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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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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击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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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之前说‘看紧她’王子殿下”詹恩公爵的声音在会客室里响起带着刻意的嘲弄和压抑的怒火以及风雨欲来的不祥意味“我指的绝对不是大庭广众之下绑架我妹妹……”

  然而公爵的对面坐在一张名贵扶手椅上的泰尔斯王子却表情木然心不在焉。

  绑架?

  晨光洒满室内泰尔斯望着小几上的一杯异域花茶疲惫不堪。

  对绑架。

  只是被什么绑架?

  被杀手?被敌人?被权力?被环境?被诡异难言的邪恶绑架?

  辩护师的脸庞出现在他眼前一时失态嘶嚎痛苦不堪一时又痴痴傻笑天真开怀。

  泰尔斯的目光定在杯中似真似幻分辨不清的倒影上。

  还是被每人各自的终此一生也逃脱不掉的命运?

  詹恩不留情面的指责还在继续:“作为一国王子身当公爵之尊你不负责任地脱离计划行程自以为是地甩掉护卫人群就只为到底层市井猎奇一游‘与民同乐’……”

  脱离计划。

  甩掉人群。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那怪物在不祥白烟中的疯笑声恍惚在耳边响起令他越发烦躁。

  真的吗?

  他泰尔斯·璨星。

  他能真正脱离什么?

  又能真正甩掉什么?

  “装扮成小丑和卖花女到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地方找乐子当街卖艺穷巷斗殴私闯民宅一路留下无数烂摊子回来时还伤痕累累……”詹恩仍在喋喋不休。

  伤痕累累。

  泰尔斯垂下目光:他的颈部和手臂、腿部都包裹着厚厚的绷带大部分被掩盖在衣袖之下散发出淡淡药味儿全是昨日留下的各色伤口:擦伤、磨伤、划伤、撞伤疼痛难消……

  是啊他早就伤痕累累了。

  早在今日之前。

  但这些根本不算什么。

  相比起昨夜被抬回来后高烧卧床的马略斯以及远超他意料的在刺探血瓶帮以及猎捕洛桑二世一役中受伤的众多属下们:米拉、僵尸、罗尔夫、符拉腾、涅希……

  甚至相比起斯里曼尼最后的下场……

  相比在这场斗争中发生的伤亡……

  “……甚至在城北点燃了整整一大车的庆典焰火引发近几年来最大的人潮集聚差点把北门桥踩塌……”詹恩的话一如既往地铿锵有力仿佛他正坐在审判厅里的最高席位上。

  但在此刻的泰尔斯听来再刻意营造出来的高贵感与权威气场放在一遍遍重复的虚假陈述里也早就消散无形就像挤掉水分的抹布皱巴巴干呼呼外形难看气味难闻。

  “警戒厅和翡翠军团不得不调动大批人手维持秩序就因为微服私访的星湖公爵阁下逛街时嫌闷了想听个大点儿的响……”

  为什么?

  泰尔斯摸着华贵的座椅扶手詹恩的话放在他耳朵里感觉像是蚊虫嗡叫令人烦闷不堪。

  明明在宫门之外一墙之隔的街道上有人死有人伤有人挥着刀枪棍棒在穷街陋巷里砍得你死我活血流遍地有人疯有人愁有人被面目可憎的生活折磨成面目可憎的样子再去把别人的生活变得面目可憎有人穷有人苦有人躲在不见天日的狭小黑暗里靠着翻找上层随手丢掉的残羹冷炙勉强度日。

  为什么?

  泰尔斯只觉得指关节在渐渐收紧。

  “而最重要的是你的所作所为既不尊重鸢尾花家族也不尊重你父亲的封臣不尊重贵族的交往礼仪不尊重王国统治的规则要不是我及早采取措施压下不良影响……”

  但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本该为这些事负责的头头他还能怡然自得地坐在这里安之若素煞有介事絮叨着“不良社会影响”这样的狗屁话术好像只要充耳不闻绝口不提捂嘴遮眼那些事情就不存在?

  就像那些被他一件件掩盖成意外和仇杀以“降低影响”“顾全大局”的命案?

