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器

  太苍国磐州边境，西荒沙海。

  说是沙海，却与水无半点关系，这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广袤沙漠。

  “噜噜——”

  一条巨柱般的腿踩入了沙地里，抬腿时留下了一个人腰粗的蹄印。

  这是沙海中特有的蛮兽——大骆兽，体形庞大，身长四丈有余，腿粗脖颈高，却是素食系的温和蛮兽，一身糙厚的皮肉加上有力的四蹄使它成为了沙海中赶路最常用的代步工具。此时两头大骆兽停下了脚步，一前一后的立着。两头大骆兽上坐着十几人，提刀持剑，像是商队。

  前方是个房屋林立的沙漠村寨，此刻寨子中人声鼎沸，像是正在举办着什么活动一般热闹非凡，不时还可以听见一阵阵的惊叹之声。

  这商队停在了寨子门口，一个方脸的壮硕汉子从大骆兽上翻下，示意众人步行进寨。

  一个干瘦的护卫叫道：“几天前就听说九漠城古家那帮人正四处募集着修玄人才，竟是连白沙寨这种沙海偏僻地都不放过，如此公然收人，他们也真是不把九漠城主放在眼里了。”

  方脸汉子道：“九漠城与我石岚城白乌家相距甚远，古家要翻什么风浪与我们无关，咱们只要将之前定购的兵器带走，如数护送到家族便够了，其他的不必理会。”

  说话间，一个窈窕轻巧的姑娘从商队后方窜出，牵着长裙角急匆匆地向着寨子中跑去，她的面如似霞般红晕，两抹秀眉一跳一跳，步履间充满着欢快与焦急。

  “少艾！你这小丫鬟……”

  方脸汉子瞪大了眼睛就要呵斥，却不想那姑娘嘻嘻一笑，头都不回。

  “喜叔，我去去就回！”

  方脸汉子气不打一出来：“我就知道你软磨硬泡，肯定是来找那个打铁的小子，你这火急火燎的，还有没有点大家族之人的样子！”

  可是此刻那姑娘已经穿过前方的人群，往寨子的深处去了，完全没听到他的话。

  方脸汉子叹了口气：“小丫头……再过个一两年都能嫁人了吧，这欢脱的，哪里像个姑娘。”

  ……

  ……

  村寨的中央已经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原本宽敞的空地此刻竟是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这些人伸长了向中央的高台上看去，一个个神采非凡，仿佛正在见证什么了不得的事。

  九漠城古家，招收门徒！

  自从四千七百年前，太苍国主开创太苍国开始，便定下了“国分九州，州以城治”的制度，一座城中，往往聚集着上百万的普通民众，而一个雄踞大城的大家族，就如同一方水域的凶鲨猛鳄，掌管着市营买卖，扼住了全城的交易脉门，因此这些家族之人的地位远不是普通民众可以比拟的。

  古家，正是近些年崛起、雄踞九漠城的一方霸主，甚至有传闻称，过不了几年，古家将正式取代林家，成为九漠城新一任城主家族，若是能被招入这种拥有雄厚实力的大家族中，其前途，绝不是偏僻沙海中的小寨平民能想象的。

  高台的一侧，坐着一排高矮不同的少年，一个个面露红光，眼中尽是狂热，他们都是这村寨中出生的孩子，以平民身份从小生活在沙海，他们知道能被招收进大家族到底意味着什么……前途、地位、难以想象的富足生活！这些东西，足以让他们梦寐以求。

  在这一排少年中，最后三个挨得似乎很靠近，其中两个长相有七八分相似，应该是一对兄弟。

  而另一个与他们年龄相仿的十三岁少年，竟是一个人静静坐在最后，他皮肤黝黑，眉目淡然，与其他人异常激动的神色不同，他神情专注，拿着一柄巴掌长的刻刀，雕钻铭刻着手上的一支铁玉簪子，不到片刻，一道流畅精美的细纹就被刻了出来。

