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修难为

  她知晓最终结局，也知晓自己身处秘境产生的幻象里，对此事根本无能为力。

  但在感觉到涂山穹的气息时，她还是忍不住为眼前的老头焦急，恨不得能冲到他面前大声喊叫，拉着他离开小镇再不回来。

  对自己命运一无所知的老头，还在与八字胡争辩成仙的人会不会回到凡俗，何淼淼紧握着拳头走到他身边，虽知绝无可能将他带走，却还是忍不住用手触碰他的左臂。

  她的手没有抓住任何东西，与老头极其真实的肉身比起来，她自己反倒成了可以穿透的魂魄。想到即将到来的杀身之祸，何淼淼嗓子里有些干涩。

  她站在老头身边，随着他的目光一起送走一批又一批客人，看着夕阳渐渐沉下，听到东家乐呵呵地让他赶紧回去歇息，明日早些过来。

  她跟在他身后，看他迈着轻快小步哼着不知名的小曲，为今日得到的意外打赏而欣喜。在路过平日打酒的店铺时顿了顿脚步，接着又似想起什么一般，扭头转身匆匆往家去。

  何淼淼紧咬着牙，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死亡，越是靠近小破院，她越能感觉到心头压抑已久的遗憾与恨意。这强烈的情绪来得如此突然，让心绪平静已久的她一时有些不适。

  她不断说服自己这是幻象、是过去，是秘境试图引她崩溃的小小手段，万万不可沉浸其中。

  无论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她都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让仇恨与愤怒成为磨砺自己的工具，雕琢出更加完美的心境。

  她不再试图压抑心中复杂的情绪，真切感受着它们带来的冲击，让它们化作一股力量，鼓起勇气跟在老头身后跨进小破院，透过他困惑的双眼，冷冷地注视着负手立在院中的涂山穹。

  他一身黑衣与冷冽的气质在凡俗世界显得极为突兀，与胡不空相似的脸上有着蔑视一切的不屑，以及对待涂山氏之外的生灵时特有的冷漠。

  “不知阁下是......”老头总说自己见过世面，但那毕竟只是凡俗小城的世面，涂山穹有意无意散发出的压力，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后院埋着一柄剑与一枚玉佩，他们的主人在何处？”涂山穹语气平平淡淡，没有恶狠狠的威胁，也看不出一丝急迫。

  何淼淼看着他冰冷的眼神，心中沸腾的恨与怒开始归于平静。因为她知道，无论等待多久，她终会亲手结束此人的性命。

  老头听到对方来意顿时警惕起来，他看得出对方不好惹，也绝对不好糊弄，于是低着头做出一副战战兢兢、老老实实的模样应道：“这些是我从乱葬岗捡来的，是无主的东西，实在帮不到阁下。”

  何淼淼看着涂山穹讥讽地笑了笑，一缕发丝粗细的稀薄黑气凭空显出，以老头根本无法看见的速度，没入他眉心正中。

  惨叫声几乎震破何淼淼的双耳，空中大而明亮的圆月，照得小院一片光明，老头脸上痛苦惊惧的神情十分清晰地印入她眼中。

  涂山穹依然负手站在原地，看着老头凄厉惨叫、疯狂挣扎，就像看着一只断翅的虫子，在地上颤抖着发出嗡鸣声。

  老头根本吐不出半个字，连叫喊都变得嘶哑，看上去离死不远，却又始终吊着一口气无法摆脱折磨。

  何淼淼听到有人狠狠拍打着院门，试图闯进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无形的屏障将他们统统阻拦在外，破旧的木门微敞着，但他们看不里面的情况。

  涂山穹看了看天色，抽走老头眉间黑气，语气开始有些不耐。“剑与玉佩的主人去了何处？”

  “呵呵呵......”老头忽然轻笑不止，变了调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诡异。“小......畜生，等我孙子孙女......成了仙......你就等着去、去阴间和我相会吧！”

  涂山穹再懒得开口多问，弹指间祭出一缕小指粗细的魔气，比刚刚那一丝浓郁了不少。

  在魔气钻入老头眉心的刹那，何淼淼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寒意，以及紧紧盯着涂山穹的双眼，让他有种莫名其妙的怪异感。

  他微微皱起眉头，探出神识扫向方圆百余里，小镇与临镇的一草一木都逃不过他的观察。

  他能够确定这里没有修士，哪怕洞天法则压制了修为，神识仍在元婴后期，若是真有古怪，他不可能察觉不到。

  在收起神识的瞬间，那种被人盯上的感觉消失不见，出于谨慎，涂山穹再次探神扫了扫四周，确定此处绝无修士或妖兽隐匿。

  何淼淼在他皱眉探出神识的瞬间，就察觉到此次幻象非同寻常，她赶紧收敛气息不再多看涂山穹一眼，站在一旁默默思索着，自己的怒视为何会对他产生实质的影响。

  这完全不符合常理。无论多么精妙的幻境，作为旁观者的历练修士，都不可能对幻化出的人造成任何影响。否则她绝不可能站在此处，死死盯着涂山穹不挪眼。

  可涂山穹的确感到不对劲，在他两次扫来神识的时候，何淼淼连头皮都有些发麻，直到确信他并未发现自己的存在，她高悬的心才彻底落下。

  “他没办法察觉我的存在，我却能让他察觉到异样，是不是能够出手攻击，阻止他继续动手？！”何淼淼想到这一点，再顾不得多想其他，老头越来越的弱的呼痛声，让她几乎忘记了自己究竟身处何处。

  含光散发出的剑意，伴随着陵光暴烈而炽热的火灵，凝结着她心中滔天杀意，化作无形无质的一击扑向面无表情的涂山穹。

  看不到应有的法术光芒，周围空气也没有受到任何冲击，何淼淼意识到攻击毫无作用，她救不了老头，也杀不了涂山穹。

  眼前的画面微微晃动，像是平静水面被人投了一粒石子，荡起重重涟漪模糊了她的视线。涂山穹、老头、院外带着惊恐神情飞退的年轻人、以及整个临山镇都开始震荡。

  何淼淼知道自己即将离开，她静静注视着奄奄一息的老头，想要在他消失前多看一眼。但她的余光却看到，涂山穹带疑惑而凝重的神情，再一次将神识探出到了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