  因为詹恩正坐在那个位置上——一个声音在他心里响起——一如你很早之前就想通的事。

  泰尔斯麻木地望着詹恩坐在座位上看着他的嘴唇不住开合表情庄重严肃。

  你知道他坐在那里就不再是詹恩。

  他甚至不是凯文迪尔乃至不是翡翠城主与南岸公爵。

  他只是空壳一个。

  行尸一具。

  木偶一件。

  就像头上珠光宝气却死气沉沉的高贵冠冕就像纸上活灵活现但纹丝不动的家族徽记。

  一遍遍重复着相同的模式顺从着既定的规范做着他自己也不自知的可笑举动。

  “……更侮辱了璨星王室还有损我妹妹的尊严与名誉……”

  “你妹妹她还好吗?”泰尔斯的声音幽幽响起“我是说精神和健康?”

  詹恩闻言脸色一冷:

  “如果你真在乎这个那昨天就不该——”

  “斯里曼尼死了。”

  泰尔斯突如其来的话让振振有辞的詹恩顿住了。

  “谁?”

  “那个辩护师”少年抬起头看向略显惊讶的詹恩“他死了。”

  “你是说斯里曼尼辩护师死了?”

  “别装聋作哑!”

  泰尔斯提高音量目光骤冷:“昨天斯里曼尼到剧院来找卡奎雷警戒官紧接着遭人追杀说要帮他开张‘长期请假条’——难道不是你授意的?”

  詹恩微微蹙眉表现出恰如其分的思索和停顿:

  “此事我不清楚。但你随后就无礼拐带了我的妹妹跟那个辩护师一起失踪……”

  泰尔斯抬起一只手。

  “听着詹恩我很累了。”

  詹恩礼貌一笑作倾听状。

  少年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如率先亮剑的剑手:

  “你不知道也不会想知道我昨天遇到了什么但我受够了无论这是谁的把戏——你的我的你妹妹的我父亲的你父亲的秘科的暗室的王国的埃克斯特的活人的死人的水尸鬼的还是什么邪恶存在的——我都受够了。”

  他最后的话一字一顿让詹恩的笑容渐渐消失。

  “所以詹恩大人当你再开尊口烦请节约字眼少说废话。”

  一记直剑。

  但时机恰当。

  詹恩沉默了一会儿。

  “好吧你看上去确实状况不好”再度开口时鸢尾花公爵的语气谨慎了许多像是击剑中保守但稳妥的撤步“你和我妹妹你们昨天究竟遇到了什么?斯里曼尼是怎么被……”

  泰尔斯猛地站起身来。

  “废话太多”泰尔斯离开那杯花茶一秒钟也不愿浪费“谈话结束。”

  詹恩皱起眉头:“泰尔斯请听我……”

  “祝你好运。”泰尔斯毫不理会直接转身离去。

  直到背后传来一声长叹:

  “好吧!”

  直剑得分。

  泰尔斯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看向詹恩。

  “昨天上午负责接待你的特等警戒官卡奎雷找我汇报”翡翠城主的面色有些难看但收剑防御恰到好处“他说负责羊毛商遇害一案的辩护师心存疑问向他暗示了某些令人不安的怀疑。于是作为旧识卡奎雷警戒官派人邀请斯里曼尼先生到警戒厅一叙想要澄清一些……误会。”

  泰尔斯注视了詹恩好一会儿这才回到座位重新坐下。

  “看”王子说“少说废话没那么难。”

  詹恩的脸上掠过一瞬的阴霾但他很快回到主题:

  “那是卡奎雷自作主张我既没有更不需要派人去杀那个辩护师。”

  泰尔斯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盯了詹恩很久。

  对他确实没必要少年心里的声音轻轻对他道。

  因为他詹恩·凯文迪尔身居公爵之尊只需举手投足就能影响整座翡翠城。

  就足以塑造出能把斯里曼尼——无论是曾经懦弱老实的那个他还是后来冷血势利的那个他——生生压垮的环境逼他作出难以想象的交易付出比性命更重的代价。

  让在此世背面的恶魔欢呼雀跃。

  “杀斯里曼尼的人可不是泛泛无名之辈”泰尔斯说“那个杀手名唤洛桑二世曾是血瓶帮的极境高手你对此有印象吗?”

