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二十七日3
待出了灵堂大门,看见灵堂外仍旧跪了一地的人时,冷晴忽然想起——梁儒明刚刚好像……一直没喊“平身”啊!!没得到梁儒明的吩咐,这些人都不敢擅自起身……这……这是要让这些人在这跪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而与跪了一地的人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站在灵堂大门前的梁笙昊、梁笙文、梁笙潇、梁笙丰和梁笙吾几人了。
因为今天是梁笙德和成亦影出殡的日子,所以在太子府上做事的那些宫女、宦人、侍卫们虽仍是穿的平常穿的衣服,但每人的腰间都扎着一条白绫,并且每人腰间的白绫两端均相交于右腰侧,系成死结,余下的白绫长长地垂至膝盖处。
梁笙昊、梁笙文、梁笙潇、梁笙丰以及梁笙吾几人腰间没有扎白绫,不过他们具是穿的一身素服。不是丧服,只是颜色偏白、偏淡,制式也比较简单的素服。
说起来,冷晴作为梁儒明的后妃,虽是“九嫔之首”,地位不算太低,却也是“嫔”,连“妃”都算不上,因此冷晴今天原本是没资格来这太子府为梁笙德和成亦影送殡的。但……
冷晴是梁儒明亲自带来这太子府的,梁儒明此举,无疑就代表着梁儒明自身的态度……
梁笙德是大梁储君,更是梁儒明的儿子;成亦影是大梁太子妃,更是梁儒明的儿媳妇!而梁儒明作为梁笙德和成亦影的父亲……既然梁儒明说冷晴可以来为梁笙德和成亦影送殡,谁又敢说冷晴不可以??
而原本按照冷晴的意思,冷晴今天本是想穿丧服来这太子府的。
毕竟梁笙德和成亦影对冷晴也算是帮助良多——当初在秦山脚下,若不是梁笙德和成亦影相帮,冒着风险将冷晴带回了大梁……即便梁笙潇当时救了冷晴,也保不住冷晴的命。
所以冷晴思忖再三,便想在今日为梁笙德和成亦影披麻戴孝一次。只可惜——
按照大梁皇族丧葬礼制,除非是帝王、皇后、太后薨逝,阖宫上下具要着丧服外,其余皇族之人薨逝,即便是贵为储君者薨逝,也只有其直系的子孙、晚辈可为其着丧服,同辈的兄弟姐妹是不能为其着丧服的,只能着“素服”。
梁笙德和成亦影仅有的两个孩子被冷晴藏了起来,而按照大梁皇族丧葬礼制,梁笙德的兄弟姐妹又均不得为梁笙德着丧服……也就是说,梁笙德和成亦影今天出殡,却连个在灵前披麻戴孝的人都没有……
但既然梁笙德的兄弟姐妹们不得为梁笙德着丧服,冷晴身为梁笙德父皇的后妃,真要算起来,冷晴还能算作是梁笙德和成亦影的“长辈”!
如此略显尴尬的身份地位,冷晴又如何能为梁笙德和成亦影着丧服呢?
所以最终,在张玄福的及时提醒下,冷晴便也没能真的穿丧服,只能退而求其次。
因此,和梁笙昊、梁笙文、梁笙丰、梁笙吾以及梁笙潇一样,冷晴今日也是穿的一身素服——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
虽然这身锦裙因为有金丝镶纹的缘故,也算不上太素,但好在冷晴肩头还披了一条颜色纯白的披风,刚刚好遮住冷晴身上那条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而冷晴盘起的发髻间除了簪了几朵素淡净雅的珠花,再无别的发饰。
话说回来,之前在灵堂里时,因为梁笙潇也在的缘故,冷晴便没怎么抬头,一直安静地垂首站在梁儒明身边,颇为尽责尽职地当一根“人形拐杖”。
直到这会儿出了灵堂,冷晴方才注意到,梁笙潇之前吊在身前的那只受伤的左胳膊已经放下了,只是梁笙潇左手腕的衣袖下依然隐隐露出了一截洁白的纱布……
认真算起来,从梁笙潇和梁笙德在边境遇袭那日算起,到今天也有二十三天了,可是梁笙潇左腕上的纱布却一直没拆……
冷晴实在无法想象,梁笙潇究竟得是受了多重的伤,才需要缠上二十多天的纱布……
虽有些心疼梁笙潇身上的伤势,不过……只要一想到如今躺在她身后的灵堂里的梁笙德……冷晴忽然又觉得,梁笙潇受的那些伤都不算什么了……
受再重的伤又如何?只要人还活着,便是再严重的伤,也总有痊愈的一天。
真正可怖的,是人死了……便是因重伤而缺胳膊断腿……那也比死了强啊……
只要人还活着,一切就都还有希望。可若是连命都没了,就算身体表面再是毫发无损,也永远无法再睁开眼、无法去实现任何心愿与梦想了……
冷晴虽也心痛梁笙德的逝世,也为梁笙德的人生遭遇感到悲愤,可是……人总是难免自私啊……
和去到了另一个世界,将永远长眠于地下的梁笙德相比,冷晴忽然有些庆幸——
还好梁笙潇只是受了伤,至少命还在……只要命还在,人还活着,就比什么都强!
