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己

  暗夜里，雨开始淅淅沥沥地下，宫中的长明灯，因风环绕，明明灭灭。

  正阳宫中，皇后已经安歇。

  说是安歇，其实，贴身宫女敏风知道，皇后是辗转了半夜，刚刚才入眠。

  她正想趁着这难得的平静，打个盹儿。

  忽然，皇后寝宫中，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啊！”

  敏风一惊，忙提着绣裙，小碎步蹿进了皇后寝宫。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你怎么了？”敏风先是唤了两声，这才撩开床榻上的纱帐。

  这是皇后的习惯，她最怕人不吭声，突然撩起纱帐，惊吓着她。之前有宫女，就是因为这条，被处死了。

  只见纱帐之中，皇后黄忆宁，双眼圆睁，惊恐万分，像是临死前拼命挣扎的表情一样。

  敏风倒吸了一口凉气，忙摇晃着她的肩膀，急切地唤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你怎么了？”

  黄忆宁猛然抓住敏风的双手手腕，腰直挺挺地，就立坐了起来：“皇后？皇后在哪里！”

  敏风被这诡异的场景，吓得嗓子一抖，哭腔都出来了：“皇后娘娘，你别吓我，你就是皇后啊！”

  黄忆宁一听这话，身子剧烈地抖动了起来，仿佛意识和神智，才刚刚归位一样。她挣扎着，从床榻上翻身下来，扑到一旁的梳妆桌前。双手胡乱地抓着铜镜，急切又慌乱地，想要从铜镜中，印证刚刚敏风的说法。

  峨眉轻挂，双目如星，宽额丰腮，口若含珠。

  尤其那一点眉心朱砂，正是人人称颂的，皇后独有的美人痣。

  在看清自己确实是皇后之后，黄忆宁放声痛哭，仿佛劫后余生，又仿佛重获新生......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根本就不是皇后，她是皇后千方百计，想要害死的逆臣之女：苏巧彤。

  就在今夜，皇后黄忆宁和皇上萧千煜，召集文武百官及家眷进宫，一起庆贺久平国，终于平定了沃西国，并且将其吞并。

  而戴罪立功，作为平定沃西国的功臣，父亲苏国公苏昌振，更是不能缺席。

  他的女儿，她苏巧彤，自然也不能缺席。

  在接到请帖的那一刻起，苏巧彤便知道，此行凶多吉少。果然，她被皇后从宴席上请离，在她被装进大木箱的那一刻，她甚至，还看到了酒宴上，被灌得有些晕乎的父亲。

  “爹！”苏巧彤在心中呐喊。

  可惜，苏昌振，是听不到了。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她被装在大木箱中，一路颠簸，抬到了一处悬崖。木箱打开时，她刚直起身子，便听到了耳后传来一阵劲风之声。转过头的她，只看到了砸向她的一块巨石。

  “啊！”

  这是她死前的最后一声呼喊。

  也是她醒过来的第一声呼喊。

  苏巧彤还趴在梳妆台前嚎哭，哦，不对，现在是黄忆宁，还趴在梳妆台前嚎哭。

  “皇后娘娘，您没事吧？要不，奴婢现在去请太医，过来给您瞧一瞧？”敏风试探着问道。她从来没有见过，皇后这般反常。

  黄忆宁哭累了，她摇了摇头，仿佛终于放松了下来，只低着头，沉声问道“苏国公他们平安回去了吗？”

  “苏......苏国公？”敏风没有想到，皇后会突然问起这个。

  “对啊！苏国公他们，有没有事？”黄忆宁突然抬起头，狠狠地盯着敏风。她害怕......害怕皇后已经先一步，将父亲加害了。

  敏风忙摇了摇头“没有，苏国公他们，安然无恙。”

  “喔，真的......”黄忆宁听了这话，松了一口气，放心地将身子，斜靠在梳妆台前。

  敏风却觉得奇怪，皇后怎么会突然问起苏国公？现在沃西国，只是刚刚在西边的边境骚扰，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攻，苏国公他们也只是按兵不动，怎么可能有事啊。

  不过，敏风并没有多做解释，她轻轻扶了扶皇后，柔声说道“皇后娘娘，地上凉，奴婢扶你到床上歇息吧。”

  第二天，天刚亮，黄忆宁便让宫女帮她梳洗，她要去见皇上。趁着父亲还没事，一定要让他远离皇宫。虽然，现在自己重生在了，皇后的这具身体。可是，这朝野之中，还有太多的人，想要父亲的性命，并不是一个平定之功，就能保全性命的。

  久平国国王萧千煜，此时，刚下朝，正在御书房，留下几个大臣，商量要事。

  “皇后驾到！”

  宫中宦官刚传报完这句，黄忆宁就出现在了御书房的门口。

  “皇后娘娘，这......皇上正在里面，跟几位大臣，商量国事......”萧千煜的贴身宦官，郭公公，见黄忆宁风风火火地赶来，忙拦住后驾。

  “我有要事，要见皇上。”黄忆宁此时心急如焚，她知道，多耽误一分钟，对于父亲来说，就多一分风险。

  “可是......”