  詹恩略一思索眉头渐紧。

  “有。洛桑二世老特恩布尔的刽子手但我记得他多年前就已——”

  “死了?”

  泰尔斯剑锋一转冷笑间意有所指:

  “但你确定他是死了吗而不是被血瓶帮的某位幕后大人物保下来藏起来拴起来磨利他的爪牙养足他的凶性留着关键时刻放出来干一些警戒厅和翡翠军团不方便干的脏活儿?”

  詹恩的脸也冷了下来。

  “我不喜欢你话里的暗示殿下。”

  “说到这里血瓶帮不正是你的走狗吗”泰尔斯道“你上一次管教他们是什么时候?”

  “为了维护秩序与稳定最大限度降低有组织犯罪的危害殿下翡翠城乃至南岸领确实对各行各业、各地各界的民间社团势力保持严格系统的管束但那不意味着官方跟街头帮派的关系就如阴谋论者所想……”

  泰尔斯不客气地打断他的官腔:

  “对了上一次正是你指使他们去掩盖消息伪造线索篡改命案——比如曾经是你赚钱白手套的酒商达戈里·摩斯比如替空明宫管理暗账的羊毛商迪奥普以后也许还包括鼎鼎有名的大辩护师斯里曼尼……”

  詹恩脸色一沉。

  “我们有过类似的对话所有这些措施都是为了大局为了稳定为了防止秘科兴风作——”

  但泰尔斯自顾自地开口:“以及前警戒厅长杰夫·雷内在家里遇害却被血瓶帮拉到他们的赌场里伪造成意外死亡?”

  詹恩顿住了。

  未料到的剑招。

  几秒后他深吸一口气:

  “雷内……这都是那个辩护师告诉你的对吧?报告说雷内曾经是他的上司于他有知遇之恩他告诉了你什么?”

  泰尔斯的脸冷了下来。

  “为什么?摩斯、迪奥普、斯里曼尼、雷内也许还有其他人……詹恩为什么要杀他们?”

  “既然废话少说那我也只说一次”詹恩的声调也降了下来“我没有杀他们。”

  “那为什么是他们?他们究竟做了什么以至于非死不可?”

  “这点我们也沟通过了”詹恩不慌不忙条理清晰“秘科派人做下这些命案目的就是引起你的注意挑拨调动你来对付我而我们——”

  “你知道有一点很有趣吗?”

  泰尔斯再度打断他:

  “你的这个说法这个所谓‘王国秘科想挑拨我们彼此争斗’的说法还是我告诉你的就在我来翡翠城的第一天。”

  詹恩静静地看着他。

  “对而我很感激你的坦诚。”

  “但那全是我胡诌的:事实上我压根不晓得什么挑拨不挑拨自己也完全不相信那么说只是为了语出惊人好在翡翠城留下来。”

  会客室里安静了几秒钟。

  詹恩皱眉看向眼前的泰尔斯后者面色坦然毫无羞赧。

  巧妙的一剑。

  终于南岸公爵勾起嘴角曾经完美而礼貌的笑容显现出一丝诡异。

  “我想泰尔斯这大概是你到翡翠城以后对我说过最坦诚的一句话了。”

  “既然我都这么坦诚了”泰尔斯毫不理会他的讽刺“你也别藏着掖着了?”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峙了几秒。

  “对我一开始就知道你是在胡诌”詹恩的语气不再带有之前的官腔取而代之的是令人不安的冷酷“虚张声势狐假虎威从国是会议到王室宴会你来来去去会的就这一招。”

  “所以你从来没相信过我相信过什么‘国王送我来是要挑拨我们争斗’的屁话。”

  “你也说了那本就是你胡诌的屁话。”詹恩反唇相讥。

  泰尔斯不再纠缠话锋一转:

  “既然如此当酒商摩斯遇害我们在告解室里摊牌时你反过来迎合我胡诌的屁话告诉我摩斯一案只是‘错误引导’只是秘科挑拨我们的手段……这就很有趣了。”

  “哈你就因为这个怀疑我?”

