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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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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9章 好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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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漪愣了愣,旋即点头:“民女很好,夫人放心。”

  郭婉鼻尖儿一酸,低声道:“我方才骂了你,你莫往心里去,那都是给崔姑姑听的,她是我提前布下的一步棋,若无今日之事,她怕还不肯动。你只需知道,我方才所言并非真心话,就够了。”

  “夫人!”绿漪眼圈儿红了,泪意上涌,又生生逼回去:“这本就是民女当做的,便夫人不说,民女只听您的声气儿,便知道您要做什么,自会陪着夫人演这出戏。再者说,那账上亏空又大,民女又查不出原委来,实是有负夫人重托,夫人生气也是该当的。”

  语至最后,一脸泫然,几欲垂泪:“民女又岂是那一等糊涂人?夫人这才走了多半年,就不把民女当自己人了么?”

  见她真伤了心,郭婉亦有些动容,只恨在旁人眼皮子底下,纵使无人处,亦不能露了行迹。

  “我就这么一说,若不是信得过你,我就不会叫你这时候进京了。”她柔声道,侧眸看着绿漪,神情温暖:“若这世上只一人得信,那人必是你。至于那笔账目,那也不怨你。我那时候正在和……”

  她忽尔息声,盈盈双眸望伞外清寂雪野,白絮当空,兀自迎风乱舞。

  “……那时候,我正与殿下往来着。”她启唇,呵气成霜,淡白的烟雾,飞快消散于漫天琼瑶。

  她叹了一口气:“这是我自己没上心,才出了这等大纰漏,不关你的事,你不必自责。方才那些重话,仍旧是说给崔姑姑听的。”

  她笑了笑,凉薄地,眉眼被白灿灿四野映得剔透:“总之,你很不必自责,这皆是我的错儿。”

  这一席话,直叫绿漪心肺皆暖,先道声不敢,又微哽道:“谢夫人信重。”

  见她终于转过来,郭婉心下亦宽,絮絮与她述及旁事,旧主仆互诉别情,正说到感怀处,身后忽响起脚步声。

  很重的脚步声,似是那行路之人,正用力一脚一脚,踩进雪地。

  郭婉于是伫足,目中是一缕了然的笑。

  这就是方才那一角银子之功了,崔玉英故意加重脚步,就是在提醒郭婉,有人来了,可暂停私语。

  真是个好奴婢。

  她转过身,果见崔玉英领着个穿灰布棉衣、披观音兜的妇人,踏雪而来。

  “奴婢把贾嫂子领来了。”行至郭婉近前,崔玉英便停了步,面无表情地屈膝,鼻尖微红,额角见汗。

  郭婉笑容温软:“有劳姑姑,您辛苦了,还请先下去歇着,再叫珍珠并玛瑙两个远远跟着听用,容我与贾妈妈说些帖己话。”

  说话间,又递去一角银,比方才那块大些,亮锃锃地,看成色,不比官银差多少。

  崔玉英的眼底,跃动起一星贪婪的火花,恭应声是,接过银子,转身退下,走得那叫一个利落。

  “绿漪,你也先退下。”郭婉又道,望向不远处的游廊:“你便去那里站一站,雪大得很。”

  绿漪应了,淡淡地扫一眼旁立的妇人。

  那妇人面色黧黑,发上只插一枚银簪,低头缩手,两个脚像没地方放,一眼看去,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妇人。

  装得倒挺像。

  绿漪目露嫌恶,转头望向郭婉,将伞柄递过去,在她手上轻轻一捏:“谢夫人厚爱,民女就去那廊子下头站着,夫人若有事儿,唤民女便是。”

  这话明暗两重意思,郭婉听懂了,心下生出些暖意来,向她一笑:“你放心去吧。”

  绿漪蹲身告退,径去廊下避雪,郭婉执起竹伞,漫步向前,贾妈妈低头跟上。

  “说吧,你拼了命也要混进来见我,所为何事?”郭婉淡声道,目视前方。

  语方落,忽地一阵大风,雪片飞卷,伞面儿上“扑落落”一阵乱响。

  贾妈妈的声音,便在这大风与疾雪中,幽幽响起:“夫人真是好狠的心。”

  很柔婉的女声,与其容貌并不相衬。

  她微微抬头,黑漆漆一张脸,也不知拿什么东西抹的,教人根本瞧不清五官,只一双眼却亮得怕人。

  平素,这双眼睛总是带着精明自负,而这一刻,却是满满怨毒。

  这贾妈妈,正是明心乔装。

  方才,绿漪悄悄递予郭婉的那张字条儿,便写着此事,否则,郭婉也不会特意挑了此处说话,避人耳目。

  “贾妈妈,我听不懂你的话。”郭婉浅笑四顾。

  观雪亭早在身后,眼前唯有芜阔的一片平地,无花无树。

  她略转首,遥见珍珠与玛瑙二人,各撑着红布油伞远远跟着,并不近前。

  她停下脚步。

  此地清静,正好说话。

  明心直勾勾盯着郭婉,涂黑了的脸,看不出什么表情,唯一双眼,锋芒毕露。

  从前的她,绝不敢这样看郭婉,因为有所图。

  而今,图穷匕现。

  “夫人为何如此?”她语声凉透,眼底冰鸷:“明心自问不曾违逆过您,举凡您交代的差事,明心尽心尽力做好;就有您不曾交代的,明心也替您周全着,不敢有分毫缺漏。”

  她语声发抖,似是怒极:“明心不求夫人重赏厚赐,亦不求夫人提携,唯愿常为夫人效力,能得长久相伴。可是,明心却再不曾想,夫人这一反手,就要将明心置于死地。”

  她的身体也颤抖起来,字字如泣血:“明心这些日子常自反省,将过往桩桩件件逐一想明,却始终搞不懂,夫人何以对明心如此无情?今日冒死见求见,也只是想问夫人一声:为什么?”

  言至此,她目视郭婉,黑面涨红,色如紫酱:“夫人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哪里做错了,还请夫人明示。”

  她蹲了蹲身,身形矮去半截,头却微昂着,眸光灼亮,几欲燃成火焰。

  然而,菲薄的暮色落下来,温柔地,将这片天地拥入怀中,亦将她目中大火,掩于寂灭。

  在这旷阔的一隅,灰衣的妇人,与华裳的女子,两两相对。

  白絮随风,忽一阵扑入裙裾,辗转迂回,到最后,终究委落于枯叶衰草间,覆去屐痕,只余茫茫四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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