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还是你顺眼
市镇当真不大。
马车一进了镇,就看见一家饭铺。这会子他们几个已经是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到底是楚宁还小,这方面就没那么矜持,老远就闻见菜香味,车还没停稳他就跳了下去。
“小二!小二!好酒好菜招呼着!”楚宁吆喝着,找了一张没人的桌坐下。
店伙计带着笑,先为他倒了碗热气腾腾的茶水,才道:“客官想要吃点什么?”
大冷天能喝点热乎的东西,总是好的。楚宁“咕咚咕咚”都喝了,长长吐出一口气,才道:“你先吩咐厨房,去用香菇和火腿炖一只鸡来,配上四五个炒菜,再去温五斤花雕,若掺一滴水,我便敲断你的腿骨头。”
“是是是。”
“另外,我们的马也要喂饱,要喂上好的饲料。若是被我发现有一点怠慢,我还是要敲断你的腿的。”
“是是是。”
楚云卿走进来,道:“不错,不错,楚小爷已经可以独步江湖了,越来越有陆女侠的劲头。”
楚宁撅嘴嘀咕道:“怎么拿我跟她比?我才不像那个女妖怪!”
他只是吓唬吓唬店伙计,若是不这么先安顿了,这些个店伙计,绝对会在后面耍花样的。
楚小少爷虽然还没开始闯荡江湖,但这些老江湖的经验他还是懂得一点的。跟那些新兵混在一起时,他们总是讲些店伙计偷梁换柱的故事。
只怕陆笑珊在他这个年纪,都及不上他三分之一!
楚宁就越想越得意,嘴角都快翘到了天上。
楚云卿摇摇头,跟这个侄子实在生不起气。
刚要坐,煊这时大声一句:“慢!”跐溜闪了过来,用他那大白袍袖给二爷擦凳子。
他对二爷赤诚之心真是天地可鉴!为了二爷都不怕脏了自己的衣服。
掸完了尘,他笑嘻嘻道:“二爷,可以了,您坐。”
乐陵王等了一会儿,却不见煊给他来掸尘,摇摇头,道:“唉!果真是因人而异。楚二爷还真是好福气。”
楚云卿道:“红大爷若是瞅着他顺眼,那楚二便把他送给红大爷。”
在乡里乡亲的面前,他们不便称呼“王爷”、“将军”,便以“红大爷”、“楚二爷”相称呼。
乐陵王道:“我岂能夺人所爱?难得身边有个这样的人,楚二爷自当珍惜才是。”
煊咧着嘴附和着点头,头点的就跟捣蒜一样。
楚云卿摇头一笑,而一旁元青则冷冷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这话说得像自言自语,音量不大,却偏偏让在场的几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煊神气十足地坐在楚云卿旁边,鼻子一哼,道:“我就是献殷勤,我就是想跟二爷那个什么,某些人管不着。”
煊这话也说得像自言自语,音量也不大,可他偏偏让元青听得清清楚楚。
元青剑眉一竖:“你这是在跟我叫板?”
煊悠悠道:“这话错了,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的,跟一块木头去叫板。”
这两人就开始互相抬杠,虽然他们是在跟对方说话,但眼睛谁也不去看谁,两个人说话的时候都像是自言自语,给人感觉就像飞来两只苍蝇,直在你耳边嗡嗡。
楚云卿看他俩都是吃饱了撑的。
店伙计很快将饭菜上了桌。楚宁又掏出那根银针,在饭菜上轮番扎上一遍,尤其是那盘馒头,都快给他扎成了马蜂窝。
试毒虽是好意,但是再这么扎下去,这还叫人怎么吃?楚云卿刚想张口制止,乐陵王却悄悄举起一只手,示意他不要管楚宁,由着他去。
馒头不过开几个洞而已,总能吃下去。
楚云卿怔了怔,乐陵王似乎很喜欢楚宁。
他不知道这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这时一声辔铃“叮叮”清脆声响断了楚云卿的思路。
饭铺里,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门口。
两匹骡子在门外停下,两个人偏身下鞍昂着头走进来,为首那人一身白衣,削尖的狐狸脸上,留着一撮八字胡,嘴角上翘,洋洋得意。
饭铺里已有人窃窃私语:“好俊的骡子!”