  “不止你还一反常态愿意把你的妹妹‘托付’给我让我‘看紧她’你甚至重提了‘新星’给我的条件似要助我加冕?”

  詹恩目光一动。

  “但据我所知自从八年前国是会议那次失败的逼宫后”泰尔斯收紧语气“‘新星’就变成了鸢尾花公爵这辈子最大的政绩污点是你一碰就疼的伤疤。”

  詹恩沉默了好一会儿。

  瞅准旧伤的一剑。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既轻且慢:

  “那还多亏了你呢殿下。”

  泰尔斯冷冷哼声。

  “我太了解你了詹恩就像你在前往北地的路上把杰纳德交还给我一样就像你在王室宴会上突然健谈起来向我示好一样:当你反过来赞同我的胡诌屁话甚至努力用它来说服我那这里一定大有问题。

  “达戈里·摩斯绝非仅是挑拨我们对立的棋子他的死更非无关紧要相反他至关重要重要到你要给我错误引导不愿让我去注意他对吧。”

  泰尔斯利刃出鞘接连进攻:

  “告诉我为什么要杀他?”

  詹恩看了泰尔斯很久这才深吸一口气。

  “这是最后一次:我没有杀他。”

  他同样一字一顿显然在克制着什么但泰尔斯不依不饶:

  “后来那个羊毛商遇害你故技重施告诉我:迪奥普是王国秘科杀的但他本人不重要只是为了曝光空明宫的非法暗账是为了引我出手为了挑拨我攻击你的弱点……”

  “够了!”

  詹恩冷哼着打断他:

  “我不想跟你在这些事上扯——”

  但泰尔斯丝毫不理会他:

  “于是我提起黑衣的洛桑二世我说可惜我的人没抓住那个秘科的白衣杀手。”

  “黑衣白衣杀手”詹恩先是一顿随后念念有词表情恍然“你是故意试探我想看那个洛桑二世是不是我派去的?”

  泰尔斯观察着对方的表情点点头笑了。

  “而你回答说你的人也没抓住这白衣杀手还说那可是王国秘科抓不住很正常。”

  “因为那杀手本就不是我的人”詹恩斩钉截铁十分不屑“他的衣色是黑也好是白也罢我所知并不比你多。”

  泰尔斯依旧盯着公爵的脸詹恩则毫无惧色坦荡地回望他。

  此剑毫无花巧却卡死泰尔斯的剑锋。

  “没错你通过了试探。至少从字句上看你回答得自然流畅天衣无缝可能真不晓得洛桑二世的衣色。”

  星湖公爵话锋一变:

  “但问题的关键不在他的衣色如何而在于你的态度。”

  詹恩目光生生一凝。

  泰尔斯的语气越来越冷:

  “无论洛桑二世是不是你的人当我特意说出‘白衣杀手’的时候狡猾如你老辣如你又怎么可能看不出这是我的试探?”

  詹恩不再看向泰尔斯他转而盯着桌面瞳孔慢慢收缩。

  “如果那羊毛商真的无关紧要如果那杀手真不是你的人那面对我‘白衣还是黑衣’这样刻意又蹩脚的低级试探以你的性格和态度应该直接嗤之以鼻‘煞笔’‘无聊’‘懒得理你’才对最多不屑地加一句‘这试探太低级了’‘回家问你老爹’之类的……”

  泰尔斯冷哼一声:

  “你又何须严阵以待字斟句酌滴水不漏地正面回复何须小心翼翼地通过语言陷阱话里的每一个字不多不少都在竭尽全力展现‘你所知并不比我多’这件事?”

  詹恩没有回答但他的目光锁死在桌面上。

  “对对这个问题你的回应太在乎了也太聪明了以至于聪明反被聪明误。”

  泰尔斯的话音落下会客室里一片安静。

  “你的狡猾泰尔斯”终于詹恩轻声开口“总是隐藏在你的愚钝之中令人难以分辨。”

  此剑角度刁钻诡异但再度得分。

  “跟达戈里·摩斯一样这个羊毛商迪奥普绝非无关紧要”泰尔斯没有理会对方的讽刺“他做了什么你为什么非要杀他灭口掩人耳目不可?”

