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八 玄黄木
“抬起头抬起头!”
“睁开你们的眼睛抬起头!”
“昨晚星光不落今日夜色将红!”
“斩破苍穹!”
“今日夜色将红……”
……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纵有千古横有八荒…海山苍苍世路茫茫…乾坤俯仰以作祯祥!”
……
两段悠长清亮的咒语响彻黑狱战场上空伴随着咒语声两轮太阳不分先后撕破了厚重的夜幕在这片死寂的世界缓缓升起。
一轮金黄。
一轮猩红。
金红交织的阳光从地平线尽头涌出如潮水般淌过每一座小山、每一株枯木、每一粒砂砾用它们的色彩涂抹着整个世界。
黑狱古堡前。
九个巨大的身影迎着两轮太阳朝向四面八方端端正正坐在城堡之外的空地上沉默面对着蜂拥而至的妖魔联军。
阳光被祂们高大的身形阻挡向后投下一道道长长的、浓厚的阴影。
九道影子互不干涉但最后都一路延伸、落在了内堡深处叠加在玄黄木下与玄黄木浓密的树荫结合给这株古老的灵木披上了一重淡淡的黑纱。
老树晃着枝桠向树下一道高挑的身影打着招呼树叶相撞间一片细碎的沙沙声。
“放心你在这里绝对安全!”
“守护你的法阵在内堡最中央内堡外面还有正堡正堡外面还有外堡;内堡有两位传奇巫师守护正堡有学校四位院长外堡还有九位大巫师……你在这里面是绝对安全的!”
“我敢打包票就算一只蚂蚁未经允许都爬不到你树根上!”
树下的女巫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宽慰这株老树忍不住腹诽‘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实在是至理名言。
整个黑狱古堡那些迎战的年轻巫师哪一个不热血沸腾、战意十足偏偏这株被巫师们团团守卫、外面还罩了许多层防御阵法的玄黄古木胆子恁小仿佛一只刚刚出窝的小白兔反复聒噪着让巫师们看紧一点别放一头妖魔靠近。
当然在玄黄木看来它这并不属于胆小。
树原本就没有胆。
充其量它只认为自己做事更谨慎。
它这一辈子在黑狱‘吃了’太多妖魔用它昨天刚刚脱落的那截朽坏气根都能想到妖魔来到树下后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摘花夺果、或者砍两段树枝做雕像那都是小意思老树毫不怀疑倘若真有妖魔冲到树下肯定会毫不犹豫丢几把火把自己烧个半死。
它还年轻只有几千岁犯不着为了几颗果子把自己置身险境。
所以一开始玄黄木就几次三番向巫师们建议让巫师与妖魔们手拉手开个和平与发展的会议大家团团坐分果子你好我好老树都好。
只可惜巫师们果断拒绝了玄黄木的提议——激进的巫师希望通过一场大战警告近年来越发猖狂的妖魔活动;年轻的巫师也指望在这次大战中积累足够的资源以在巫师之路上走的更远。
这种顽固的态度令老树为之气结。
它仿佛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些被称为‘榆木疙瘩’的同类。因为不懂得灵活变通那些家伙早早就化成了朽木只有它安安稳稳活到了现在。
‘我的父亲热爱人类但他却厌恶个体的人1’——这句话来形容老树现在的心态再合适不过了——它很喜欢巫师因为他们总能给它找来可口的‘食物’、为它清理树上的蠹虫;但它必须承认自己也非常讨厌那些站在树下以‘商议’之名行‘通知’之事的巫师没有经过它的允许就擅自把它当成了诱饵放在战场中央。
问题在于巫师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类似议会、联盟、种族——巫师意味着每一位男巫、每一位女巫、每一个戏法师、甚至每一头鱼人。
作为一棵树它的思维是线性的没有办法讨厌个体而又喜欢群体。
这种矛盾的情绪让它有一种把每一根树枝都劈个叉、把每一片叶子都揉成一团、把每一颗果子都捣烂的冲动。
“放心!”
“我已经跟守卫们打过招呼了。”
“如果战事不利——这种可能性几乎不存在——退一万步假设妖魔们真的打破了内堡防御法阵那么当内堡城墙倒塌的那一刻我们允许你丢出那些果子随便丢到哪里都好只要你觉得安全。”
说到这里女巫摊摊手:“怎么样?这下放心了吧!您是黑狱的老资格也是学校的老资格不管怎样我们都会照顾您的感受。”
如果照顾我的感受就不应该让我参加这么危险的战争。玄黄木晃悠着树枝愤愤不平的想着任凭树叶相撞发出哗哗的声响。
但它也知道眼下女巫的提议已经是巫师们能够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在涉及底线的选择上它一贯很灵活否则也不会长到这个年纪。
最终玄黄木选择接受这份提议。
于是它垂下一根树枝伸到女巫面前。
枝头一片树叶展开如同人的手掌叶脉纵横如掌中纹路清晰可见。女巫轻轻松了一口气伸出手握住那片树叶晃了晃。
协议达成。
树枝嗖的一下抽了回去旁边两根稍细些的树枝凑了过来挥舞着浓密的枝叶仿佛两根掸子用力蹭擦着那片被女巫碰过的叶子直至将叶子表皮蹭掉才停了下来。
女巫眼角抽了抽垂下眼皮努力在心底告诫自己——它只是一棵树它只是一棵树它只是一棵树。
犯不着跟一棵树置气。
呼!
一团青色火焰从脚底燃起须臾间便吞没了女巫的身影火光散去女巫已然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小缕焦糊的气息以及所有枝条齐齐向后仰去、避之如蛇蝎的玄黄木。
果然先生说的对世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直至那股焦糊气息彻底消散玄黄木才缓缓收回枝条义愤填膺的想着考虑要不要向学校投诉她的鲁莽。
轰隆隆!
古堡外远远的传来雷霆的震怒与巨兽的咆哮古木浑身一抖掩在浓密树叶间的几颗果子瞬间冒了出来险些丢出去。
回过神它才意识到交战区还在外堡之外。
没完没了没完没了这日子没法过了。古木唉声叹气的想着将那几颗果子重新收进树冠里一时间刚刚那番向学校投诉的心思也消失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