这两匹骡子看起来简直比马还神气,全身上下油光水滑,看不到一丝杂色,再配上新的鞍、发亮的蹬、鲜红的疆绳,就连那昔日的赤兔宝马,也未必被装点的这么神气。
瞧他们的气派,看来不是高官显赫的子弟,就是武林世家的后代。
尖脸站在门口打量,故意将背露给别人看,那背后的莲花刺绣栩栩如生,如刚自淤泥中诞生那般,出尘不染。
窃窃私语的人瞬间闭上了嘴。
即便他们不认得这两个人,也总该认得那背上那朵白莲的。
尖脸扫了一圈,闷哼一声,对身后那人道:“果真是穷酸地界,连个像样的饭铺也没有。”
那人赔着笑,道:“自然是只有京城的玉满楼,才配得上您这样的大人物。只是方圆百里已没有比这家更好的,还望您能将就将就。”
店伙计赔着笑,还没有开口,只见掌柜的抢着道:“咱这虽比不上京城的玉满楼,但两位客官无论想吃些什么,小店多多少少都有点准备,像玉满楼的火云鱼翅羹,流云居的当归鸭、冬菇凤爪汤,小店也能做。”
“嗯。”尖脸道士勉强应了一声,坐下了。
那人也坐下,赶忙道:“你吩咐厨房,叫他们特别做得干净些。”
掌柜的又抢着道:“是是是,我一定会要厨房特别留意,碗筷也全部换成新的。”
“嗯。”尖脸道士眯了眯眼,勉强满意。接着,又问道:“你们这里最好的酒席要多少钱一桌?”
掌柜的道:“最好的荤席要五两银子……”
他话还未说完,这道士又皱起了眉,闷哼道:“五两银子一桌的席也能吃?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了,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掌柜的赶忙赔笑道:“只要客官吩咐,十两银子、二十两银子的席我们这里也能做。”
这道士勉强点了点头,道:“二十两一桌的,你快去吩咐厨房准备。”
“是是是,我这就去让他们准备。”
“嗯。还有,先去温一壶虎骨酒来。”
掌柜的和店伙计弯着腰告退,退出几步才赶忙站直了身子,拿酒的拿酒,去厨房的去厨房。
饭铺原本是闹哄哄的,现在一下子变安静了,静的几乎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就只听见那道士手里把玩的两个玉球,撞击时发出的“嗒嗒”响。
楚宁斜睨着他们,撇了撇嘴,道:“哼!好大的气派。”
二十两一桌的席,在这种地方就是天价。
他们这一桌饭菜加起来,不过五钱银子。
一个三教九流之辈,倒比王爷、将军还尊贵了。
旁边几桌的人抬眼看了一眼楚宁,又都往道士那桌偷偷瞄了一眼,见那边没什么动静,才松一口气,又低下了头自顾吃饭。
楚宁的话,那道士必然听得见,可那道士的眼睛就好像是长在头顶上的,自坐下后,再没向周遭瞧过一眼。
那道士想来是将楚宁他们当做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小狐狸了,压根儿就没打算理会。
这反而更加气人。
楚宁的腮帮子都已气鼓。
煊和元青还在自顾自斗嘴,这道士进来他俩都不曾留意。
乐陵王更是看也不看道士那边,自顾饮酒。
楚云卿倒是一直盯着那道士背后的那朵清莲,目光灼灼,似要将那道士的脊背刺穿。
看了一会,他又将视线转向了煊。
同样是穿得白衣胜雪,可穿在煊身上,虽不似仙人那般有着仙风鹤骨的非凡之气,却也有种闲云野鹤之人的悠然洒脱。
而那道士虽穿得圣洁,可楚云卿怎么看怎么像是他自面粉缸里滚了一圈,染好颜色再爬出来的一样,假的很。
这样比起来,笨蛋煊就可爱得多了。
感受到楚云卿的视线,煊停止了与元青的抬杠,头偏转过来,一副讨好相,道:“二爷……您干嘛这样看着我?”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顺眼得很。”
听这话让煊觉得比吃了一罐蜂蜜都甜,他抿了抿唇,身子又往二爷那边靠了靠,无限欣喜着道:“二爷您真是慧眼。”
“识英”这二字煊虽然没说出口,但楚云卿却已经听出来了。
煊紧挨着他,脸颊都快贴上他肩膀,楚云卿竟然没有推开,只是淡淡一笑,道:“赶紧吃你的饭。”
二爷让他吃饭,煊就立马乖乖吃饭。
乐陵王不禁感慨,原来有时候拍马屁,不一定要用说的才管用。
道士那桌八荤菜八素菜已经上齐,虎骨酒也已温好。
很快,那道士吧唧嘴的声音便替换成这饭铺里唯一作响的声音。
酒一多,话自然也多,道士与那人来了劲头,开始旁若无人地聊了起来。
楚云卿他们于是就知道,原来这位道士是白莲教的纪圣使,而那人是远方一位财主,为了长生不老,正在恳求纪圣使推荐他加入白莲教。
看这桌酒席的手笔,这位财主还真是有诚意。
长生不老的确是一个很大的诱惑。
财主已经孝敬纪圣使不少,饭桌上更是伺候得殷勤,纪圣使那张原本不太高兴的脸已经渐渐开始乌云转晴了。
“本来教主有令,近期不可再增加教众了,不过看你这么虔诚的份上,也罢,破例一回吧。”纪圣使道。
财主自然是感激涕零,又从怀中取出一锭金子拱手奉上。
楚宁直想吐。
楚云卿却双眼一亮,压低声音,对乐陵王道:“红大爷,我有一计。”
乐陵王却硬生生打断他:“我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