  詹恩倏然抬头!

  “我没有杀他。”他缓声道。

  “又是这句话?”

  泰尔斯冷笑以对:“我以为上一句就是最后一次了。”

  詹恩目光愈寒。

  两位公爵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一者锋利寒冷一者诡谲阴翳无声交锋。

  但就在这场对峙来到顶点气氛越发紧张的时候其中一方突然笑了。

  “我相信你。”泰尔斯收起利剑继以淡淡笑容。

  “我才不在乎你信不——你说什么?”

  詹恩话锋急转他措手不及难以置信地望向泰尔斯。

  “我说詹恩我相信你。”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我相信洛桑二世不是你的人我相信从摩斯、迪奥普到雷内、斯里曼尼虽然确实是你在掩盖消息但他们都不是你杀的。”

  什么?

  詹恩愣住了。

  这不是击剑的规则。

  “为什么?”他下意识道。

  泰尔斯靠上椅背表情渐紧。

  “因为就在昨天在我忙着去追斯里曼尼而我的人忙着追我你的人忙着追我的人的时候……”

  “血瓶帮发生了严重的内讧‘幻刃’凯萨琳和她的支持者失势倒台”泰尔斯终于抓到对方的致命破绽“‘红蝮蛇’涅克拉和‘流浪者’弗格夺权上位。”

  詹恩的表情纹丝不动但泰尔斯看见对方眼中的目光渐渐收紧。

  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而他们的背后不是别人”泰尔斯轻松送出最后一剑“正是那位血瓶帮的前杀手——洛桑二世。”

  会客室一片死寂。

  下一秒詹恩抬起头来扬声召唤管家:

  “阿什福德!”

  泰尔斯端起花茶淡定地看着公爵顾不上王子在场急匆匆地嘱托管家遣人暗中查探血瓶帮的情况阿什福德奇怪地瞥了一眼泰尔斯领命而去。

  管家离去两位公爵漠然相对。

  “你刚刚问我上一次管教血瓶帮是什么时候”几秒后詹恩的呼吸平稳下来“那是在试探我看我知不知道这件事?”

  嗯胜负已分后准确的复盘。

  可惜只是复盘。

  “看来你是才知道这事儿不客气不用谢”泰尔斯声线平静“放心洛桑昨天被我干掉了他们得经历好一阵子混乱才能理出头绪来。”

  詹恩深吸一口气。

  “你干掉了那个死而复生的刽子手?”

  “你以为我的卫队是吃素的?你以为我昨天回来时他们为什么人人带伤个个挂彩?你以为我昨天真是去跟你妹妹约会的?你以为斯里曼尼就白死了?”

  泰尔斯轻笑一声:

  “你不妨看看看看是否还能找得到‘幻刃’凯萨琳或者任何一个使唤得动能帮你跑腿的地方老大?”

  詹恩死死地盯着泰尔斯。

  “昨天点金区警戒厅曾收到码头发生骚乱的报告但最后说是误报不了了之就是这件事?”

  “也许。”

  泰尔斯坦然道:

  “说实话因为之前所说种种我怀疑过洛桑是你的人而血瓶帮的内乱只是他在执行你的意志替你清理门户洗牌码筹。”

  “那为什么又突然相信我了?”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想起哥洛佛向他报告的血瓶帮见闻:

  “血瓶帮内讧的导火索是这些日子里他们所经受的蹊跷伤亡和损失;而红蝮蛇和流浪者他们用以煽动内讧的理由则是将这笔债归咎于黑街兄弟会承诺带他们复仇;至于那些在内讧中被清洗掉的老大们是帮里原本的既得利益者。”

  詹恩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这里头的每一步棋都在把固有的秩序推向动乱和混沌并斩断空明宫对血瓶帮的联系削弱我对翡翠城底层的掌控力。”

  泰尔斯点点头:

  “这不符合你的利益更不符合翡翠城的利益。”

  詹恩没有说话。

  “现在你明白了吗鸢尾花公爵?”