人啊,一旦身死,生时的那些喜悦、烦扰、忧愁、执念、求不得、放不下,皆会烟消云散,什么也不会剩下,什么也带不走。
唯有活着,才能拥有一切;唯有活着,才是硬道理。
这世上,真的没什么能比活着更幸运、幸福的事情了!
而如此浅显的道理,偏偏只有经历过生死的人才会懂得……
脑海中思索着事情,冷晴的视线逐渐从梁笙潇那垂在身侧的左手上移开,微微抬起头……触不及防地,冷晴就和一直静静地注视着她的梁笙潇四目相对……
之前冷晴一直垂着头,是以冷晴也不知道梁笙潇这样静静地注视着她有多久了,也许……同她注视着他那只受伤的左手一样久吧……
而那方,猝然和冷晴视线相接,梁笙潇许是也有些意外,但梁笙潇只是微微敛了敛眉,却没有移开视线,仍旧固执地和冷晴对视着……
于是……在场的梁笙昊、梁笙文几人一扭头,就看见一左一右地站在灵堂大门前的冷晴和梁笙潇正静静地隔空注视着对方……
说起来,梁笙潇离京十载,直到今年中秋之后才归京,而梁笙潇又是大梁如今的皇后固林妤的儿子……这就导致梁笙潇自回京后,他的一举一动就格外受人关注。
尤其是梁笙潇的几个兄弟——梁笙昊、梁笙文、梁笙丰三人,他们岂止是格外关注梁笙潇的一言一行,简直都快要将眼珠子搁到梁笙潇身上了——几乎可以说梁笙潇前脚做了什么事儿,梁笙昊和梁笙文、梁笙丰三人后脚就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因此,梁笙潇曾入宫去向梁儒明和固林妤求娶过“冷氏之女冷馨为潇亲王正妃”的事情,不止是梁笙昊知道,梁笙文和梁笙丰自然也是知道的。
也正是因为知道梁笙潇曾入宫去求娶过冷晴……虽然不知后来冷晴为何入宫成为了他们父皇的妃子,还直接一跃成为“九嫔之首”,但碍于兄弟间的情面,梁笙昊和梁笙文见状,终归是理智地没有说什么,只默默地又将视线从梁笙潇和冷晴身上转开了。
反到是梁笙丰,这位可真的是位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啊,简直是哪儿都有他——
就见梁笙丰在看见梁笙潇和冷晴互相静静地注视着对方后,梁笙丰当即走到梁笙潇身边,抬起一只手,一副哥俩好地搂住了梁笙潇的肩膀。
被梁笙丰搂住肩膀,梁笙潇眉头微微蹙了蹙,但最终也没有拒绝。
而梁笙丰却并未理会梁笙潇的反应,而是唇边噙着一抹笑意地看着站在他和梁笙潇对面的冷晴,口中却充满恶意地朝梁笙潇说着:“七哥,这位可是咱们父皇新晋的昭仪,父皇最近可宠爱她了,听说还让她夜夜留宿忆舒殿呢……可七哥却如此情深义重地盯着父皇的女人……这要是传了出去……不知那些言官会如何闹腾呢?”
梁笙丰这番话虽语带笑意,却是十足的诛心之言啊!
