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深渊
寒风飒飒刺进皮肤,仿佛千刀万剐般,茫茫大雪垂落眉梢,带着化不去的凉意。他们仅仅穿着一件单薄至极的布衣,在雪虐风饕中瑟瑟发抖,然而此时此刻,却没有一个人敢去抱怨这该死的天气。
所有人苍白的脸看着前方,两座陟阜耸天立地,宛若一双巨掌托在云层之间,崖与崖之间有一座铁索木桥摇摇欲坠,每隔三尺都架着块纤薄的木板,在阴风阵阵中不断颤抖,发出“咔咔”的支离破碎声。
莫说两百人,这样脆弱的木板,能不能承受五十人过桥也是个问题!
叶笙舔了舔干裂了唇瓣,看见向来漫不经心的姜婉也拧紧了眉头,显然她们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桥底下是深不可测的万丈龙渊,若真的掉下去,只怕性命难保,如此看来,便只能想尽一切办法过到对面去!
既这般危险,为何不逃?
叶笙眯着眼睛朝身后瞄去一眼,只见幽幽暗暗的洞口前,三十名嗜血成性的影奴面无表情地站着,目光如隼,嵌着浓浓的杀气,紧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其中两名影奴手里薄如蝉翼的弯刃上,正汩汩淌着鲜血,一滴一滴,缓缓浸红了脚下莹白的积雪。而在他们不远处,躺着两名被残忍分尸的躯体,业然看不出是何模样,只能从他们身上所穿衣物来辨别男女。
当时也只闻得两声此起彼伏的尖叫,回头之时,刹那血色漫天,竟比那搓绵扯絮、摧枯拉朽的狂风暴雪还要来得触目惊心。
这六年来,叶笙的武功逐渐达到高手之列,但凭她一人,也是绝逃不出三十名影奴的联手攻击。所以,她十分认命地将目光投去了铁索木桥之上,想着还有什么办法能让尽量多的人过去。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自然是先出发的较为安全,因为谁也不知道这木板什么时候会碎掉!
摸了摸腰间匕首,这是她身上唯一一把利器,也是莲司在将他们带来这里之前给每个人都分发的东西,她试过,劚玉如泥。便不禁冷笑一声,这是想让他们在危难时刻有个自我了解的机会吗?
尚在笃思,便听见一声令下,青女长而黑的发丝在空中扬起迷人的寒弧,美艳的容颜上却透着掩盖不去的慈悲与怜悯,她望着一个个挣扎在生死边缘的年轻孩子,笑得宛若普度众生的佛祖。
桥口挤满了人,谁也不甘落后,将生的机会让给别人,就在你推我攘中,突然一个清脆的“喀呲”声伴随呜咽寒风灌进叶笙的耳朵,她蓦然脸色一紧,朝兀自争抢着的几人看去——危险!快退回来!
然而还未等她出声预警,但闻几声惨叫响起,惊心动魄,由近及远,继而完全消失在阴冷深邃的崖底……
那四个是抢在最前面的人,方才推挤中,谁也没有注意脚下,而木板受力过重,迸裂开来,这才酿成了悲剧!
算上被分尸的两人,还没出发就已经折了六个,众人不约而同地退后数米,神情惶惶,踟蹰着不敢前进。
姜婉狠狠吐出一口白气,叉腰道:“抢抢抢,有什么好抢的,这下好了吧!你们不是喜欢争第一吗?现在谁先上,恩?”
见没人回答,姜婉冷哼一声,拿出了在牢里大姐头的架势,指挥道:“女的排前面来,男的靠后!”
此话一出,有人便不服气道:“凭什么叫我们男的垫后?要是木板碎光了我们怎么办?”
姜婉横眉:“叫什么叫,你有本事现在就可以自己过去,老娘不拦你!”
那人一噎,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其他人,心中虽仍有愤慨,但还是乖乖闭上了嘴巴。
叶笙仔细观察了一下铁索桥,随即补充:“大家尽量不要将重心全放在脚上,走的时候靠边,勿踩当中,那样木板会很容易裂开!”沉声嘱咐后,方转头对姜婉道:“你先过去,在对面接人,我来垫后。”
姜婉惊得差点跳起来:“什么!你垫后?不行不行!”
叶笙看着她,感觉到雪花在脸上凝开,笑着说:“你怕什么,难不成担心我会死在这里?”她语气稀松平常,似乎这真的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座桥罢了,什么万丈深渊,什么粉身碎骨,都不足挂齿。
姜婉眼底却陡然有些酸涩,她和叶笙可以说是莲司里最熟的,六年来她们不分彼此,早就成了知心的伙伴。她还不了解她么?表面上风云不惊,事事胸有成竹,可是心里大概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姜婉知道,以叶笙的轻功造诣,即便桥毁了,比起那些只会花拳绣腿的人来说,存活的机会可能更大!但这并不是能成为让她冒险的理由啊!
她明明想拒绝,可是当她看到叶笙目光中无所畏惧的坚持,以及那仿佛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的决心时,她沉默了。
比起她的没心没肺、自私自利,叶笙在乎的是更多人的性命,就像那年,她的伙伴被极刑处死,而她宁愿为了一尊棺木,将自己搞得半死不活!
——这就是叶笙啊!
姜婉垂目一笑,灿烂地扬起头来,抬手握拳重重敲在叶笙的肩上,“好兄弟,可千万别死啦!”说罢,她不等叶笙回答,身形骤起,瞬间落在了桥上。狂风席卷着衣袂,那道孱弱的身影行走间飘然若仙,又似一只洁白的鸟儿,与这漫天漫地的雪融合在了一起。
第一个安全抵达对面。
姜婉遥遥朝这头挥了挥手,示意可以让人过去了。
这些人中,会武功的很少,但也不是没有,几人见姜婉过去,也如法炮制,用轻功飞去了对面。
穿着白衣长裙的女子结成了队,一个接一个,小心翼翼地上了桥,此时山壑间风雪更大,簌簌迷了人眼,一排瘦弱的姑娘尖叫着蹲在桥上,等到一轮狂风涅去,才发现她们身前身后已然没了好几个熟识的女子,恐惧密集地爬上心头,但求生的欲望迫使她们又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朝对面走去。
桥上没有可以扶手的东西,女孩子们都紧张得攥着衣裙,一小步一小步地挪着,纵然在莲司百般折磨中存货,但面对如此可怖的绝谷,面对这崭巉崖堑,她们依然心生惧怕!
两百人,只有四分之一的女性,剩下的都是男子。
比起体态轻盈的女人来说,想让这么多骨骼偏重的男人都安全过去,显然是不可能的!
叶笙目光幽静地看着对面越来越多的人,挥手安排另十名男子上桥。
随着这边的人越来越少,木板也渐渐产生了裂痕,叶笙只看了一眼便知道,最多还有一次,可以再送去十个人!她抬眸扫视了一圈剩下的一百人,叹了口气,最终从里面挑了十个身材适中的。
留下的都是手臂健硕的男人,若木板真的毁去,至少还有两根铁索,靠着腕力应该也可以过去。
但她显然是高看了他们,须知身强力壮的男人也不一定有那胆色,敢在峯嶂之间攀爬!
等到风雪之中骤然传来几十块木板同时碎裂的声音,便瞬间有半数男子崩溃了……他们看着两根孤零零摇曳的锁链,顿时心灰意冷,转而朝三十名影奴奔去——不行的,木板碎光了,他们不可能过去了!一定会死的!一定会死的……
叶笙阻止不及,眼睁睁看着他们冲向淬砺的弯刀,崖前乍变修罗场地,刹那尸横遍野。