  泰尔斯前倾一分:

  “没错你利用血瓶帮掩盖了摩斯等人的死亡阻止了他们的第一波攻击于是他们继而向血瓶帮向你在底层和街头的耳目爪牙动手了。也许你依然控制着翡翠城的大部但昨天之后至少在街头巷尾你已目盲耳聋不复从前机敏。”

  泰尔斯冷冷结束话语:

  “你和翡翠城你们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攻击——若你继续故步自封就只会孤立无援。”

  会客室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终于就在泰尔斯怀疑那杯花茶快凉了的时候詹恩缓缓开口:

  “你想要什么?”

  泰尔斯笑了。

  “摩斯等人的命案我知道你不是主使者你也没有杀他们灭口但如我所说你即便不是幕后凶手也必晓知内情。”

  “你知道是谁杀了他们或者说你知道他们因何被杀”泰尔斯尽量显得真诚“所以你才会如此重视那些命案那些死者不惜一切掩盖他们不让他们出现在世人包括我的眼前。”

  詹恩皱起眉头。

  “告诉我这些人他们干系着什么事情?”泰尔斯的语气急促起来“以至于秘科无法放过他们?”

  詹恩沉默着。

  “拜托詹恩”王子催促道“你曾经问我我到底要什么价码才会在关键时刻施以援手?”

  他靠近詹恩:

  “现在我能帮你但你必须告诉我更多:更多细节更多真相更多内幕。”

  泰尔斯伸出手掌:

  “无论过去种种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最后向我提出价码的机会。”

  拜托。

  詹恩的目光定在他的手掌上。

  “如果我告诉了你泰尔斯……”

  几秒后南岸公爵缓缓抬起头。

  “那你会在什么时候向我动手?”

  动手?

  那个瞬间泰尔斯突然觉得不妙。

  “什么意思?”

  像是败势难挽的对手突然绝地反击出人意料。

  詹恩轻笑一声:

  “你照过镜子吗?”

  “什么?”

  “人是看不清自己的在他人和自己眼中的自身截然不同”詹恩默默注视着他眼神如古井无波“所以人需要镜子。”

  泰尔斯皱起眉头:“詹恩……”

  “泰尔斯·璨星你说你相信我相信我不是凶手”詹恩果断打断他“可你有否想过我是否相信你不是凶手呢?”

  泰尔斯心中一紧。

  “你声称自己不是自愿来翡翠城的声称跟你父亲水火不容于是想跟我抛弃前嫌携手合作而你也在一次次的对峙中努力争取我的信任——但是你知道赢取信任最好的方法是什么吗?”

  詹恩轻声开口:

  “其实非常简单简单得超乎你的想象。”

  这一秒泰尔斯只觉呼吸一滞。

  就像剑刃挥空。

  “当我掩盖了摩斯的死告诉你这是为了大局”公爵慢条斯理“你该做的不是兴师问罪上下求索而是该默契存心熟视无睹我就会知道你的态度。”

  “当迪奥普的命案发生我明里暗里示意你不要挖得太深你该做的不是穷根究底直到逼问出暗账会计这一层身份而是该淡然一笑悄然后退我就会清楚你的立场。”

  泰尔斯盯着他表情麻木。

  “当昨天的事情发生无论是斯里曼尼还是洛桑二世抑或血瓶帮”詹恩还在继续语气越发淡然“你该做的不是全力出击把这些筹码都攥在手里才来找我谈判向我邀功而是该一开始就来找我和盘托出我们一起来决定走向我就会明白你的信号。”

  詹恩抬起头眼神缥缈恰好与泰尔斯的目光错开。

  “那到了某时某刻也许我就会相信你是真的想跟我合作:至少你用行动表现出了诚意。”

  泰尔斯咽了咽喉咙。

  “但事实是你到翡翠城后的每一项举动遇到事情的每一次反应跟我的每一次交锋每一次辩解‘我们要演戏给国王看’”詹恩摇摇头“都是为了努力参与游戏为了全力把控棋局为了最终抓住置我于死地的筹码。”

  剑刃穿透层层防御直指要害。

  “记得吗你曾经提议:让我和翡翠城主动退一步”詹恩出神道“没错如我父亲所言只要还有人肯主动后退就永远会有余地。”