  “让皇后进来。”萧千煜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郭公公依言退开了，让出一条路给黄忆宁。

  进到屋里，黄忆宁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案牍之后，那个自己朝思暮想的英俊脸庞。

  浓重的眉毛，如一笔粗重的砚染。高挺的鼻梁，如刀修砺出来的一般。最迷人的，便是那双眼睛，一单一双，传说中的龙凤眼，是她最喜欢抚摸的地方。

  好几个月没见了，再次见到萧千煜，苏巧彤......哦，不，现在应该是黄忆宁，她的内心，涌动着冲|动莫名的情绪。她很想冲上去，抱着他。

  告诉他，这几百个日日夜夜，自己对他的思念。

  可是，她不敢，也不能。

  因为，现在他眼睛里看到的自己，是黄忆宁，是他天天都能看到的皇后。

  而不是，在几个月之前，便被父亲苏国公，接回国公府的苏巧彤。

  “皇后，今天来见朕，是有什么要事吗？”萧千煜的眼神、表情中，全是宠溺，并没有因为被皇后打断了，他与群臣的讨论，而表现出生气的样子。

  黄忆宁见状，心中一疼，他对她，也是这般宠爱吗？那对我呢？只是分别了几个月，就忘记我了吗？

  见她默然不语，萧千煜对站在一旁的几位要臣说道“那么，就按我们刚刚商议的办，苏国公既然愿意请兵出战，那就让他去。”

  什么？苏国公！

  黄忆宁心中大震，他们在讨论什么？要父亲去哪里？

  “至于他要表忠心，证明自己不会跟沃西勾结，而将自己的女儿苏巧彤，送到宫中为秀女。这个我倒没话说。”萧千煜轻轻勾了勾嘴角，继续说道。

  什么？苏国公的女儿，苏巧彤，送到宫中为秀女？

  这......这不是以前的事情吗？难道说？时间倒流了？回到了三年前？

  “对啊，这说明，苏国公确实是心向久平国，不会跟沃西国勾结的。”方国公方启雄点头说道。

  久平国四大国公，除了苏国公之外，其余三人，都在这里。分别是方国公方启雄。黄国公黄子贤，也就是皇后黄忆宁的父亲。李国公李自皓。

  “既然大事已定，还请各位先回。”萧千煜言语之中，赶人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

  方、李二位国公，倒是爽快，忙向皇上皇后行了礼，便告退出来了。

  黄国公黄子贤，本来想劝解一下自己的女儿，皇后黄忆宁。让她不要将，苏巧彤进宫这个事情，放在心上。这也是皇上的一时权宜之策，毕竟，如果皇上不将苏国公呈上来的诚意，收下的话，反倒会让苏国公起疑心，以为皇上不信任他，那这战场上杀敌，怕是也不会那么尽心了。

  不过，他看了一下黄忆宁的样子，根本没有往自己这个方向多看一眼，好似不认识他这个爹一样。

  想必，要么她是已经想通了，要么，就是完全没想通，自己现在劝，也无济于事。

  他便在心中叹息了一声，想着晚些时候，寻个机会，再进宫开导开导皇后。

  于是，黄子贤便行礼告辞了“老臣告退。”

  众人一退下，萧千煜便一步跨到皇后的面前，将她轻轻一环，便抱到了自己的胸口。

  “听说，你昨天半夜惊醒了？”萧千煜将自己的下巴，轻轻支在黄忆宁的锁骨处，柔柔地蹭着，鼻息在她的耳朵和脸颊处，来回浮动，撩得黄忆宁汗毛炸起，身上的鸡皮疙瘩，也舒爽地颤栗出来了。

  这种感觉，何其熟悉！

  几个月前，他也是这般，将自己捧在他的面前，轻轻柔柔地蹭着，口口声声叫她“苏苏。”

  “宁儿，怎么不回答我？”萧千煜将头，从她的锁骨处抬起来，转过脸，定定看她的眼睛。

  他的气息，轻柔地打在黄忆宁的唇和鼻尖上，让她的思念，也如他的气息般，排山倒海地朝自己，汹涌拍打过来。

  她的泪，立刻就下来了。

  “怎么了？”萧千煜的声音，柔情中带着一丝慌乱。

  这只平时慵懒调皮的小花猫，怎么今日这般反常？

  黄忆宁不说话，只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脖颈，附在他的耳朵边，轻声问道“皇上思念我吗？”

  “当然。”萧千煜立刻回答道，顺势亲了亲她的耳朵，仿佛叹息一般，呢喃道“我的宁儿。”

  黄忆宁的眼泪，更汹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