  “石头哥，你怕不是脑子坏了，这么重要的时刻，你居然还在给这破簪子雕花？”似是注意到少年与这氛围格格不入的行为，那兄弟中的弟弟出声道。

  也难怪他会感到奇怪，眼前这场门徒招收，可关系到他们一生前途！

  雕刻少年头也不抬：“我答应了人家今天就要完成的，放心吧少岩，很快就好。”

  弟弟黄少岩听罢不说话，那哥哥黄天却是收起了狂热神情，淡淡道：“雷石的心志过人，当然和我们两人不一样。”

  短短的话语看似平静，却是让人突兀地听出了一丝嫉妒之意来。

  弟弟黄少岩一愣，不再言语，雕刻少年雷石却像没有听到一般，继续刻着手上的簪子。他们都知道这话语中的意思是什么，却都没有回话。

  过了一会儿，雷石似乎注意到了什么，放下了手中的刻刀，向高台中央、最高大华贵的座椅上望去。

  这是一个年龄约莫十七八的华服青年，头戴象征成年贵族后代的长尾羽冠，身着一袭亮眼白衣，明眼人一看便知其地位不凡。他的眉宇间满是傲气与不屑，台下的寨民们在他眼中似乎都只是一些毫无存在感的泥巴。

  羽冠青年看着台下兴奋的众人，冷冷一笑：“不过是些不入流的乡民，父亲要我来此处招人，总感觉是白费功夫。”

  他身边一个削瘦的中年汉子抱拳道：“大少爷，这附近包括白沙寨在内的十五个沙海村寨，可都不是普通的乡寨，他们中有的可是……”

  “我懂我懂……”羽冠青年打了个哈欠，淡淡道，“时间差不多了，开始吧。”

  那削瘦中年汉子低头称是，便从腰间取出一个小巧的铃铛来。

  叮——

  突然间一声铃铛脆响，震出一道慑人心魄的刺耳音波，原本嘈杂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面露惊惧地看着高台上站立着的削瘦中年汉子，大气都不敢出。

  刚刚那一道铃响，分明是使用浑厚的玄气催动造成的，这些村寨平民身份虽低，但也能想象到台上这中年汉子的实力有多么强劲。

  “石头哥……这铃铛，是货真价实的二阶灵器吧？好家伙，我在师父那儿都只见过这么一两件，每次还都护崽似的碰都不让我碰，没想到人家随手就能掏出一件来。”

  黄少岩瞪大了眼睛望着那小铃铛，这可是二阶灵器，这么一件的价格，怕是能抵得上全寨子吃喝一月的开支！

  而雷石的眼中也第一次出现了兴奋的光芒，但却不是狂热，而是一种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执着，那种光芒就像是天上星辉，泉间流水，透着一股与贪婪有本质区别的渴望。

  黄天见状哼了一声，小声道：“这个傻子，如此重要的场合心中仍是想着炼器，他真以为一辈子呆在这破寨子能成为真正的器匠？”

  中年汉子朗声道：“各位，在下古彻，乃是古家亲卫队的队长，也是此次招才的负责人之一。若是对我古家有所耳闻，就当知道我古家在九漠城中的实力与地位，我古家家主的玄气修为更是已经达到三脉破气级巅峰！“

  三脉破气级巅峰！众人听着，眼中不由露出敬仰忌惮之意，高台一侧的少年们也是目露光芒。

  在这一方以武为尊的世界，武者在将躯体锻炼至一定程度，便能打开体内的玄脉，成为一位操控玄气的玄师。

  与只有拳脚功夫的凡人相比，玄师可以引动天地能量，发挥出极为强大的战斗力，因此，每一个武者都以成为玄师为荣，而越高等级的玄师，所拥有的地位、能享受的资源也更加优越。

  一脉引气，二脉附气，三脉冲气，四脉破气，玄师实力再往上精进，便能利用天地能量将肉身完全淬炼，成为仙灵之体，不论是寿命还是实力都会远超一般玄师，相传太苍国的开国神皇便是一位超越仙灵级的修玄大能，但是这等大能，却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了。