  泰尔斯不无艰难地深吸一口气:“我的提议是真诚的……”

  “却是对我说的”詹恩语气平静“我叔叔说父亲的那句话只适用强者——因为他们永远用不着后退。”

  王子目光一颤。

  “泰尔斯也许你不觉得但这些日子里你在翡翠城面对我时是如此咄咄逼人反客为主但自己从未主动后退过哪怕半步或者说只有你自己以为你在后退——这就是为什么人需要镜子——这恰恰是那些因为筹码充足而胸有成竹那些自认为是局中强者的人才会做的事才会有的自觉因为你再也看不到主动后退的选项而更习惯了看他人后退。”

  泰尔斯怔怔地盯着那杯花茶。

  “八年前的国是会议在‘新星’行动里我犯过这样的错误”詹恩漠然地看向他“现在轮到你了王子殿下。”

  泰尔斯没有说话。

  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剑招绵软无力。

  早被层层看透式式破解。

  “对你也许确实跟王国秘科无瓜无葛但那不是因为你跟他们不站在同一方而是因为……”

  詹恩的眼神锐利起来:

  “因为即便在同一方你也自认为是执棋人认为自己的位置比他们更高——仅次于国王陛下。”

  泰尔斯目光一动:

  什么?

  “也许他人会为你和复兴宫所表现出的矛盾所迷惑但我不会不可能因为我太了解你了泰尔斯。”

  詹恩笑了。

  “照照镜子吧难道你不觉得你来到翡翠城后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跟我合作也好对我示好也罢违心地来参与政治也好笨拙地去抓取筹码也罢所有这些举动都跟你跟你本人跟你泰尔斯·璨星一贯以来的内在逻辑格格不入甚至自相矛盾吗?”

  格格不入。

  自相矛盾?

  泰尔斯恍惚地听着詹恩的话。

  为什么?

  “那个在国是会议上大声呵斥腐朽贵族的男孩哪儿去了?”

  詹恩步步逼近。

  “那个在王室宴会上为臣民挺身而出的王子哪儿去了?”

  对方的剑刃冷酷如冰。

  “那个在民间传说中天马行空英武不凡的北极星——哪儿去了?”

  而他无从招架。

  “从第一天我就知道这不是曾经的你真正的你”南岸公爵从容不迫“而只是一个被国王用利刃抵住后背还不得不露出笑容的你。”

  那一瞬间泰尔斯忍住去摸口袋里那枚骨戒的冲动。

  任你剑招千般奇诡剑式百倍巧妙。

  可但凡刀剑。

  终须归鞘。

  “再见泰尔斯”詹恩轻声道“国王的这条船不好上他要你所做的事更是不怀好意。”

  国王的船……

  他要你做的事……

  “当心——粉身碎骨。”公爵话音落下。

  会客室雅雀无声。

  真难看啊泰尔斯。

  少年心底里的声音响起小声埋怨着他。

  亏你还自以为演得天衣无缝毫无破绽。

  结果在真正的行家面前一戳就破。

  而你甚至无法还击。

  真狼狈啊。

  你这个自以为是的蠢材。

  让人分不清是狡猾还是愚钝。

  你就这样了吗?

  投降了吗?

  “你以前好像跟我提过一个叫魂骨雅克的鬼故事”泰尔斯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那是一阵冷笑“说是流传在东海周边的……食人鬼传说?”

  詹恩微微一怔。

  “我昨晚回去查了查”泰尔斯叹出一口气“据说食人鬼会化作他人的模样在欺瞒和诈骗之后撕开脸皮露出真容开人心扉食人心脾。”

  詹恩皱起眉头冷哼一声:

  “谁的心脾?”

  泰尔斯端详着南岸公爵的表情想要从中找出端倪。

  “你知道你妹妹很特别很迷人吗?”

  泰尔斯缓缓摇头:

  “简直迷死人了。”

  詹恩淡淡回望着王子。

  “我收回前言”公爵脸上的表情消失了“从现在开始你不准跟她见面不准跟她谈话不准通传书信遑论结伴外出……”

  “你觉得希莱会听你的?”

