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照顾
有些话该问,有些话不该问,有些该问的话,确实会因为害怕听到答案,宁愿不问。
就像这黑暗的房间里,明明伸手就能打开台灯看清楚一切,他的手指却犹豫地停在灯台旁。到底也只是拿过了桌上冰镇的毛巾,摸着黑给程辜晚擦汗。
床上的人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陆谨换了块毛巾,沾了酒精,给程辜晚擦洗手心和额头。今天姜先生的态度又太明显,姜家的下人也都心知肚明,程辜晚就算受人一声“二少爷”,却只是一个落败家族的孤儿,不值得为了这么一个人得罪姜先生。
他不想程辜晚难受,所以只敢趁下人都睡了偷偷地拿了冰块酒精毛巾上来,医生说了,晚上少爷发了高烧一定要擦酒精、冰敷,不然可能烧坏脑子。摸索着又给程辜晚换了一块冰毛巾,陆谨这才靠床坐下,眼睛盯着幽深的不见五指的黑暗,只觉得冰水里浸过的手指冻的发疼。
他往身后摸索了一把,找到程辜晚的手。那只手很大,指节修长,散发着灼热的温度,就算是在黑暗里,却像是能看清楚那只手一般,他把自己的手窝成小小的一个拳头,包进程辜晚修长的手中。另一只手覆在外面,一里一外的,把程辜晚的手紧紧的握在自己的手里。烫烫的灼热渐渐地把自己冻的生疼的手指暖的温热,渐渐地便有了湿润的感觉,像是手心出了汗,但是在这样热的夏天,他却根本就不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这样热的夏天,犯不着是为了取暖这样荒唐的理由......更何况,现在手已经暖了、出了汗,却还是不愿意放开。
他一直觉得程辜晚的手好看,尤其是右手,修长的指节,玉色的整洁的指甲,执笔写字的时候充满了力道却又不刻意,这只手写出来的字是那么的好看,隽美,就像是一杆修竹。
不想自己的字,就是练的外形像了,这双肉乎乎的手也只能写出来没有力道,没有风骨的字......就像是画在纸上软塌塌的竹子......
眼下,这双手在自己手里,依旧是那样的好看,却没有半分力气。
床上睡的昏昏沉沉的人难受地闷哼一声,手上动了动,想把手抽回去。
陆谨惊慌地松开手,见程辜晚依旧睡地很深,这才松了口气,拿起毛巾把那只手上的汗水擦干净,放在被褥上。又取来一边的扇子,一下接着一下给程辜晚扇风。
少爷怕热,厌恶这种闷热的天气,他知道,也记在心里。
少爷病了,他做不了什么,也不敢和姜先生提什么要求,只敢自己偷偷的过来,擦擦汗、扇扇风......
少爷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好像什么都做不到,能帮他的,只有这些算不上什么的事情......渺小的,就像是一只蚂蚁。
少爷对自己那么好,专门去给自己买馄饨,还不忘加上干虾皮,只因为自己提过一句喜欢;他带着自己去见世面,教自己写字、礼仪、跳舞;他待自己就像是待亲弟弟一样,给自己好衣服穿,带自己去玩,还给自己做饭......
这是少爷,程家尊贵的贵公子,姜家的二少爷,却对自己一个孤儿、一个仆人那么的好。
陆谨咬住了下唇,眼里酸的发疼。
黑暗里,他知道自己哭了,哭得很难看,却是咬死了牙不让那哭腔溢出来。
他知道自己没什么用的,却发誓就算是做不了什么,也不能再给少爷添麻烦了。一点点声音都不能有,少爷他在睡觉呢。
“是陆谨吗?”
却在这时,床上的人到底是醒了,含糊不清地对着黑暗问了一句。
陆谨只觉得内心的愧疚放大了无数倍。他忍住眼泪,轻轻地应了一声。程辜晚不许他哭的,他记得,就算是哭了,这么黑的地方,看不见的。
“哭了?”程辜晚清醒了几分,看着情形就明白陆谨是偷偷过来地,便小声问道。他的声音因为发烧带着些沙哑,放低了声音更显得虚弱。
陆谨连忙摇头,又想起程辜晚看不见,便小声道:“没有,是热的。”
“你这声音,都这样了,哪能是热的?”程辜晚复又闭上眼睛,“伤在我身上,你又不疼,怎么哭了?”
这会他烧的难受,睡着也不安心,索性和陆谨说说话,就当是提神了。
陆谨却是沉默了,只是拿扇子扇起风,垂着头掉眼泪。
为什么哭?要是伤在自己身上,没准这会高兴地睡都睡不着,至少证明自己还有点用。但是自己现在就像是个姑娘,只会坐在这边哭......少爷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哭哭啼啼的,像个姑娘......
“这到底是怎么了?像小孩儿一样?”程辜晚伸手探了探,手背碰上陆谨的下巴,那下巴虽然躲闪的很快,却还是沾了一手的泪水。
陆谨往后躲了躲,擦干了脸上的眼泪,这才道:“这么黑,少爷你怎么知道我哭了?”
“你那眼泪,都滴在我的身上了,这屋子又不漏水,我当然知道。”
陆谨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片,这会自己脸上的温度只怕比高烧的少爷都高......他倒是忘了,程辜晚背上有伤,所以只穿了睡裤,刚才自己站在那里又弯着腰,眼泪可不是正好落在少爷的身上,没准还滴进了少爷嘴里。
陆谨想到这里,不由得一个激灵,还好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见。
“别哭了,拧条毛巾给我擦擦。”程辜晚伸手在床头柜里拿出一个木盒子,一打开,柔和的白光就像月光一样,照亮了一小片地方。
那盒子里面放着一个手指头大小的珠子,周身都散发着如同月色一般薄薄的光,看起来就像是远天的星辰。
“哇!”陆谨轻声叫了声,这种话本里叫夜明珠的东西他还是第一次见。一回头,却是借着光线恰好能看见程辜晚的半边脸。那脸色苍白的很,同样苍白的唇边挂着两三颗水珠。再顺着锁骨,一片水迹在光线下反着微光。
陆谨连忙别过头去拎了条毛巾,装出一贯有用的可怜样子,瞪圆了眼睛,怯怯地把毛巾递到程辜晚面前。
“少爷,给你毛巾。”
“睁不动眼睛,你给我擦就好。”
“哦。”
冰毛巾小心翼翼地擦过,程辜晚因为这冰凉的感觉舒服地哼了一声,只觉得困境和晕眩再次袭来,便昏沉着睡了过去。
夜明珠柔和的灯光下,陆谨瞪着一双通红的兔子一样的大眼睛,擦干净泪水后,又换着冰毛巾,给程辜晚擦去手心的汗水和额头的高温。
似乎是入夜更深,温度降了下来,原本闷热的房间里平添了三分清凉,正是适合舒睡的。
更何况还有最信任的人陪在身边,又何必依旧保持着戒备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