  在这修玄实力代表一切的世界，三脉破气级巅峰是何概念？

  芸芸众生，有许多人并没有修玄天赋，能打开玄脉成为玄师之人不过也只是十之一二，所以一脉引气级与二脉附气级玄师便已算是出类拔萃，在军队中也属于地位高人一等的中坚战力，而三脉玄师的实力已可轻松以一敌百，在任一座城中都有资格组建属于自己的家族势力。

  而太苍国法令规定，出身端正、行无劣迹的四脉破气级玄师便有资格向当地城主正式挑战，成为新一任城主。九漠城与沙海毗邻，属于太苍国磐州的边荒小城，资源贫瘠，难出大才，因此一个四脉玄师完全有资格向城主之位发起挑战。

  古家家主古烈河年轻时便是个赫赫有名的修玄天才，如今年不过四十便已有三脉巅峰实力，想来突破四脉、挑战城主之位指日可待。换言之，古家已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值此发展之际，若能被招入其门下，前途一定不可限量！

  台上的古彻继续道：“我古家处于崛起腾飞之际，急需大量拥有修玄天赋的人才加入，为家族前途而效力，因此特地来此招收门徒，我古家可以保证，一定不会亏待有才能有天赋之人！“

  古彻转头望向高台一侧的少年们，道：“你们都是经过初选，年龄不过十六的种子，废话我也不多说，接下来直接宣布选才规则：选才依据分两项，炼体程度，以及引玄天赋，我会依据这两项将你们分为入门、登堂、璞玉三个等级，等级越高者，家族所给的待遇也会越高。“

  说到这儿，古彻顿了顿：“我身旁这位，正是古家第一天才——大少爷古轲。家主特别说明，若是谁的天赋能被评为璞玉，便能作为古轲少爷的贴身门徒，赐古姓成为我古家真正族人！！”

  “什么？！”

  此言一出，台下众人彻底炸开了锅，赐姓可不同于一般意义的招收门徒，门徒被赐姓意味着有资格与家族中的本家子女通婚，使其血脉与家族相融，由一个外人成为完完全全的古家人，到时候的地位可不是一个外门门徒可以相提并论的。

  众人再向那羽冠华服的古轲少爷望去，心中激动更添几分，这可是古家嫡长子，未来的古家家主，能成为他的贴身门徒，用攀龙附凤来形容丝毫不为过。

  那一排等待测试的少年少女们一个个向着古轲行礼致意，其中的几个少女更是春心萌动、眼泛桃花，若是能成为大家族嫡长子的贴身女门徒，简直就是一只脚踩上了古家未来夫人的位置，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她们何尝不懂？

  雷石身边的黄天两兄弟也是正色抱拳，看向古轲的眼神充满了讨好之意。此刻的古轲在这些人的眼中已经成为了一个香气扑鼻的香饽饽，谁都想尽量的靠上前去。

  古轲感受着这些人的灼热目光，嘴角冷冷一钩，忍着心里的不屑，他甩灰尘似的轻轻一摆手，算是给他们回礼。

  在众人面前，古轲不好表露出什么，只是一脸温玉似的笑，他的脑袋却是靠向身旁站立的亲卫队长古彻，阴冷道：“这些人不止出身下贱，脑子也是单纯的很，真以为这璞玉评级是这么容易达到的？不过是招几条能跑能跳的狗罢了，看把他们……”

  古轲的讥讽之语还未讲完，却是硬生生愣住了，原来当他的目光瞄到这一排人最后的边角上时，却看见一个双眼似水般沉静的端正少年，正拿着一柄刻刀专心致志地刻着一支铁玉簪子，他的专注与其周围行礼谄媚的众人显得格格不入，好像对高台上的一切并不感兴趣。

  古轲双眉一皱：“那个楞愣脑头的土小子，是什么人？”