  “她必须听而你也一样。”

  詹恩加重语气不容置疑:“只要我还坐在这个位子上还统治着翡翠城一天。”

  泰尔斯轻哼一声。

  “你知道血瓶帮昨天的夺权没有完全成功”王子说“‘幻刃’逃脱了追捕斩草未除根。”

  詹恩闻言一怔:

  “什么?凯萨琳在哪里?”

  “你不需要知道。”

  泰尔斯摇摇头:

  “你只需要知道:他们会很紧张因为他们一定会担心‘幻刃’来找你让你生出警觉从而发现他们的行动。”

  詹恩蹙起眉头。

  泰尔斯目光一转:

  “事实上他们是对的因为他们会注意到:你刚刚急不可耐地遣人去联络或试探血瓶帮。”

  那一秒詹恩目光一变!

  “你是故意的”詹恩想通了什么他难以置信“你隐瞒情报等我先动棋看着我把自己逼到墙角。”

  泰尔斯笑了。

  这一次他的剑刃无情而冷酷。

  还带着血腥。

  “夜长梦多他们不会容忍变故。所以无论要做什么他们都不会再等了”泰尔斯轻声道“他们来了。”

  詹恩死死地瞪着他。

  “我敢说这一次不再是小打小闹剪除羽翼了”泰尔斯目光阴沉“而是致命一击。”

  直到他无法翻身。

  王子缓缓站起身来。

  “没有我的助力詹恩你以为你能挡得住?”

  詹恩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望向大门先是恍惚继而坚定最后化出狠厉。

  “凯文迪尔不以敌亡。”他艰难地道。

  没有剑手愿意后退。

  所以这场击剑没有赢家。

  只有伤亡。

  “那我只能祝你好运”泰尔斯伸出手整理了一下衣领像是准备又像是致敬“愿帝国永存。”

  詹恩没有回答。

  就在此时会客室的大门被人推开。

  “太好了阿什福德终于没守在门口了。”

  套着睡裙头发蓬乱的希莱大咧咧走进公爵的会客室她睡眼惺忪甚至还光着赤脚。

  詹恩微微蹙眉泰尔斯则及时扭头不去看她衣衫不整的模样。

  “抱歉睡过了昨天太劳累”希莱打着呵欠摸了摸手臂上昨天留下的乌青又搓搓颈部的绷带“哦你们俩还没把对方给吃了看来我还是来早了嘛。”

  很奇怪。

  从前希莱的每一次闯入都会让他们之间的气氛改变。

  但这一次……

  “回去希莱”詹恩只把眼底的怒意维持了一瞬旋即淡然道“你从此不准再来打扰王子殿下。”

  希莱睁眼竖眉:

  “诶怎么不管好你自——”

  “你兄弟是对的塞西莉亚女士”泰尔斯轻声接话“你的逾越之举会让我们很尴尬。”

  希莱眨了眨眼狐疑道:

  “诶怎么你也胆儿肥——”

  “庆典尚未结束我们今天还有选将会要出席”詹恩的声音不大也并不严厉但他这句平静的话却让希莱不自觉地住嘴“好好准备别失了礼数——我不是以兄弟而是以公爵的身份命令你。”

  希莱终于感觉到气氛不对皱起眉头打量自己的哥哥。

  詹恩和泰尔斯都沉默着。

  几秒后凯文迪尔小姐深吸一口气她大步流星来到泰尔斯身边习惯地抓向王子的手臂:

  “好吧不理他。至于你跟我来我们有事要商……”

  但下一秒泰尔斯却触电般收回手臂避开希莱的触碰。

  希莱愣住了。

  她呆呆地看着泰尔斯的动作戴着手套的手悬在空中。

  泰尔斯呼吸急促他撇着头捏着拳不去看希莱一眼。

  【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邪恶它是邪恶。】

  “詹恩大人说得对塞西莉亚女士翡翠庆典尚未结束”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我们都要好好准备别失了礼数。”

  也许这不失为一件好事泰尔斯。

  他心底里的声音发出冷笑:

  也许姿态难看……

  但从现在起你才算做好了准备。

  在希莱难以置信的眼神以及詹恩冰寒刺骨的目光下泰尔斯起身离座头也不回地离开会客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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