梁笙丰此言一出口,不单单是被梁笙丰这番话针对的梁笙潇和冷晴齐齐皱紧了眉头,就连站在梁笙丰和梁笙潇身后的梁笙昊和梁笙文也是齐齐变了脸色。
还有跪在灵堂附近的那些宫人侍卫,因为距离较近,他们多多少少地也听清了梁笙丰这番话。
而那些宫人侍卫对待梁笙丰这番话的反应……是当即就将本就伏跪在地的脑袋埋得更低,简直都快将脸贴到地上去了……
若是地上有足够大的缝隙,那些听见了梁笙丰这番话的人,只怕都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藏着了——
梁笙丰是亲王,他不怕梁儒明的责罚……他们这些地位低下的宫人可怕死啊!!
唯有年纪最幼的梁笙吾没有听懂梁笙丰这番话中的深意,只一脸懵懂地仰着头,满眼不解地看着站在他身边的梁笙昊和梁笙文这两位兄长,有些不明白他这两位兄长怎么突然就齐齐变了脸色……
诚然,若梁笙丰这番话只针对了梁笙潇一人,梁笙潇也许就默然忍受了。
但偏偏……梁笙丰这番诛心之言还将冷晴也牵扯其中……梁笙潇就怎么也不可能放任梁笙丰肆无忌惮地说着如此诛心之言了……
梁笙潇虽性格温和,性子淡薄,但到底是出身皇族之人,也不是能甘愿任人羞辱揉捏的。尤其是梁笙丰此番针对的还不止他一人……
梁笙潇也不是圣人,只是个身份尊贵的凡人,也会有爱、恨、嗔、痴。
对于冷晴入宫侍君一事……虽然梁笙潇心中有怨气,但终究还是爱大过怨的……
若能维护冷晴,梁笙潇还是会尽力去维护的……
然,就在梁笙潇张了张口,想要斥责梁笙丰的时候,站在二人身后的梁笙昊却是比梁笙潇更快一步地发声,语气冰冷地朝背对着他的梁笙丰斥道:“梁笙丰。今天是太子大哥和太子妃出殡的日子,你若是不想呆在这太子府,现在就给本王滚出去。”
虽然梁笙昊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冰冷,声音分贝同样一如既往的平缓,就像是平时说话一样,但在场的几人都听得出来——梁笙昊,怒了。
梁笙昊虽始终以“本王”自居,但在称呼他的几个皇弟时,梁笙昊喊的都是他们在皇子皇女中的排序——
如梁笙文是六皇子,所以梁笙昊喊梁笙文时就喊的“老六”;梁笙潇是七皇子,所以梁笙昊喊梁笙潇时就喊的“老七”;梁笙吾是十四皇子,同时也是梁儒明所有皇子中年纪最小的皇子,所以梁笙昊喊梁笙吾时就喊的“小十四”……
如今梁笙昊竟连名带姓地喊梁笙丰……已足以证明梁笙昊此时的怒气有多大!
说起来,冷晴从来就不是个能任人欺负的软性子,前些天冷晴同慕子儒来这太子府的那次,冷晴就被梁笙丰莫名其妙地针对过,这次梁笙丰又莫名其妙地针对冷晴……
被梁笙丰如此莫名其妙地连番针对,冷晴忍了一次就已经是给梁笙丰面子了,如何能再忍梁笙丰第二次??
因此,梁笙丰那番诛心之言说完后,冷晴原本也是想要出言驳斥梁笙丰的。
但现在见梁笙昊都开口怼上梁笙丰了……冷晴和梁笙潇颇心有灵犀地默然对视了一眼,最终二人均十分明智地选择了沉默以对。
有梁笙昊这尊大佛在,梁笙丰就是再能折腾,也不过是那池塘里的泥鳅——翻不起大浪。
而面对梁笙昊的怒意,梁笙丰显然是急了——
松开搂着梁笙潇肩膀的胳膊,梁笙丰转身就冲着梁笙昊怨怼了一句:“三哥为何处处护着这个女人!”
也许是顾忌着梁儒明就在旁边的灵堂里,唯恐梁儒明会听见他们的说话声,是以梁笙丰的声音也就没敢太大,即便是怨怼都是压着声音的。
而那方,梁笙昊并未正面回答梁笙丰的话,也许是根本就不屑回答。
就见梁笙昊用一副睥睨的姿态俯瞰着梁笙丰,语气不屑且鄙夷地说道:“本王自幼就不待见你,你今时今日才知道?一个什么都不会,只会到处闯祸惹事之人,你也配得上被人尊称一声‘王爷’!”
梁笙昊这话就说的有些狠了,简直比梁儒明之前对梁笙丰说的那句“你上一次进宫是几时来着?时间太久,朕都记不清了”还要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