  卫队长古彻一愣，抬眼望去也不由得懵了：“这个小子怕不是秀逗了，这等足以改变他们前途未来的机会，他居然一脸无所谓。等等……我记得，他和身边那对兄弟应当都是这白沙寨的夫长徐大手收养的弟子。”

  古轲眯起了眼，回头看了看身旁不远处、同样坐在高台上的木面中年人：“徐大手……这个顽固油盐不进，连收养的弟子都有这么大的脾气。”

  古轲突然语调一变，朗声对不远处的木面中年人笑道：“徐夫长，听说这些种子中，就有你门下的三个弟子，能被徐大师收入门中，想来一定是天赋异禀的有才之人了。”

  木面中年人徐大手身着布袍、胡须修长，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面对古轲的客套话他面色不变：“古少爷过奖了，我这三个弟子都是年幼丧家、无依无靠之人，跟着我这个铁匠也只是学些打铁敲玉的糊口活计，天赋说不上，把我称作大师更是谬赞了。”

  古轲诡异一笑：“我听说徐大师可是能炼制出二阶灵器的器匠高人，几次三番推脱了我古家的客卿之位，想来应当也是性格高卓之人，却没想到连教出来的徒弟也是如此的清心寡欲、淡定自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瞧不上我古家呢！”

  古轲的话语抑扬顿挫的，竟是充满着不小的威胁之意。

  徐大手朝着古轲手指的方向望去，也看到了全神贯注的雷石，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旁人看不出的精芒：“在下只是个打铁度日的铁匠，贵家族的客卿之位恕难担当，不过我这几个徒弟若是有古少爷能看得上的，只要他们自愿，古少爷大可招去，毕竟我这个师父也无权操纵他们的前途未来。”

  古轲微微点头：“如此甚好。”

  当他转向身边的古彻，脸色却变了：“这个老顽固实在是软硬不吃，若不是他在沙海中名头太响亮，我势必要给他些颜色瞧瞧！不过是个破打铁的，不识抬举！”

  徐大手，是名贯九漠、石岚两城，沙海名声显赫的散人器匠。

  所谓器匠，就是专门为玄师打造称手灵器的炼器工匠，这个世界中高等级玄师身份超然，高等级器匠更是稀少而尊贵。一柄称手的灵器，可以大大提升玄师的战斗力，这也是每个玄师的必备。举个例子，一个二阶器匠，可以在一年之内为数十个二脉玄师打造二阶灵器，其在大家族中的价值与地位，远超十个普通二脉玄师而有余。

  在这片沙海地带，能打造二阶灵器，算不得什么凤毛麟角的顶尖大师，但是徐大手出名的关键便在于其炼制灵器的效率极高，炼制速度甚至达到别的二阶器匠的数倍之快，同时炼制出的灵器也是精良完美、质量上乘，价格还要比其他人便宜两成。

  本来平常的家族争斗、蛮兽狩猎就以一二脉实力玄师的中坚力量人数最多，因此对一二阶灵器需求也最大，徐大手的器匠铺也成为了许多家族势力趋之若鹜的精良小店。

  而徐大手不仅炼器手艺好、价格公道，为人也内敛和善，炼器的大部分收入都被他用来救济寨子中的其他平民，因此口碑极好、德高望重，被推选成了白沙寨中的夫长，古家此次来招才，也是由他陪同负责。

  古轲此次来白沙寨除了招收天赋不俗的修玄人才，另一个目的便是想要说服徐大手成为古家的客卿，为古家提供源源不断的高品质灵器，奈何徐大手多次推脱，碍于名声古轲也不能强来，因此他对徐大手一直是一副脸上笑嘻嘻、心中呵呵呵的态度。

  古彻道：”大少爷息怒，眼下还是先完成这测试。“

  古轲一摆手：“知道了，你继续吧。”

  古轲心中自然也是知道轻重缓急的，古家处于争夺城主之位的关键时刻，一切都以家族利益为主，只要古家能拿下城主之位，到时候一个小小的二阶器匠还不是任他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