这次到是给了冷晴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而对于冷晴的叮嘱，张玄福则是笑得一派自信地答道：“娘娘且放心，只要皇上一日健在，这宫里，就没人敢拦老奴。不过娘娘的安排，老奴还是记着了。”
闻言，冷晴朝张玄福点了点头，嘱咐道：“早去早回。皇上的病，拖不得。”
于是，张玄福恭恭敬敬地朝冷晴躬身告退，离开了这座忆舒殿……
张玄福的办事效率确实快，说出的话也果真是“言既出行必果”——说在天黑之前将慕子儒带回宫，张玄福就真的在天黑之前将慕子儒带进宫了。而随同慕子儒一起带进宫的，还有那柄沉甸甸的“玄光”宝剑。
慕子儒来的时候，冷晴正坐在忆舒殿外殿的圆桌边看书……
“丫头！你真当我是召唤兽吗？随时随地都能召唤我！！”一见到冷晴，慕子儒也不管他如今是身处何方，直接当着张玄福的面就怨气冲天地朝冷晴咬牙切齿地低喊了起来。
如此喊完了，慕子儒还将他怀中抱着的那只狭长的沉香木盒重重地放（砸）在了冷晴面前的桌面上……
估计是慕子儒心中怨气太重，手下太过用力，以至于那只狭长的沉香木盒和桌面接触的时候……冷晴明显地看见桌面上的那套白玉茶具跟青蛙似的从桌面上弹了起来……
说起来，慕子儒是真的很郁闷，自打他和冷晴混熟了以后，冷晴几乎一有事就找他，还美名其曰他是她的“召唤兽”……去他娘的召唤兽！！！
以往到也罢了，慕子儒好歹都是轻装上阵，可这次冷晴不但召唤他，还让他一路上都抱着这柄简直重死人的“玄光”宝剑……真是快要疯了啊！！！！
要不是这里是宫禁内廷，不能随便砸宫里的东西，慕子儒简直都想当着冷晴的面砸了桌面上的那套白玉茶具了！（白玉茶具：我特么招谁惹谁了……）
然而，面对慕子儒那冲天的怨气，坐在圆桌前，捧着书的冷晴却是一脸淡定地看也不看慕子儒地吩咐道：“别废话了，快进内殿去给皇上看看。”
然，对于冷晴的吩咐，站在圆桌前的慕子儒却是双手抱胸，下巴一昂，语气十分欠扁地道了一句：“你让我看我就看啊！小爷不看！！”
“随你。”慕子儒话才说完，冷晴就语气轻飘飘地接下了慕子儒的话。
但，就在慕子儒眼神疑惑地看向冷晴的时候，坐在圆桌前，捧着书的冷晴又如此一脸淡定地看也不看慕子儒地说道：“我记得上次朱梓陌和我下棋，我赢了他一局，他允诺帮我做一件事来着……”
冷晴这话明显的没有说完，但是慕子儒却愣是从中听出了浓浓的威胁的味道……
于是……站在圆桌前的慕子儒沉默了数秒后，神色颇无奈地叹道：“罢了，你有阿陌撑腰……小爷我去看还不行吗？！”
对于慕子儒见到冷晴后的表现，站在一旁的张玄福是全程沉默的，直到这会儿慕子儒要进内殿去了，张玄福才主动张口恭声道：“慕公子，请随老奴来……”
慕子儒跟着张玄福进内殿去了，冷晴则仍坐在外殿的圆桌边没有动，依旧神色安静地看着她手中的那本书籍……
时间静静地流逝……
大概两刻钟后，慕子儒就从内殿出来了，张玄福亦跟在慕子儒身后出了内殿。
慕子儒出了内殿后，直接大步流星地就走到外殿的那张圆桌边，在冷晴身旁的位置坐下了。张玄福关好内殿的殿门后，也走到了外殿的那张圆桌旁，却是安静地站在一旁……
而这一次，在慕子儒坐在她身边后，坐在圆桌前的冷晴才终于放下了她手中那本书籍，抬眼看向慕子儒，问：“皇上的情况怎么样？”
慕子儒没有急着回答冷晴的问题，而是先提起桌面上的那套白玉茶具给他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后，才冷笑着朝冷晴如是说道：“皇上每天用的药的药渣我都看过了，全是些人参、鹿茸之类吊命的补品，能醒才怪了。”
对于这个情况，冷晴是早有预料的，因此，冷晴直接问：“你有把握让皇上醒来吗？”
冷晴此问才吐出口，手执一只白玉茶盏的慕子儒就干脆利落地点头应了一声：“有。”
闻言，冷晴到也不急着催促慕子儒去治疗梁儒明，而是继续问：“能说下你的治疗方案吗？”这个问题，冷晴其实是帮张玄福问的……
这厢，就见慕子儒抬手摸了摸他那光洁的下巴，若有所思地道：“御医院的药还是照常给皇上喝，我再给皇上扎三次针，估摸着不出三天，皇上应该能醒过来。”
“真的？”慕子儒话才说完，冷晴就追问出声了。
虽然冷晴很信任慕子儒，但……冷晴还是有些不相信慕子儒这番话的。毕竟御医院的人至今都对梁儒明的病情束手无策，慕子儒怎么就敢说他能在三天内让梁儒明醒过来？！
被冷晴如此质疑，慕子儒当即白了冷晴一眼，神色怨怼地道：“那要不你来？要是不信我，就别找我啊！”
这厢，冷晴见状却是有些懵了：“你吃火药了？今天脾气怎么这么大！”
慕子儒却没有接冷晴的话，而是抬眼看向安静地站在一旁的张玄福，如此吩咐：“想办法给我弄套金针来。要最细的那种，一共要一百根，缺一根都不行。”
“是。”张玄福到也不推脱，很干脆地就应下了。
后来……慕子儒给梁儒明扎针的时候……
站在一旁看着的冷晴忍不住蹙眉问：“阿洺，你这针是不是扎错了？这个地方……好像没穴位吧？”虽然她没学过医，但她看过人体穴位图，她记得这个地方没穴位来着……
然，对于冷晴的疑问，手下“唰唰唰”地往梁儒明身上扎着金针的慕子儒如是翻着白眼地回道：“你学过医吗？怎么就能说这地方没穴位呢？人体内到处都是穴位，我一个学医的难道还比不过你？！！要不你来？”
“……你继续……当我没说。”又被慕子儒怨怼了一番，冷晴郁闷了。
后来……很多很多年后，冷晴才明白，这世上有一个成语，叫做……公报私仇……
而就在冷晴回宫的第二天清晨，太子梁笙德的灵柩也终于平安地运送回了绉平。
在固林妤的安排下，梁笙德的灵柩直接被运送进了太子府，和成亦影的灵柩并排着摆在了太子府的正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